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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四章 湿红妆(一) ...

  •   此事表面虽已风波平定,赏罚分明,但我心里明白恶人并未得惩处,胸中便憋着一股怨气,无处可泄。回柔佳宫见满庭虞美人的艳红,怒从心生,厉声道:“给我统统丢出去,今后不准再在院中栽这花!”
      午后稍晚些的时候,他才从瑶瑟宫过来,一脸疲惫。今日未严惩昭贵嫔多少也是看在艺妃面上,他宁愿信了艺妃的辩护之词,一面安抚歆乐宫的那位,一面又信誓旦旦地道还我公道,心里如潮汹涌,暗生怨怼,便对他冷言相对。
      他和颜悦色笑一笑,道:“这一月未见,你似乎清瘦了些。”
      我举起紫砂壶,将龙井注入杯中,冷道:“臣妾当然比不得慕秀宫的贵嫔娘娘尊贵,日日病于床榻脸色自然难看。”
      他眼神一垂,拿起茶杯便喝一口,怎料那水是极热的,直烫得他暗暗咂舌。我只作未见,提了裙在贵妃榻上坐下,兀自看着凤仙花染就的指甲。
      他神色一沉,道:“那你想怎样?”
      我直直望他,紧逼着他的眼睛问:“皇上曾言绝不会轻饶下毒之人,您一言九鼎,最后仍纵了他们去,且问皇上,若是不能还臣妾公道,当初又为何对臣妾信誓旦旦?”
      他重重放下杯子,有一丝怒意:“朕的决定本乎人情亦无违法纪,罪魁祸首已经杖毙,还要如何?”
      “是皇上本乎人情还是不愿不想怀疑?皇上宁愿信了那位一面之辞却不愿深究,是怕知了真相?”
      他显然十分不悦,但最后仍压下怒意,缓和语气道:“但并无证据不是吗?你总要考虑朕的处境。”
      我别过头不愿理他,任他在身边好言相劝,最后他也无了耐心,便拂袖而走,搁下一句“你仔细想想清楚!别失了自己在朕心里的分量!”
      在门合起那瞬间,我朝门外望了一眼,眸子便没来由的朦胧起来。须臾,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以为他辗转而回,情不自禁看一眼,不料却是音沐。
      “他走了?”
      音沐道:“皇上去了偏厢房。”我噢一声,她继续道:“小主何苦非要同皇上赌这口气。”我倔强扭头,不愿再言。“若是小主无心,那么只会对皇上毕恭毕敬,实在不会像现在这般让自己难过。”
      我踢了鞋子,蜷在榻上,只将自己抱作一团不说话。他拂袖而去的那刻,我的心只似被人狠狠揉了一番,生生地疼。我以为,他会继续留下陪我,然而当门重重合上时,那些幻想便随之泯灭了。
      “还记得奴婢曾提起的庄妃娘娘吗?”我抬眼看她,轻轻颌了首。“当初庄妃进宫时也是十分得宠的,但娘娘对皇上的宠爱总是淡淡的,既不邀宠也不主动亲近。当时皇上年轻气盛,一直以为是庄妃的性格使然,直到庄妃有孕之后,一天夜里皇上陪娘娘歇息,无意中听到了娘娘的呓语。”
      我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问:“她说什么了?”
      她凝视我,道:“她唤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皇上听了当即大怒,隐隐明白了为何庄妃总是对他不冷不热。一时间宫闱里闹翻了天,谄媚者不惜火上浇油,恶意诽谤,道庄妃所怀的并非龙子。”
      “那她果真……?”我迟疑问。
      音沐摇了摇头:“娘娘所怀确实是龙胎,纵然她对皇上无意,但自入宫后却也恪守本分。皇上大怒,急欲知道那男人是谁,然而庄妃却绝口不提,一心维护心中所想。皇上那时少年天子,不免心高气傲,一发雷霆即便庄妃有孕在身也将她囚于宫中,从此不再过问。但是皇上对娘娘却从未断情。”她顿一顿接着道“有一次他亲自探访,道若是娘娘从今后忘了那男人,他便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还会一如既往地宠爱她。而庄妃只说了一句‘饯春无语,肠断春归路。春去能来,人去能来否?’半送半撵地请了皇上出去。自此以后,皇上便不再来看望了。”
      “那么庄妃为何会早产呢?”
