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
-
谢知洵将匣子接过，打开看到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枚玉佩。
“多谢世子殿下慷慨，但这玉佩看起来太过贵重，我自小身子骨弱，便是压祟也撑不住这般的厚礼，还望世子收回。”
言讫，略带疏离地低头行了一礼，未待少年开口，便转身离开了怀夕院。
谢知洵一只手悬在半空，连姑娘的衣服边儿都没碰着，一缕微凉的细风自指间划过，抓了个虚无。
果然，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上一世，她去世后，她的婢女对着他歇斯底里地指控，他这才知道，原来两人之间，有着个天大的误会。
他原本以为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便是最好的相处之道，故而时常强按下自己呼之欲出的失控，将那些他自以为可有可无的言辞都压在心里。
不曾想，那些都是她等待已久的回应。
他自小孤寂惯了，不懂得如何与人亲近，便是这样冷情冷行的自己，另她临终之前依旧郁郁寡欢，终究磨没了那份世间绝无仅有的爱意。
如今这般，倒成了咎由自取，可谓得上一句“活该”。
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不再含蓄，可人家也不稀罕这份情谊了。
司辰看着他满心落魄的样子，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想着自己此前的一通数落，心底莫名有些发虚。
“世子，您也别难过，姑娘家脸皮儿要薄一些，这玉佩边缘圆润，一看就是您的贴身之物，不明不白的，人家也不好收下，待日后时间久了，姑娘知道了您的心意，便不再……”
“你说得有道理。”谢知洵攥紧了手中的玉佩突然出声说道。
“啊？”
“是我思虑不周，将此物贸然赠与她，有些过急了，定是惹得她想到了那些烦忧的以往。”他将玉佩重新挂回腰间，“你去帮我寻样东西。”
司辰犹如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听不懂自家主子在说些什么。
什么过往？这两个人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了个把月，能有什么过往？
难不成还有什么是他这个自小在世子身边长大的贴身侍卫不知道的秘辛？
和身边的司砚对视了一眼，显然对方的眼中也透露出一片迷茫。
两人纵使心中辗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子，到了嘴边也只应了一声是，便按照吩咐做事去了。
*
昭和十一年元月初十，左副都御史林逸殊带着圣旨一路快马，在漫天飞雪中抵达临州。
寒风从耳边掠过响出嘶鸣，雪花在半空荡了几个圈，才悠悠然落在人衣袖上。
临州府衙门前站满了百姓，对着昔日庄肃的门庭窃窃指点，细白的雾气从口中飘出，转瞬又消散在冷风中。
宋昕萝一瘸一拐从门内走出，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一时面上挂不住，高声斥道：“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们眼珠子统统挖下来！本小姐就算再落魄，也比你们这些吃糠咽菜的贱民高贵！”
哪知她话音刚落，就被后面出来的官兵一脚踹在腿上，摔了个脸着地。
“赶紧走，别挡着后面人的路。”
看着她罕有的狼狈模样，人群里默契地发出一阵哄笑声。
城里的百姓有大半数都被这位跋扈的小姐欺辱过，是以如今的场面，可谓得上人心大快。
宋昕萝费了大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把被嘲笑的怒气全部转移到了后面被人搀着出来的宋昕宁身上，哪里还有一点昔日里的富贵骄人，就宛若市井泼妇一般破口怒骂：“都怪你这个废物，若是当日你得了手，那顾家如今哪里还能爬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还未待他开口反驳，紧跟其后出来的范氏听不得对自己儿子的一丁点责怪，上前一把将自己的女儿重新推坐到地上：“还不是你这恶毒的丫头，自己与顾芮初有过节，偏偏撺掇你弟弟去犯错，还害得我们宋家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母亲，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宋昕萝满眼受伤，她虽一直知晓父亲母亲心中更看重儿子，却也在平日里被纵容惯了，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亲娘遇到事情会果断把她推出来。
“我倒是巴不得没生过你这个赔钱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范氏唾骂道。
“若非他自己色胆包天，任我如何谋划也无用，何况这件事您也是知晓的，也未曾多加阻拦，怎么如今反倒把过错全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
