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纸》砚丞书

28、辟邪

　　孟惊倪不相信他听不懂，面对他的装聋作哑，孟惊倪肚子里的千头万绪瞬间浓缩成一句听似铿锵有声实则苍白无力的诉言。
　　“你听清楚，我不愿意。”
　　蔚寅先仍是四两拨千斤的态度，“我哪一点让你不愿意？”

　　孟惊倪却一如既往地认真，“8岁那年起，到现在已经有20年了，春节一过就是21年，我不希望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因为一点纠缠不清的东西，变得一文不值，变成一种要么只有爱要么只有恨的关系。”

　　蔚寅先目如寒潭冷冷看着她，忽然抬手，掌心抚在她的后颈，稍用力往自己身前摁了过来，他低头的瞬间，彼此变成一种即将接吻的姿势。
　　但他没有吻上去，只是低声对她说：“我对你的感情，在你看来只是一点纠缠不清的东西？”

　　这一刻孟惊倪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静。
　　但她还没开口，就被蔚寅先一言打断——

　　“如果你不能接受我，那你当初就不要主动来睡我！”

　　“……”
　　“…………”
　　“………………”

　　拐角的纯情八卦男警员两眼发直，恍恍惚惚愣着神，他背靠着墙缓缓下滑，整个脑袋已经化身火车头，两边耳朵往外狂喷着火辣辣的热气。
　　污~~污~~污————

　　孟惊倪在呆了足足三秒之后，回过神来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有人听见，“你小声一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可是蔚寅先已经不管不顾，干燥微凉的手指仔细抚捏着她后颈的皮肤，淡声问：“怎么？心虚啊？”

　　孟惊倪被他轻轻揉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推开，正想说话。

　　另一边走廊却响起另一道女声。

　　“小庄，你蹲在那干嘛呢？”

　　孟惊倪茫然一怔，等迅速反应过来，臊得简直想把自己埋进墙里。

　　蹲在拐角的小庄后背一挺，惶恐之下直翻白眼，他满地摸索，惊慌失措扯了个烂借口，“我隐形眼镜掉了。”
　　过来的是技侦的一名女警员，她走近以后乍一眼见到小庄两颗充血的白眼球，有些一言难尽地提醒道：“你是隐形眼镜掉了，不是眼珠子掉了。”
　　她说完越过他，看见走廊里的人，惊讶茫然道：“蔚队？”
　　这是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情势变化连蔚寅先都吃了一惊，磨着后槽牙想骂脏话，他那张脸依旧端得很正经冷肃，嗓子里虚应了一声，扶着已经臊得灵魂出窍的孟惊倪远离现场。

　　孟淮让已经在审讯室等了好一阵了，双手双脚被铐在椅子上，门一开，他迟缓地抬起头来，两眼无神，慢慢才把涣散的目光聚焦在孟惊倪身上。

　　孟惊倪和他隔着一段距离，坐在审讯桌后面的椅子上。
　　蔚寅先反而站着，一手插兜，一手的两指抵着桌沿，说道：“孟淮让，人我给你带来了，想说什么尽快，别耽误时间。”

　　孟惊倪心想刚才在外面磨磨蹭蹭，现在知道时间宝贵了。

　　孟淮让满脸疲惫，双眼浮肿，眼神虚虚地看了对面一会儿，慢慢对焦上孟惊倪的视线，然后才说话，声音也是无精打采，跟嗓子含了一口沙一样难听，“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整垮孟家，那不也是，你的家么……”

　　孟惊倪靠着椅背，神情极其淡漠，几乎没有情绪。

　　孟淮让慢慢低下头去，角度奇异地折弯自己的脖子，十根手指头茫然且用力地摩擦头皮，“到底为什么？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
　　他带上了哭腔，“……就因为他娶了我妈？”

　　孟惊倪终于开口说：“从头到尾，我可没有真正对付过你们母子俩，冤有头债有主，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清楚，我针对的，从来只有孟兆一个。”
　　孟淮让两只手“砰”一下猛捶桌面，“所以到底为什么？！”

　　孟惊倪眼皮不带动一下，“刚才你不是说了么？因为他娶了你妈，他心盲眼瞎狼心狗肺，我妈去世才一年，他就迫不及待把你妈和你这个私生子带进家门，当时你几岁？4岁？你妈进门才几个月，她就着急忙慌找旧情人帮忙，把年仅8岁的我给绑了。”

　　孟淮让浑身发抖，抖得如同癫痫发作。

　　孟惊倪说：“而以上我说的那些，也仅仅是一部分原因。”

　　孟淮让低泣出声，双眼充血地抬起头冲对面喊：“不是，不是！我妈不会！是你！是你小心眼，是你心肠歹毒！你坏透了！”
　　孟惊倪轻笑出声，“歹毒？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歹毒。当年我因为把你揣进游泳池，没多久匆匆忙忙搬进后面小洋房的事，你还记得吧？你猜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一本日记。