      “宫里头的人跟红顶白,不免疏忽了照料,而且庄妃心有郁结,身体底子本就不好,所以便早产了。”
      我将脸颊埋于臂上,薄如蝉翼的袖子柔柔垫在面颊上,纵然他是天子,在万人之上,可是对于一个他所爱女子的内心,却是触之不及。她的一颦一笑只为另一个男子,她的或喜或悲也从来不曾为了他。就如我曾经那句“恨君却是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也非因为他而作。那种寂寥,只有相思之人知。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那位未曾谋面的庄妃守着她一生的挚爱,即便怀着龙嗣,心里的一角也从未属于过他。而她的这种气节,我却是很难做到的,因为我,对他多少还存着爱慕。
      音沐见我不说话,接着道:“庄妃逝世之后,皇上的气性也变了不少,多了许多宽容与忍让,行事也不似多年前这般凌厉。但毕竟是君王,那份帝王的气性总还在的。或许小主真有那么点儿特别,换作是旁人皇上大概早就拂袖回宫了,也不会居于偏厢等小主消气。可见……皇上心里还是十分看重小主的。”
      我弄着手上的玛瑙金镯子,缓缓抬首道:“你说的我心里已经明白了,只是如今,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颌首,轻轻合上门退了出去。
      烛火摇曳,勾起了我挥之不去的愧意。或许是从小被父亲纵惯了,生就最烦对旁人说抱歉,我心知肚明,现下确实无真凭实据,但那句“别失了自己在朕心里的分量”却让我无所适从。我的分量,是这半年来对他点点滴滴的情愫,还是他喜欢的根本只是当初迷惘于宫闱深处的那个幼时的我。
      我轻轻倚于门栏,滴漏一声声嘀嗒着,已是子时。晚膳时分小旋子曾来报,说他饮了许多酒,而我气未消尽,只是充耳不闻。而此时,宫闱早已灯火尽熄,惟有不远处的偏厢,烛光氤氲。我微微抿了嘴,踌躇着是否该去找他,毕竟,我该体谅他的苦衷。
      于是没有提灯,只是沿着长廊而走。走到门外,只闻见一股清醇酒香,袅袅飘来。房门并未合上,我也不打算叩门,便悄悄推门而入。
      一个粉彩蓝釉兰花纹酒杯被摔得粉碎,带着酒渍狼藉于地。一壶没了酒的青釉折花果纹酒壶斜斜倚于一旁的瓜果,傍着一支红烛,熠熠生辉。我眼波顺势而下,瞧见一袭明黄衣衫纠缠着一抹浅粉的宫装,逶迤在床边,形容暧昧。一件绣花鹅黄小衣从床栏掉出,不经意地露于床帐之外。我不思议地连连退了几步,不禁捂住自己急欲呼出声的尖叫。
      带着诧异、愤怒与屈辱,我在那里足足伫立了一盏茶的功夫。忍不住心中的不甘,悄悄掀起了那单薄如丝的帐子,帐中的他们正睡得酣熟,神情安然、如胶似漆。而那个女子,却有着我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我慢慢蹲下身子,拼命回想,直到想得泪流满面,心如刀割。我蒙住脸,湿了指间,那女子,只是宫女,只是宫女而已!他有这么多的妻妾,为何还是不满足!
      未卸的妆容浸得我掌心满是阑干胭红脂纹,床上有轻轻的辗转之声,他低吟一声“苡薇……”我靠在床外栏边侧首看他,而他只是仍旧熟睡,丝毫没有动静,我方知道那句“苡薇”,只是他的呓语而已。
      在床边倚靠许久,直到双脚已经麻木的毫无知觉。我踉跄扶着一旁的圆椅而起,为他们合上门,仿若从未来过一样,形单影只,孤身回了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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