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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池鱼之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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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紧张,不是惊讶,而是一句平淡无比的“你来啦”。
仿佛一根羽毛轻轻掠过他的心头,带来一阵难以言说的悸动。
“嗯。”叶岭继续低头翻书,企图隐藏那些不自在。
“那日的事多谢你。”
半晌,叶岭也明白她说的是上元节那日的事情,“不必,雪灾已过,城外的百姓已经启程返回岷州,户部也安排了官员留守岷州负责灾后重建一事。”
“白天我去了蝶苑,在那里看到了此次户部赈灾的账册,你可见过?”账册中的问题除了她告诉叶凝的那些,还有一处极为关键的,想面对面同叶岭说,是以让他深夜前来。
换作从前,身居闲职的叶岭是看不到的,如今却是能的,“嗯。”
“可有看出什么不妥?”
“公主指什么?”
“我被禁足一月,不过是池鱼之灾。”她一个内院女子尚且能从一本账册中察觉端倪,不信身在朝局的他会毫无感觉。“陛下听信谗言以为太子在岷州一带借筹措粮草之机拉拢权贵,可从账面上看……”
“半数的粮草购自宿州。”叶岭从容地说了下去。
他竟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宿州的地势较之岷州更高,水源不足,农桑落后,历来要靠从临近各州购入粮草,方才勉强满足民生所需。”
“此次不仅贡献了半数粮草,并且大多是高价购入。”
他所说的全部都是她想的,“而岷州本有粮仓。”
“仓内未必有粮。”京城距岷州路途迢迢,从京城运送救济粮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景昱来信求助,他便出了这个向临近州府筹粮的法子。
他不仅知她所想,而且能跟上每一步节奏,元嘉禾再一次震惊地看向叶岭,“你都知道了。”
“是。”
“看来我想的没错。”丰年时,岷州刺史将官仓的粮草给了高山王族,不想突发雪灾,事情败落。而高山王族竟敢大发国难财,将本属岷州的粮食高价卖回。盛家人果然是一丘之貉!
“除夕那日是不是你?”她几乎已经断定那天打晕盛闳鲛的人是他,“你可以不承认,但还是要谢谢你。”
闻言,叶岭终于露出了笑意,“是我。”
嘉禾也是近日才知道的,认真计较起来,显宗于他可谓是杀父仇人了。四年前,叶岭的父亲老武安侯叶仁山带兵与戎狄大战于北境边防,却因为误判了戎狄的兵力部署,导致北境溃败,显宗下旨训诫,叶仁山怒火攻心、一病不起,很快就病逝在前线。
彼时仍是武安侯世子的叶嶂顾不上悲伤,扛起父亲的责任冲上前线,又因为后继不足,连失三座城池。显宗大怒,削了叶嶂的爵位,夺了叶家的兵权,叶氏一族也因此一落千丈。
他们之间,说是世仇也不为过的,元嘉禾的纠缠对叶岭而言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可叶岭不计前嫌,即便真心不喜这个女子,可在知道她陷身阴谋中时,还是毅然决然地赶来相助。
对于这件事,嘉禾是感激他的。
“那名宫女?”感激他出手相助,也感激他替她出气,可那名宫女却因为她遭受到了无妄之灾。
事后她命小奇子去打听过,那宫女连除夕夜都没活得过……
“她是姜家安插在盛妃身边的眼线。”
联想到盛红鲤在宫中时多次掩人耳目出去,而盛闳鲛久不入宫却能准备找到她寝殿的位置所在,看来这名内应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呢。
如此看来,这般结局也不算冤枉了她。
只是这宫中的人心算计实在让她不寒而栗,叶岭见她神色戚戚,辗转再三才开口道:“你身边的人都是干净的。”
“我知道。”
说话间,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笑容也终于有了温度,带着融化冰河、温暖人心的力量。叶岭的嘴角也在不自觉地上扬,只是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改变。
“那么接下来我们从哪里入手?”元嘉禾并没有错过叶岭不自知的浅笑,率先出言打破了一室旖旎。
叶岭也很快回到话题,看似无意地翻动着手里那本《纵横》,又突然在某一页停了下来,递到她眼前。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分明是一个“盛”字,他要拿高山王盛家开刀?
“嗯,好。”不止是好,简直不要太好,盛家兄妹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仿佛这答案她早就料到,叶岭心中的好奇又多了三分,“为何?”
“为何?盛家的所作所为值得。”灾难当前,他们却只顾鱼肉百姓,难道不该死吗!