　　其实也不算她发现的。
　　确切地说，是裴姨从当年孟惊倪母亲的卧房里找出来给她的。

　　上面记录的全是她母亲的回忆，回忆她和自己丈夫在大学时期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再到后面相看两厌，日夜怨怼的痛苦无奈。
　　当年因为没有养好胎，导致她身体损坏严重。
　　后面几年因为和丈夫渐渐离心，她精神萎靡，整日苦闷压抑，总是怀疑自己，慢慢地身体就出现各种状况。

　　事情发生转折，是在孟惊倪6岁的时候。
　　那时她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加上重度抑郁，暴躁，敏感，脆弱，大量的精神治疗药物让她的情绪大起大落，跟疯子无异。
　　特别不巧，她在那时发现孟兆在外面有私生子。

　　接下来又是无休无止的争吵，互相指骂和怨恨。
　　最后一次和孟兆争吵，她身心俱疲，吐了好大一口血……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的事情，孟惊倪记得一清二楚。

　　她躺在病床上整日昏迷，梦魇，呓语。
　　就在孟惊倪7岁那年的初春，她终于解脱，一梦不醒。

　　“是他把我妈活活气死的。”孟惊倪双目猩红，声音尖锐刺骨，“他还有什么脸活着？他就该马上下十八层地狱！”
　　“阿弥。”蔚寅先用力摁住了她，防止她太过激动。

　　当时孟惊倪看完日记，遍体生寒，四肢发冷，生理性反胃，干呕了好久，她恨不得立刻拿把刀去把孟兆给砍了。
　　要不是有蔚寅先日夜陪伴，她也会成为一个疯子，而且是一个双手占满血腥的疯子。

　　孟惊倪渐渐冷静下来，“他应该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法治社会里，送他去坐牢很恶毒么？我恨不得亲手将他挫骨扬灰。”
　　孟淮让好像有些精神恍惚，嘴里念叨着没有意义的话，“可我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孟惊倪不近人情，轻飘飘说：“你生来太蠢，就是罪过。”

　　后来上大学，孟惊倪是快乐过一段时间的。
　　那段时日过眼云烟，像她做的一场梦。
　　直到她在公安大学，撞见蔚寅先和一位老警官私下见面的情形，她就醒了。

　　孟惊倪从审讯室出来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又恢复到往常清清淡淡的模样。
　　但蔚寅先看得出来，这一刻她有多压抑，她的心很冷，神魂暂时远离，不在这里。

　　走廊里，他温热的掌心轻轻拖住她的下巴，“阿弥，我有点后悔让你来了。”
　　孟惊倪稍稍回神，说：“来之前我就猜到他要说什么，是我自己决定来的，就当是做最后的了结。阿先，我好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她眼眶发热，以为要掉眼泪，然而只是发热，胀得又酸又涩。
　　蔚寅先还是帮她擦了一下眼角，“我知道。”

　　不多时，他们听见裴姨说笑的声音。
　　现在正好是饭点，休息时间，办公室里氛围比较轻松。

　　“哎哟你们可不知道，我们阿弥长得漂亮，读书的时候经常有男同学给她写情书，阿先知道以后，你们猜怎么着？”裴姨跟说书似的，还抛了个悬念。
　　“我知道！”江闻同学积极举手发言，“蔚队肯定是吃醋了。”

　　裴姨拿手指点着他，“那些情书全让阿先藏起来了，然后放一把火全部烧光，他还骗阿弥说是在玩篝火，火烧得越旺，阿弥就越高兴，哈哈哈——”
　　一群人发出意味不明的唏嘘声，赞同的不赞同的全搅和在一起，“真是想不到，蔚队居然是这样的人。”
　　裴姨说：“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一群人又啧啧声，“平时可正经可严肃了，内心却是个为爱发疯的腹黑男。”

　　门口孟惊倪现在已经知道了，她的精神气又回来了，她隐忍着怒火几次张口，最后选择心平气和地质问：“我一直以为我不受欢迎，原来是你搞的鬼？”
　　被揭了老底的蔚寅先及时认下罪状，“是，怪我。我房间抽屉里还留着几封，你要不要？”

　　办公室角落，小庄埋着头正在整理资料，脑子里一直在回放走廊里蔚寅先那句“如果你不能接受我，那你当初就不要主动来睡我”……
　　然后他一个八卦大直男，开始好奇蔚寅先被人睡时是什么表情。

　　有毒，太毒了。

　　孟惊倪闻言，抬头看着蔚寅先，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带着一种警惕的迟疑，问：“都这么久了，你还留着干什么？”
　　他微嗤，“满篇鬼画符，我留着辟邪。”

　　孟惊倪：“……”
　　她就多余问，她就不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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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先吃醋时的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