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梦行》江水1池鱼

7、冷宫

　　整个冷宫都充斥着难闻的腐臭味，满地都是枯落叶子，墙角的蜘蛛网也数不胜数。自打前凉覆灭后，便没人来过这。宫门破了好大一个洞，根本挡不住冬日的习习冷风，像刀子一般刮着楚君萍的脸。楚君萍进冷宫不过几天，就已几近疯魔，时而哈哈大笑，时而痛哭流涕。

　　桑元珀登基大典当日下了朝，就与越姝妤说了此事，京城中也都传开了。

　　越姝妤打算入宫看看楚君萍，加上知道了桑元珀和越知裳中毒的事，想着试试看能不能要来结春燕的解药。

　　她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楚君萍竟认出了她。楚君萍在离越姝妤九尺远的地方，门后的稀疏暖阳直晃她眼，她坐在地上，双手双膝撑着地，一步一步爬向越姝妤。

　　她那被冻的已经红肿的双手拽着越姝妤的裙角，空洞绝望的眼神看向那个自己曾经抛弃过的孩子。

　　“姝儿，你带母妃出去好不好，母妃求你了，母妃求你了。”楚君萍几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嘶喊。

　　越姝妤只觉可笑，她慢慢俯下身，握住了没牵过自己几次的双手“母妃，解药呢？”

　　“解药..你带我出去！你带我出去我给你解药好不好，姝儿！”楚君萍紧紧攥住那双纤细修长的手。

　　“你做错了事，该在这里反省。”

　　楚君萍眼框里淌出两股热泪:“我没有，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你带我出去，越知裳骗人的，不是我做的，姝儿，你最听话了..”

　　“母妃，事到如今您还在胡搅蛮缠，难道你做错的事还少吗？”越姝妤使劲从那双冷漠的双手里抽出“直到七岁我才知道，我的母妃是您，若不是因为七岁的我在春日宴上得了父皇青睐，您还会记得我吗？”

　　楚君萍怔怔的看着布满尘土的地面。

　　“自那时候起，您就从宋嬷嬷那把我要了来，当做你爬上高位的工具。您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累不累，疼不疼，甚至连一句夸赞我的话都不曾说过。您只知道我的字有没有得到父皇的赞许，我的四书六艺是不是第一，针织女红是否出众。”

　　越姝妤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您还不断挑拨我与皇姐的关系，皇姐以前待我很好，从来不曾怨恨过我，是你，是你亲手把我最后一点侥幸得来的爱给斩断了。”

　　楚君萍瘫坐在地上，落魄的说了一句“我是想你变好。”

　　越姝妤:“我也想变好，想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子，成为真正的大晁公主，尽管不能如同皇姐一般上阵杀敌，可我也想为大晁做些什么，而不是变成你获取荣耀权力的傀儡。”

　　越姝妤怔怔的问:“母妃，若我说，我现在带你走，带你回到乡野，过普通人的生活，不再勾心斗角，您能愿意吗？”

　　“普通人的生活?哈哈..哈哈哈..越姝妤，你疯了吧，我费劲心思爬上来，你说回到乡野就回到乡野?”楚君萍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恶狠狠的盯着越姝妤“你现在的荣华富贵可都是我给的，要不是我，你不过是个乡野丫头，哪里攀得上桑元珀这根高枝?你和他一样..一样..装得一副清高模样，令人作呕，实在是令人作呕！呸！”

　　越姝妤眼里的最后一丝期待也没有了，只剩下占满了眼眶的泪水在不停的打转。

　　越姝妤绞劲了脑汁，也没想出什么该谢的地方，躬身说“谢过母妃，十月怀胎生育之恩，儿臣告退。”

　　随着退字出口，那扇破旧不堪的门又吱吱呀呀的合上了，里面还不断传出楚君萍的疯笑。越姝妤也不清楚楚君萍说的“他”是谁，或许是先皇，也或许是楚纤凝，可她不想追究了，是楚君萍自己亲手将活下去机会扼杀在了摇篮里，连越知裳都同意了饶她一命，可她却不肯放过自己。

　　越姝妤七岁的时候，林皇后薨逝。诞下了一个小皇子后就撒手人寰了，越知裳跪在床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后来先帝查出是楚君萍买通了产婆，生生将林皇后逼死了，先帝大发雷霆，要楚君萍给林皇后偿命。越姝妤跪在承乾殿外一整夜，才得以保住楚君萍的性命。

　　她后悔救她了。这些年她唯一从楚君萍身上学到的，就是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越姝妤不知道的是，后来那个只有十八岁的小公主，以命抵命救了越知裳。

　　*
　　书堂里只有越知裳和谢行渊两个人，新帝登基后，谢行渊成了定北王，越知裳也要登殿听政，所以两人打算这周过后，便不必再来学堂了。因为越知裳中了结春燕的毒，所以谢行渊干脆搬到宫里来了，就住在越知裳宫殿隔壁的云雪阁。

　　“先生，姝妤去看过楚君萍了，我们要不要也去一趟，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话？”

　　谢行渊研磨的手顿住，轻微的打了一个颤，却被越知裳捕捉到了“先生，你怎么了?”

