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穆城下》贝斯手苏东坡

13、乐师卫启

　　沈红叶的伤刚刚养好，独自再街上散步，她的脑子很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沉香阁前，不知道卫启的伤好了没有。
　　和她一样晃荡的还有疯癞子，头上秃了大半个脑袋，衣服也破破烂烂，整日疯疯癫癫的。见到个人，就说，“赏你点东西”可你真要伸手的话，他就会把一坨狗屎塞到你手上。
　　沈红叶发现她居然跟疯癞子一样闲，着实有点可笑。
　　犹豫片刻，她叹了口气，低下了头，转过身要走......
　　一本书，落在了她的脚下，书卷被风掀开，停留在一副版画上，画中的翩翩公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桥上，看着桥下。桥下一艘船上，女子正趴在窗前望着桥上。
　　沈红叶向沉香阁二楼望去，温暖如玉的公子，趴在栏杆上，青色绣着大团花的圆领长袍，既不风雅，也不热闹。
　　卫启也望向她，她负手而立，照旧的青罗裙，样式也是好几年前的款式了，不过到和手上的青峰剑相配。她是标准的鹅蛋脸，眉宇之间有几分英气。脸上从不搽脂粉，却很有气色。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平日里都是黯淡无光，只有剑出鞘的时候，才会被点燃那藏起的火种。身子总是站的很正，就算坐下来也没有丝毫慵懒懈怠，像是一根紧绷的弦，时刻警戒着。
　　卫启不知怎的，他笑了，温暖地像冬日的炉火。每次见到她呆头呆脑的样子，他都想笑。
　　“来都来了。怎么不上来”
　　相见即是沉默，空荡荡的屋子，两个人对坐在一块儿。
　　两杯热茶，香茗氤氲。
　　一个是不知从何说起，一个是故不做声。
　　对于沉默的忍耐，沈红叶从未输过。大荒山上，除了师父，没有别的，她最习惯的，就是沉默。
　　终于，还是卫启先开了口，“你不想说些什么？”
　　沈红叶道，“你好好的坐在这里，看你神色便知，伤好的差不多了。”
　　“但我看你，怕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吧。”
　　“这点伤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
　　卫启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可不记得给你留地址啊。”
　　“我想找，便能找得到。”
　　卫启端起茶杯道，“我发现你这个人，对待别人，外表冷的就像你的青锋剑，可里边呢却像这杯香茗，侠骨热肠。可唯独到了自己，却不愿为自己计较半分。”
　　沈红叶怔了片刻，苦笑道，“我自出生，便是罪人，跟个罪人，计较什么？”
　　“罪人之所以是罪人，是因为他只关注自己，伤害了别人。你，算不上是罪人。”
　　沈红叶道：“身负杀父之仇，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使命，就是杀了仇人，让父亲安息。其他，没什么让我值得关心的了。”
　　卫启心中一酸，“那我呢？你也不关心我吗？”
　　沈红叶认真的回答道：“不管怎么说，你在沧月山救过我一命。一条命闯荡江湖，最怕的便是人情债，说不定哪天便成了他人的刀下鬼，有命欠，没命还，自然是要关心你的。前阵子我晓得了你的住处，是想来看看你……”
　　“想来看看我?那我怎么没见到你?”
　　“那天艳娘说……说你出去陪贵家小姐去了……”
　　砰，卫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瞪着沈红叶，气鼓鼓地，像是要吃人似的。
　　沈红叶疑惑地看着卫启，暗道，难道卫启是不喜欢别人提到他男宠的身份?心中不由得对自己的嘴快暗暗自责。
　　卫启道，“首先我是乐师不是男宠，其次你关心我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打晕了女罗刹，救了你一命么？”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沈红叶心中暗道，可她抬眼看到卫启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像是课堂被夫子叫起来背书的学生，脑子一片空白，她也实在不想平白无故再得罪人，憋了半天，脸尴尬的通红，“自然……自然不止这一条，你的伤势，你的处境，我也很担心。”
　　她一向不善于说这种话，因为这种带有情感色彩的话并不冰冷。
　　卫启低声道，“真是个呆子”
　　“那么，现在你也看到了，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在这沉香阁锦衣玉食，每日陪着佳人饮酒作乐，吟诗弹曲，自然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加逍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卫启站起了身子，故意凑近了沈红叶的脸，如此亲昵的姿势，若不是沈红叶那张冰冷的脸，必定会被旁人误认为耳鬓厮磨的一对儿，“所以，你还有什么别的话想对我说么？。”
　　沈红叶下意识的随着他的前倾往后仰，“我......我的确没什么想说的了，既然卫公子无碍，那在下就告辞吧。”
　　沈红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到卫启的脸上的笑容凝结，脸色都绿了。
　　“告辞，告辞，既然早早地想要离开，干什么还跟我说这么多。”卫启一屁股坐回了位子，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吨的一声，茶杯按在了桌子上，“姑娘不欠我什么，大可不必来这一趟。我沉香阁的规矩向来不许与外人来往过密，今日姑娘出了这沉香阁，咱们二人的缘分便断了，以后便不要再见了。”
　　这次轮到沈红叶一头雾水了，刚才还好好的，怎的，说翻脸就翻脸了？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丫鬟顺心，月事来的那几天，总是心情不好。这女子也便罢了，这男子莫非也这样么？
