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二十三章 惊破绿窗幽梦 ...

  •   他终于不忍言语,只深深看了我一眼道:“扶小主下去吧。”
      两个内监蛮力地将我从地上拖起,口中道:“林采女,奴才失礼了。”扯了我的衣袖便要往外拉,在地上久跪多时,一个踉跄,竟差点起不起身来。委屈、难堪、愤怒只在心里肆无忌惮地流淌,最终翻成了五味汤,竟添了几分泪意。我最后一眼回眸望他,明知自己不该再看那一眼的,终究还是看了,他亦不忍只攥着手眉头紧锁。原来,原来,我在他的心里也不过如此,君恩薄如斯,我还奢望什么呢。于是将头扬起来,把眼泪忍一忍、再忍一忍。在他们将我拖出禧安宫宫门的一瞬间,泪还是无声地落了下来,一滴滴只落到我心里。
      夕日轩落于宫廷的最西面,尤其到了夏天,夕阳一照那便是整个人都是汗津津的,因此并无后妃居于此,一直以来也只作储物之用。掉了朱漆的大门颓残地半掩着,那些趋炎附势的宫女内监也只将我的日常衣物器用随意打包,丢在夕日轩的门口,满地的狼藉,触目惊心。
      因降为采女,身边的下人们也一应减了许多,除了本是陪嫁的紫砚与婼水外,只剩了音沐、潋月、书琴、小印子与小旋子,何长禄则被玥容华要了去当差。音沐默默地替我收拾着行李,紫砚在太后宫里受了委屈,瞧着四处无人更是怨怼起来。
      “再怎样老爷也是朝廷里正一品的大官,那些宫里人居然墙倒众人推,越发作践起咱们来。若是明儿个皇上替咱们昭了雪,定要让她们瞧瞧我紫砚姑奶奶的厉害!”
      我埋着头不说话,只俯身收拾着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瓷碗。婼水朝着紫砚使了一个颜色,她便抿了抿嘴不再吭声。
      拾掇妥当,我推门进了夕日轩。现下正是斜阳初照,朝西的造向果然浸腻在余辉之间,才站了一会儿面颊便滚滚烫。幸而时值初春,若是夏日那可是万万待不得的。然而……我心里黯然一笑,夕日谐同“昔日”,待了此处只怕从前的荣华富贵也只是过眼云烟了。
      小小的一个四合院,只有三间房,中间是个不大的院子,再无其它。我算着下人的人数,倒也够住了。
      推开房间的门,乌烟瘴气的灰尘扑面而来,直呛得人喘不过气,我捂着口鼻用手挥了挥,方将里面瞧仔细。屋内堆积的皆是残破的家具,随意地丢着,因蒙着厚厚的灰尘,早已失了原本的色泽。
      我朝小印子道:“你与小旋子一同把这些收拾出去,打扫干净了好住人。”
      小印子应了一声正要着手做,忽闻门外有一尖酸刻薄的声音道:“我家娘娘说了,里头东西不准扔!”
      我回眸一看,正是周淑仪宫里的康公公,负着手正踱步进来。
      紫砚生性倔强,回顶道:“凭什么不能扔!不让扔怎么住人!”
      康公公眯着眼道:“娘娘说了,这些旧了的东西都是要的,娘娘用久了有了感情,凭谁都是扔不得的!到时候娘娘怪罪下来,可别说老奴没有事先招呼。”
      紫砚气红了脸,只怒道:“你这狗仗人势的,少拿周淑仪来吓唬我们!”
      康公公脸色一沉,阴阳怪气道:“方才在禧安宫紫砚姑娘还没被教训够么?可是要拉到屏翠宫再教导一番?”
      音沐敛一敛脸色,肃道:“康公公,做人可别赶尽杀绝了,说到底林采女也还是个小主,轮不到你个下人在此处指手划脚。要有何定夺尽管拿了太后的懿旨来,否则也别怪咱们不听‘使唤’。”她顿一顿接着道:“话说回来,再不济,林大人可还是朝中一品的重臣,到时候他老人家怪罪下来,不知康公公又有多少个胆子可以吓呢!”