“我会助你成事,但有一个条件是我们合作的前提。”
“请讲。”
“不论他日时局如何变化,须得确保母后与兄长的无恙。”王朝更迭间,前朝的皇族又有几人能得善终。可是皇后待她一片真心,太子也是纯良之人,她选择站在叶岭这边,不就是为了她与他们。
竟然是这个……叶岭以为她会求一个至尊的后位,甚至希望这是她的条件,却没想到她只想保护皇后和景昱,“好,我答应你。”
如同上元节那日,他的承诺简短,却总能叫她心安,于是郑重地伸出手,“好,我们的契约就此达成。”
伸出去好一会儿,都没见也岭有反应,嘉禾才幡然察觉自己刚刚露出了现代握手的习惯,讪讪地想要收回去。
下一秒,温热的手被一只微凉的手掌仅仅握住,“好!”
等他翻出宫城时,天边已泛起青色,叶岭反复感受着掌心的余温,悄悄握紧、拢进袖中。
次日辰时,在嘉禾叩响蝶苑宫门时,太子的车驾也进了颍川城门。
太子原本是跟宋安淮一行人同时启程的,可出了岷州地界儿就病倒了,宋安淮等如期返京,他则原地养病,是以晚了小半个月。
连日来,太子夙兴夜寐、忧心忧虑终于了结此事,当地百姓无不交口称赞的。太子也以为岷州之行,父皇定是满意的,日后也会交办更多的差事。
然而嘉禾顺利进入了蝶苑,太子却没有顺利进入宫城,马车刚过顺天门,就被禁卫拦了下来。
“太子殿下,陛下要您立刻前去温室殿面圣。”
不明所以的太子被禁卫一路带进了温室殿,只见他的父皇一脸沉郁地坐在上首,景昱只以为父皇在早朝时生了气,并未当回事儿,“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未落,一块砚台直直朝太子扔了过来,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左肩,景昱吃痛地向后倒去。
“逆子,你还有脸回来见朕。”
太子被砸得一脸懵,顾不得肩上的疼痛,赶忙跪好,“儿臣不知何错之有,还请父皇明示。”
“好,好,很好!”这次是一本账册飞了过来,“账本都递到了朕的案头上,我看你还要如何狡辩。”
景昱一页页地翻看账本,仍然不觉得有哪里不妥,这些都是真实的账目啊,“这本账册有什么问题吗,儿臣……”
“还狡辩,还狡辩!”说着一把抢过胡归流手上的拂尘,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打在景昱的左肩,景昱疼得脸色苍白也不敢反抗,看在显宗眼里却生出些别的意味,“好,朕看你还要嘴硬到几时!”
皇帝一个眼神,胡归流便尖着嗓子道,“传户部侍郎宋安淮觐见。”
很快,宋安淮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直接扑在地上,“微臣宋安淮见过陛下。”
显宗扔掉那柄拂尘,没好气地说,“岷州重农桑,又鲜有灾疫,官仓素来充盈,你来说说,你们为何舍近求远去高价买粮?”
“陛下明鉴,微臣多次劝阻太子殿下,希望殿下以岷州百姓为重,可是殿下执意动用赈灾银两在宿州、雍州两地购进粮草,微臣也只能照办。”
景昱不敢置信地看向宋安淮,与此同时,左肩遭到显宗狠狠一脚,“朕的面前,你还想威胁朝臣吗!宋安淮你继续说。”
宋安淮匐在地上,无比谦卑,“账册上各项物品的市价也超出实际价格半数有余,多出来的银两实际上进了……”
“他胡说,岷州的粮仓内空空无也,所以儿臣才命人去临近两个州府筹措粮草,父皇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朕早就派人去了岷州查证,确如宋安淮所言,还敢狡辩!”显宗尤嫌不足,对着太子的左肩又是一脚,“你在岷州左右逢迎、培植党羽暂且不说,堂堂太子竟然贪到朕的头上来了,你这太子是当腻了吗!”
“岷州刺史贪墨官粮,才导致灾情恶化,父皇将此人抓回来严加审问,自会还儿臣清白。”肩上的痛感钻心入骨,可景昱哪里还在乎这些。
“太子殿下担心事情败露,派人去暗杀岷州刺史,刺史连夜逃走至今下落不明,想来已是凶多吉少。”
“刺史乃是朝廷三品大员,你竟敢杀人灭口!朕是待你太过宽容了,纵得你无法无天了。”显宗想起太子当初极力请旨要去赈灾,原来是早有打算,如果不是首辅提醒,怕是要被这个不孝子蒙混了去。
“来人,将太子压入内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