　　谢行渊继续研磨“没怎么，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越知裳也没继续多想，继续漫不经心的写着字，计划着晚上到冷宫去套套话。

　　越姝妤是第一次进冷宫，越知裳可不是。天下出定之时，越知裳围着整个皇宫四处乱窜，哪哪都不放过，包括冷宫。

　　越知裳带着雁声和鱼音一起去的，俩丫头知道了那晚发生的事之后，生怕越知裳再出什么事，便非要跟着，越知裳也没拦，让她们在宫外等。

　　楚君萍出了屋子，盘腿坐在外头的一堆枯树叶上，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见着越知裳来了，她就慢吞吞的站起来，早就不干净了的衣衫上沾了好多烂叶子。

　　楚君萍:“你来做甚，看哀家笑话吗。”

　　越知裳嗤笑一声:“楚君萍，连你自己都觉得你是个笑话吗？”

　　楚君萍歪着头“呸！哀家可是皇太后，你不过一个小小的长公主，也敢跟我叫嚣?真是可笑。”

　　越知裳:“......”还皇太后呢，黄鼠狼还差不多。

　　越知裳见她一副疯子模样，便随便问了问“喂，你认不认识崔承齐?”

　　楚君萍拨弄着头发“他啊，哀家给的财富荣华他不要了，然后他就滚了呗..”

　　越知裳:“你还真认识他啊！”

　　“越知裳，你个孽障东西，哀家告诉你，哀家给你下得毒啊，他不会解的，哈哈哈...哈哈，你找不到他的..”楚君萍露出一个阴险又可怕的笑。

　　越知裳这还没察觉到什么，过了几刻，才觉得不舒服，该死的，结春燕今晚发作了。

　　越知裳:“疯婆子..本公主懒得和你计较，你就在这自生自灭吧。”

　　“别走啊越知裳，快回来陪本宫下棋。”

　　越知裳:“......”老娘可不会下棋，再说了这哪来的棋。

　　撇了旁边一眼才知道，果真有一个棋盘，石子画的，上面摆满了石子。当真是真疯了...

　　越知裳:“我可不会下棋，你自己玩吧。”

　　“哦，哀家忘了，你的毒该发作了吧?哈哈哈..哈哈，哀家就不信，你能自己撑过去，连桑元珀都撑不下去，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哀家告诉你，你可别想好过。”

　　越知裳头上早就冒了一层冷汗，双腿发软，实在是没有力气与楚君萍争吵“雁声，鱼音.....”

　　雁声先听到响动，使劲推开冷宫的门，将楚君萍扯到了一边。鱼音则一边扶着越知裳，一边将她扯自己衣服的手拿下来。

　　雁声:“我去找谢先生。”

　　越知裳:“不用去..不用去”

　　鱼音:“好，我在外面等。”

　　越知裳:“......”我好歹是个公主，怎么一个听我话的都没有。

　　雁声奋力敲这云雪阁的门“先生，我家公主毒发了，先生！先生！”

　　谢行渊放下正在看的奏折，冲向门外“她在哪?”

　　雁声:“在冷宫，没敢到处乱跑，鱼音陪着她。”

　　冷宫......

　　谢行渊:“走。”

　　雁声“我给您带..”路。

　　谢行渊先一步往冷宫的方向去，他居然知道冷宫在哪。宫里没几个人去过冷宫，前凉时就几近荒废，连宫女奴婢都不去的。

　　“公主”谢行渊将人打横抱起，越知裳的手也不受控制的环上谢行渊的脖子“公主，我带你回舞兰宫。”舞兰宫是越知裳的宫殿。

　　到了舞兰宫，雁声和鱼音很自觉的回了各自的下人房。

　　谢行渊小心的将越知裳放在床榻上，他本想像上次那般，喂她喝下安眠药，陪她一整晚。

　　可是越知裳的五指一点一点嵌入他的指缝，少女漆黑的瞳孔散发出一种纯洁像是春日里的柳絮，不经意的撩拨着他。

　　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越知裳喝了许多烈酒，脑子一点也不清醒。这次她可没喝酒。

　　谢行渊第一次生出了圣人不该有的私欲。

　　越知裳使劲压住体内作祟的毒素，却不冷静地道“先生，你别走。”

　　谢行渊更加用力的回应越知裳微嵌的双手，攥得死紧，如飞蛾扑火般热烈。

　　少女的长睫被泪水和汗水浸湿，还在极力的忍耐着。

　　屋里没点灯，一点微弱的光都不曾有，谢行渊却比以往看得都要清楚，越知裳凑上前去蜻蜓点水一样亲了他一下。下方攥紧的两只手却不断松开，慢慢滑到胳膊的位置，牢牢的禁锢着对方。