      他听了果然被唬到,道:“哼!朝廷是朝廷,后宫是后宫。”说完灰着脸走了,将门摔得怦怦响。
      紫砚白一眼他,道:“小姐别管他,咱们继续收拾。”
      虽然只三间房,却收拾了整整一个下午,到了晚膳时分才稍稍拾掇妥当。我留了一间大房给了几个丫鬟宫女住,小印子与小旋子睡小屋,而我则居侧厢房。晚膳亦是粗茶淡饭,那粗粮饭简直可以拣出一小碗石子儿来。
      用了膳便早早地回房歇息,靠在冰冷的床栏上,对着一床的残锦败絮,终于忍不住默默流下泪来。
      我忆起了初次殿选,他含着笑意道:“把头抬起来给朕瞧瞧。”第一次翻绿牌,他特地命人备了“德芬者”才能佩的兰草,给了初初只谋了一面的我兰汤沐浴。雨夜伤了筋骨,他命魏公公连夜送来颜色各异的药膏,更是连日嘘寒问暖。元宵佳夜薄有醉意地闯了墨韵堂、甚至在未侍寝的情况下晋了芬仪,更拿我比作宓妃的瑰姿艳逸,仪静体闲。纵使是那次音沐被陷害犯错他亦是偏向我的。
      而如今,一切都变了……好闻的龙鳞香依稀从身后飘来,仿佛他宠溺地在耳旁哄道:“纵使瑾嫔有了身孕,薇儿在朕心里的地位是不会变的,这下你可放心了?”原来那些绵绵情话只是哄我骗我的吗?那我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呢!甚至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玩弄过便丢掉的新宠罢了,不!已经只是旧宠了罢……
      你身边的位置只有那么多,你能给的也只有那么多,艺妃、周淑仪、昭婕妤、绮缬都是你爱的,你宠的。你臂膀里那个狭小的圈子,有些人要进来,就有一些人不得不离开。而我,只是不幸地成了离开的那个人。
      从前,我只是强迫着自己接受,而如今当我想要依恋你的时候,你却将我弃在了满是腥血的风雨里。我望了眼窗外,已是绵绵下起了细雨。一枝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的白海棠被春雨柔柔淋着,亦如此刻的我。或许你离开了我并不会消陨,只是……会凋零吧……
      只是……会不会还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你会给与我唯一的信任,纵然那信任渺小的如同在寒夜朔风颤抖的荧荧星火,至少,我还有一丝的希望……
      整夜便这样乱乱地想着,几乎没有合眼。自从君煜走后,我从未流过如此多的眼泪,而今夜,我泪水潸然,只将粗糙的绣花枕面濡湿在温热的泪里,湿津津的一片,开出惨淡黯然的花来。
      第一日,他没有来,亦没有捎来一字半语。我想,他定是忙着安慰绮缬,安抚着她丧子的切肤之痛。他的苦处,我该明白的。
      我伏在案上默默写字,那盒珍贵的端砚,亦是悄悄背着蛮横的内监才偷偷拿出来的。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写着,深深浅浅的字迹在宣纸上散落地飘零着,最后凝成一首柳永的《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享单。终日恹恹倦梳裹。
      当写到“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竟是无力自持,一个手软只将手中的笔绵绵滚落,一路碾成斑斑墨迹,朝着纸的尽头突兀地散去。
      第二日,小旋子来禀绮缬自从知我害她丧子之后,伤心得只哭死过去,更在圣前道初时看走眼,竟误信了我谄媚假意之言。
      我黯然垂泪,与她虽不是至亲但也掏心掏肺地待她,如今竟得不到她半点儿的信任,是她一时遭人蒙蔽还是本无帮我之心,我只是惘然。
      词道: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谁寄小莲。绛蜡等闲陪泪,吴蚕到了缠绵。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
      罢了罢了……本就不是自家姐妹,又何以奢求人家亦是花间姊妹秋千。
      第三日,外界再无任何动静,只将我这个失宠待罪的小采女丢到了最是偏僻的夕日轩,我便像尘埃落定的枯叶一般,在盎然的春日里隐匿了踪迹,得宠与失宠都骤然如一夜间。
      三日,一连三日的不闻不问,将我的耐心与希望一点点消磨殆尽。现实似书蠹,吞噬着我残留的幻想,而我只如饮鸩止渴一般,只怕是错付痴心,却也欲罢不能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