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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一章 萧萧暗雨浥茜窗 ...

  •   如此平静度了一个月,经由宋太医与婼水的悉心照料倒也十分安稳。紫砚如今已是宿在了静姝宫服侍苡姿,那丫头心里放心不下我,便隔三差五便借着由头来探视,一面将苡姿的衣食起居讲与我听,一面忍不住让婼水潋月多留心侍奉。
      月份渐长,已开始有了孕吐。奈何自己身子不济,反应比旁人来得大许多,常常喝几口清粥也尽数吐出来,人亦日渐清瘦,急得他喋喋道:真是个磨人精,待在肚里也不肯照顾母妃的身子。
      每每此时我便笑道:“如今已如此,不知将来要怎么个折腾人法。”
      幸而紫砚时常备些姜茶牛乳之类,将膳食分成小碟让我进用,又放松了宫装腰带的束缚,才使得孕吐症状稍稍减轻。
      因贤妃暂理宫中大小事务,除了已降为更衣的虞氏,其他嫔妃们每日向她请安,我亦不例外。
      有一次贤妃因照料弘元而出来晚了,谁料此时我腹中已如翻江,却不得不极力撑着而涨红了脸。
      翎淑媛瞧在眼里,低声吩咐了婢女备茶给我喝,又牵起一抹柔笑道:“想必婕妤同本宫一样也是畏热的,要多喝些茶水消暑才好。”
      我赧然而笑:“多谢娘娘关怀。”
      这日出了贤妃瑶瑟宫的宫门,不出几步便见容婕妤轻轻依着侍女艰难而行,走近了才知道原是她不小心扭伤了脚,我见状忙让音沐上前一同搀扶。
      她微微笑了笑,道:“让洛婕妤见笑了。”
      我牵着裙慢行,摇首笑道:“哪里有‘见笑’之说,左右回宫也是无事,倒不如与容婕妤多说说话,多一个侍女扶着回宫我也放心。”
      她的笑如春风拂过纯白梨花,恬然而宁静,道:“与洛婕妤相处两年却未曾请你去我宫里坐坐,倒也是我疏忽了,可见今日是择日不如撞日了。”
      这样一路絮絮说着,很快便到了景秀宫。景秀宫十分雅致,穿过一片清凉碧绿的芭蕉,有翠竹倚殿,偶有微风吹过便漱漱而响。因容婕妤家世显赫,故而皇上赐她独居一宫。正殿内少金银却多珠玉,内置摆设十分不俗,与她沉静古雅的性子倒是很相称。宫女们一见她伤了脚忙不迭地搀着她坐了,又赶去请太医。
      容婕妤的近身侍女青菱本端了碗乌黑浓药上来,酸涩的药味隐隐入鼻。她见我在便迟疑了一下,容婕妤随口道:“先搁在小厨房里,等太医瞧过了再喝也不迟,别过会儿和太医开的方子冲撞了。”
      我疑道:“容婕妤身子怎么不适了?”
      她道:“前些日子光顾着贪凉身子有些小恙,喝几剂药便没事了。”又道:“青菱,给洛婕妤备茶。”
      青菱转身掀了竹帘出去,片刻奉上一盏敬亭绿雪,映着青花莲纹的杯盏煞是好看,而奉给她的却是一盏紫草茶。
      我莞尔,道:“容姐姐仿佛是爱极了紫草茶呢,每每宫廷宴席也总爱喝这茶。”
      她恬淡而道:“太医说我体虚内热,道这紫草茶可清热凉血,因而宫里便总是备着,喝惯了便也不愿意换别的味儿了。”
      我颌首,转而道:“扭伤脚可大可小,要小心养着才是,指个宫女禀报下皇上,也好让他来看看。”
      “哪用这样兴师动众的,前朝的事情忙,我这点儿事不足为道,洛婕妤也无需特地告诉皇上听了。何况现今静婉仪还有孕在身,惠嫔也正当宠,别让皇上分心才是。”
      我见她执意便也不再多言了,只笑道:“容姐姐倒是不矫情。”
      她低首止不住笑:“谁说帝王将相家的女儿偏是矫情的了。”
      我亦失笑道:“倒是我口错了。”
      一盏茶功夫太医院院使刘大人便到了,刘太医与平西王家世代交好,容婕妤在宫里自然少不了刘太医的照顾。我见他来心知他们自有许多话要讲,便也不再打扰,随意拈了个由头便匆匆告辞了。
      将至午时艳阳愈发毒热,只得遣了潋月至柔佳宫传备轿辇,自己与婼水则在湖畔凉亭避暑。远远看见从前艺妃身边的碧蓉祟祟经过,手中捧着一摞包袱。
      婼水自言道:“如今虞更衣可谓是门庭凄凉了,那光景不比小姐以前好多少。”
      她落得如此境况,我自是知晓的。从前我即便被贬为末等宫嫔,至少父亲在朝中地位煊赫,且皇上亦对我挂心,只碍于太后不好显现。但艺妃并无尊贵背景,她所仰仗的只是君王的宠爱,我与容婕妤等至少能与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她自身便是自己的全部,所以才会如此渴求君宠长存吧。然而她是如此骄傲,不愿输于别人,更不愿相求于人,所以现今生活更显艰苦。
      我默默望着碧蓉远去的背景,道:“这样匆匆地拿着包袱,只怕是将值钱的东西送出宫去卖吧?”