　　“咚咚咚”艳娘在外面喊道，“沈姑娘，外面有人找你！”
　　沈红叶瞧了一眼卫启，卫启背过了身子，拖着长音道，“既然人来找你了，还不出去瞧瞧！”
　　“我瞧瞧就回来”沈红叶打开朱红色的门子，只听得楼下喊道：“红叶姑娘，我在这里！”
　　“你......秦将军！”
　　沈红叶压抑着心中的欢喜，她那张冰冷的脸，也终于露出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自然是杜神医告诉我的！”
　　秦文煜从怀中神神秘秘地掏出了一只玉笛，那玉笛手掌般大，笛子尾部还雕刻了几片竹叶点缀。
　　“我的笛子！”沈红叶摸了摸身上，“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秦文煜将笛子递了过去，“前几日你在乱石坞掉入水潭之中，这只玉笛恰巧也落在了岸边。我也是偶然捡到的，想必那个地方也就是你我二人去过，我猜定是你的。”
　　沈红叶做事向来仔细，这件事其实按照平常她早就该发现了。只不过她遇到的是秦文煜，一时情绪动荡，竟忘了自己遗失了玉笛。
　　想到当日自己划破秦文煜的衣服，不料他不计前嫌，沈红叶有点不好意思，“多谢，我定会报答你的。”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秦文煜见沈红叶失而复得，很是高兴，笑道，“这笛子确实是件宝贝，难怪你这么喜欢。”
　　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抚摸着笛子，轻声道，“这笛子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临死之前给我留下的东西，让我得个念想。”
　　秦文煜笑道，“那你万万得好好收着了，下回我可不一定能捡的回来。”
　　“对了，你来沉香阁干什么？”秦文煜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瞧你这样子，也不像是爱逛花柳巷的主儿。”
　　“找人”
　　“人找到了么？”
　　“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自然是该高兴的，怎么看你的神情，怎么感觉没那么高兴呢？”
　　沈红叶没有回答，她默默低下了头，二楼的卫启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不过他并没有下来，而是躲走廊珠帘后面，瞧着楼下的两个人。
　　“不过像沉香阁这种地方，红叶姑娘还是尽量不要来的好”秦文煜指了指楼上，继续解释道，“这沉香阁本来就不是一座普通的青楼，更是一个隐藏的交易场地，在那里什么都可以买卖，只要你付得起。□□、歌女、乐师、面首负责搜集客人的需求，然后会派人报价。只要付得起，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沈红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抬起头道“这第三层到底住的是什么人？”
　　“第三层？”秦文煜顺着沈红叶的目光望去，和一二层对比起来，三层虽是白天，却黑漆漆的，冷冷清清，的确更显得幽暗神秘。
　　“第三层住的正是沉香阁阁主，不过看到的也不一定是阁主。因为见过的人，有的人说阁主是男人，有的说是女人，有的说是个老者，有的说是个孩子。不是所有人都能见到真正的阁主的。”
　　“看来这个阁主倒是个机谨的人。”
　　秦文煜道，“那倒是，手上掌握着整个大穆的秘密。想要杀他的人更是数不清，他若不机谨，怎么能活到现在。”
　　秦文煜怔了片刻又道，“即使红叶姑娘对三楼好奇，也不要试图进去，这一辈子也不要进去。”
　　沈红叶疑惑道，“为何?”
　　秦文煜解释道，“沉香阁从不做亏本买卖，他要的永远比你付出的要贵得多，交易的越多人就会变得越贪，这绝对不是个好地方。”
　　“你来的时候看到疯癞子了吗？”
　　“他不是天天在街上闲逛么？怎么了？”
　　秦文煜饶有兴致地讲道，“其实疯癞子当年也是富甲一方，不过没过多久，就妻离子散，万贯家财化为灰烬。”
　　“这我知道，到现在他还没改原来的富家公子习惯呢，到处赏人东西。只是原来是金瓜子现在是臭狗屎。”
　　沈红叶突然明白了，“你是说他的钱是从沉香阁换的？”
　　“没错。”
　　“他用什么做的交换？”
　　“诚信，从此以后他不能对任何人说一句实话，就算是他的儿子老婆也不行。”
　　“那可真够蠢的。”
　　“不错，他虽然有了万贯家财，又十分大方，可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他的老婆带着孩子要离开，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而围络在他身边的人也都是看重的是他的打赏，他们对他也照样一句实话都没有。久而久之，他感到无法融合这个世间，于是就疯了。”
　　沈红叶又问道，“不过这沉香阁做这笔买卖图什么？”
　　“沉香阁做事风格一向如此，只为搅乱世间这汪池水罢了。另一方面也是告诉那些贪婪之人，无论什么身份，只要你舍得，那么沉香阁能给你任何你想要的。”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呦，这么热闹”不知道什么时候，卫启已经下了楼，不知什么时候他又换了一套扎眼的绛红色圆领长袍用夹颉染发印着花鸟暗纹，珍珠玉带束腰，头上簪了一朵海棠花，手上祖母绿扳指刻着梵文，脚下是上好的乌皮靴，手上的折扇还是名家提笔，看样子不下百金。
　　噗，沈红叶一口将酒吓吐了出来。
　　虽说沈红叶已经习惯卫启穿的花花绿绿的了，凭着卫启的模样，无论他穿什么都显得他好看。可今日这打扮，不仅土，而且豪，这着实糟蹋了他那张脸。
　　“这……这是”
　　秦文煜看了看他又转过头看向沈红叶。
　　沈红叶在秦文煜耳边低声道：“我……我不熟。”
　　“我说等着这么半天，沈姑娘怎么还没有上去，原来是秦将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