听到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口无遮拦吐出的言辞，范氏的表情一僵，紧忙开口将她的话堵了回去：“混账！莫要胡言，我哪里知晓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盘算！”
“别吵了！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也不嫌丢人！”
宋译从门内出来，看到如此混乱的场面，顿时觉得胸腔内气血翻涌，面上肌肉有些难以自控，多日来积攒的怨气都汇集到这一声怒吼中，声量也比平日里高了不少。
“笑话？呵，宋译，我范家废了大力气将你推上知府之位，还未曾借上一分光便落魄至此，现在你嫌我是个笑话了，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听父亲的话，何至于瞎了眼落得今日这般境地！”
“怎么？你后悔了？大可以回你的萦州去！”
“你此话何意？”
“字面之意，你若是觉得跟着我折辱了你范氏女的身份，我也不介意写下一封休书放你离去！”
听闻宋译轻飘飘说出如此无情的说辞，范氏睁大双眼，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沉默良久的林逸殊看够了热闹，此时不得不站出来补上一句：“二位的心愿怕是难以实现了，萦州范家家主已上书京都，将夫人从范家除名，文书想来这一两日便会到达临州。”
范氏听闻，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好在身边的官兵及时搀扶了一把。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有人高喝道：“宋译！狗官！”
腐臭的鸡蛋和碎烂的菜叶杂沓而至，招呼在他们一家人身上。
宋昕萝攀着在一旁缩了许久的宋昕妍从地上爬起，抱着头躲在她身后，紧紧拽着她的外衫，嘴里还嘀咕着“贱民”“放肆”的秽言拙语，却还是挡不住四面飞来的污秽。
而宋译和已然呆滞的范氏身上也早已凌乱不堪。
昭和十一年元月初十，原临州知府宋译因从政期间中饱私囊，渎职枉法，纵容自家儿女欺压百姓，于圣旨下达之日撤其官职，贬为平民，搜缴家产全部充入国库。
顾芮初站在人群稍远处，亲眼目睹了这场闹剧。
掺杂着清冷的细风自她鼻尖掠过，留下一圈微红，周遭的嘈杂仿佛越飘越远，飘回了那个泛泛秋日里，飘到了昭和十三年京都将军府的门前。
她默默攥紧了拳头，在掌心扣出了几道印痕。
早就在二哥口中得知，宋译不仅贪墨数额繁多，还妄想将罪名扣到顾家头上，如此也不难推测出，上一世顾家遭了难，少不得姓宋的从中作梗，只是不知道其当初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而如今范氏口中的“家破人亡”，比对起她自己所经历过的种种，还远远不够。
府衙离将军府不算太远，虽如今也算是报了一部分仇，但顾芮初心中念及上一世的遭遇，仍旧满是烦闷，便谴了车架先行离去，自己沿着路边悠悠踱步。
她知晓谢知洵一直跟在身后，或者说，当她静默旁观府衙门前那场闹剧的时候，谢知洵就从始至终站在她的旁边。
只是她心绪实在太过沉重，丧失了出声的欲望，就任由他如何了。
何况这里的路那么宽，她也管不得谁愿意走在哪一步上。
此前道路上的积雪早已被周遭的人们清扫干净，仅余下方才落下的薄薄一层。
直到再拐个弯便要上了主街，身后的人还未出半点动静，顾芮初才驻足回身问道：“世子殿下有事？”
这句话说出来，不似以往平和温柔，甚至带着些莫名的埋怨。
只是谢知洵此刻心内满是纠结，也无暇细想她语气中的不善，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指腹，徒生出几分紧张感。
他不会安慰人，思虑转了转也未想出什么可心的软语，只幽幽憋出一句：“我……我的马不知跑去哪里了，我不认得回去的路。”
顾芮初紧忙转回身，闷着头继续往前走，她怕自己但凡动作再慢一点，就要在谢知洵面前失了礼数。
堂堂亲王世子，若是被一个姑娘家取笑，想来是不太好消化的……
干净利落的动作落在谢知洵眼中，则是小姑娘看出他拙劣的借口，直接懒得理自己了。
于是这一日的临州主街上，就看到一个翩俏的少女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位临风雅泽的少年。
二人时不时在小摊前驻足，前面的人摸摸看看而后抬步离开，后面的人便会将其买下拎在手里。
直到拐过街角，谢知洵的手里已满满当当，再也放不下东西。
*
将军府门前，顾家父子接下圣旨，从地上起身。
辅国大将军之子顾时安，擅闯府衙，行径贸然，念在其事出有因，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不痛不痒的责罚，维护之意昭昭在目，就像是本不觉有何不妥，但迫于压力又不得不给些交代一般。
何况昭和帝又说顾将军险些蒙受不白之冤，定是气得不轻，为免凉了忠臣的一片赤诚之心，洋洋洒洒赏了不少金银补品，比左副都御史的快马稍晚一步便会抵达。
身强体壮的顾将军也很是配合，甚是感念皇上不远万里还记挂自己，毕恭毕敬地坦然承下。
林逸殊本想语重心长地与顾时安话几句道理，叮嘱他以后行事莫要莽撞，以免被人抓到什么把柄，从而借题发挥。
只是这手才刚抬起，还未待落到少年的肩膀，就见他原地蹦起来，挥动那只没有攥着明黄色长轴的手，冲不远处喊道：“丛丛！”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