      婼水颌首,道:“虞更衣之前的宫人大多都被打发,身边只留碧蓉这个贴心的了。她之前贵为四妃,如今内务府却连夏日里用来解暑的冰都不肯给她,再加上底下的人忌惮着贤妃娘娘,更是无人愿意揽上这事。那些平日里服侍的奴才哪个不是见钱眼开的,也只能使些银子才过得了日子。”
      我继而接道:“凭虞更衣的性子自然不愿意以钱财讨得生活之用,必然是碧蓉悄悄瞒着去变卖了。好在她从前受宠,也算是有些积蓄,不至于太凄苦。”
      婼水见我话语中有怜悯之意,忙打断我道:“小姐可别动了恻隐之心,当初她是怎样对您的?害的您那样苦,这仇这怨即便是不报,亦不能再生同情怜悯之心了。”
      我轻叹一声,不作他想,远眺湖畔闻有黄莺啼唱,惹得我心思忽近忽远,终于开口问她:“若是并未怀孕,腹部会否隆起似三个多月的身孕?”
      婼水答道:“若是寻常自是不可能,但若用些药物确实能使得腹胀而像怀有身孕一般。”
      我静默不语,摇扇吹散心中的阵阵不安。倒是婼水先开口道:“方才奴婢在容婕妤宫中总暗暗觉得有些端倪。”
      “有何不妥?”
      “小姐可知那紫草是何物?”
      “不过是清热解毒之物罢了。”我边道边拢了拢臂上的玉钏。
      她轻轻皱了下眉,道:“方才青菱端来紫草茶时奴婢心里还紧了紧,以为是备给小姐您喝的,好在端给您的是杯敬亭绿雪。若真是那紫草,奴婢无论寻什么借口都要帮小姐推脱去的。”
      我见她语气慎重才不由紧张起来,惴惴不安道:“莫非是容婕妤看出什么来了?难道这紫草茶……”
      她道:“小姐本来就属寒性体质,这紫草又是凉血活血的,怎能让您再喝这茶。而且……”她顿了顿,神色凝重,“常食用紫草,会使得女子不孕。”
      我心惊,心仿佛被无数虫蚁吞噬,恍惚道:“容婕妤……她不至对我如此……”
      她颌首,道:“她虽未对小姐存那心,但对自己却……小姐方才也道,容婕妤平常爱喝这种茶。还有那剂汤药,容婕妤道是治风寒的,但风寒之药不会有酸涩之味,只怕是她扯谎了……”
      容婕妤方才的一举一动都处之泰然,纵使是我亦未察觉分毫,然而婼水向来心思缜密,又精通医术,可见她已然洞察到了什么。
      “你想说什么?”
      婼水道:“昨日仿佛是容婕妤侍寝的……”
      犹如密密叠叠的花瓣,越是撕开一瓣便越是想看花蕊之状。皇上虽常流连于柔佳宫,但亦有几次被我推去旁的嫔妃那里,他知不能太过独宠我而招致旁人嫉妒,便也偶尔去容婕妤、惠嫔与和容华处。而昨日来过我宫里之后确实是去了容婕妤的景秀宫。
      以刘太医与陈家的渊源和对容婕妤的照料,他不可能不知,也不会不知。她如此种种,是不愿意怀上他的子嗣啊!难怪,难怪当初瑜卿有孕时,她没有一丝的嫉妒,甚至是羡慕,却原来,她存的是这样的心思!
      好似当剥下层层花瓣,却黯然发现如同紫婵花一般,手中的花竟是没有花蕊的。震惊、惶然、无奈……恰似许多色的颜料融进清水,深的、浅的、艳的、沉的,最后混沌一片,尽数化成浓深汁液,再也看不见清水之下青瓷底的纤细莲纹。
      是何时她存了这样的念头,是瑜卿诞下弘元前夕齐炀王在雍州拥兵的传言,还是居于京中的平西王将她送入宫廷之际,或是举家迁入京城之时便与兄长分隔两地,答案已无从得知。这样如铃兰般清丽的女子,却不得不在他人屋檐下求得生存,那句观猎时道出“雕倘能言,也欲与之说,岂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是相望增鸣咽”的心情,我无从体会。然而纵使叹惋,我也不得不选择缄口不言,毕竟秘而不宣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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