　　越知裳禁闭着眸子，谢行渊的眼神却不收敛，温柔又嚣张的瞧着离自己不到一寸位置的少女。

　　他不断的加深这个吻，从唇舌移到耳廓，胸膛紧贴胸膛，早已分不清是谁的心跳。

　　越知裳那精挑细选的裙衫被扬了一地，烂的烂破的破。谢行渊的袍子也是，四周漆黑，看不清地上的衣服到底哪一件才是自己的。

　　谢行渊回想，自己从未这般奢求过什么东西。可是越知裳不一样，他想她好，亦想她有了他才好。

　　他第一次真切的感知到，自己也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俗人。

　　越知裳醒的时候，不过寅时，结春燕的毒已经发作完了，越知裳睁眼便瞧见自己枕边那人，清隽的脸庞，此刻天已经亮了些，看得很清楚，她第一次知道，谢行渊是那样好看。

　　越知裳掀开被褥，准备下床清洗一番。可谢行渊在外，她在里，不太好出去。

　　她小心翼翼的跨过去，穿好鞋子准备起身时，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手腕。

　　谢行渊懒懒的睁开眼，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越知裳，你这是在利用我吗？”

　　越知裳明显怔住，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手腕也被攥的生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疼。

　　少女却仰起头，转过身看向谢行渊“不..不是。”她看着谢行渊想要逃避似的眼神“我...我没利用你。”

　　越知裳慌乱的跑了出去，心还在剧烈的跳动，像是要蹦出来了似的。

　　俩人前后脚去的学堂，越知裳到的时候，谢行渊已经坐在书案前了。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儿个女娘书堂的窗前，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就是陈骏。陈骏回来读书了。

　　他在隔壁男子的书堂，为了追求越知裳，经常跑到窗前来，只是从前蹲不到人，越知裳也不怎么来书堂。

　　陈骏扶着窗子的手放下去，变得正经了起来“永乐公主！是我！”

　　越知裳记得他，一个非常有趣的纨绔子弟。

　　他爹陈县令是楚纤凝的走狗，他那嫡出的妹妹陈芸蕊是楚盈的走狗，而这小子，天生反骨，他爹要他接近永安公主，好更加抱紧楚家的大腿。可他偏不，陈家的庶公子喜欢永乐公主，满城皆知。偏这小子还真有几分姿色，上一世越知裳没少逗他。

　　越知裳慢步跑到窗前，眼神还不断飘向谢行渊，谁知那人一点异样都没有，眼神冷冷的，半点不及昨夜的温柔。她便极其敷衍道“你来干嘛？”

　　“长公主殿下，我给你带的肉脯，你不是最爱吃肉了吗，给你。”陈骏拿出一带肉脯递给越知裳。

　　越知裳本没想接，可她看着谢行渊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越来越气，搞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圣人模样，眼都不斜一下的。

　　越知裳一把薅过肉脯，往嘴里送了几片“真好吃，陈骏，还是你比较有趣！”

　　陈骏:“多谢公主夸奖！嘿嘿！”

　　谢行渊一甩手里的本子，平淡的道“都回来了。”

　　转而对上那少年欣喜若狂的眼眸“陈骏，你也想进来听吗？”

　　陈骏向来最怕谢行渊，动不动就罚他，对别人还好，对他是一点都不手下留情。每次都用一副看杀父仇人一样的眼神看着看他。

　　陈骏:“先生...学生告辞，您慢慢讲。”

　　越知裳撅撅嘴，又往嘴里放了几片肉脯。

　　上午散了学，越知裳厚脸皮的留在云雪阁用膳，本就十分期待再次吃到谢行渊亲手做的菜，所以她去的格外早。

　　直到上菜的时候，越知裳脸上挂着的笑才淡了下去。

　　茭瓜炒鸡蛋，凉拌黄瓜丝，炒西兰花，耗油生菜，炒茼蒿菜...

　　一点肉没有不说，还全是绿的...

　　虽说昨日是因为结春燕才如此，可也算不上是利用他吧...可真小气。

　　越知裳被眼前景象震惊住，小声开口“先生，怎么...全是素菜啊？”

　　谢行渊放下最后一盘小白菜“没有啊。”

　　越知裳打起了精神“我就知道，先生您..”

　　这也没肉啊...

　　“有陈骏给的肉脯，加上我的青菜，正好荤素搭配。若你嫌太清淡吃不下的话，你就去找陈骏吃肉，不要与我这般无趣的人用膳。”

　　越知裳突然想起，今早夸了陈骏有趣，还吃了不少肉脯，这难搞的定北王大人，是吃醋了？

　　越知裳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来“不不不，先生做的菜，学生当然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