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纸》砚丞书

20、繁星

　　蔚寅先从审讯室出来时，拿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晚上7点三十几分，他回到办公室，赶上外卖刚到，有人叫了一桌火锅，锅里红油翻滚，热辣辣的烟气不停往外冒。

　　陈放特意给他留了个位置，招呼道：“蔚队，可以吃了。”一扭头，他没好气地笑骂：“江闻，不当警犬真是埋没你了，把你嘴巴里叼的那块肉给我吐出来！！”
　　江闻一听，赶紧就着烫舌的酸爽把肉嚼吧嚼吧就囫囵咽了下去，期间嘴巴还在冒烟。
　　把旁边的几个同事都给看笑了。

　　“你们先吃，不用等我。”蔚寅先边走边脱下大衣，扔在路过的一张椅背上，到饮水机那倒了一杯冷水喝，慢慢冷却胃部莫名灼烧的不适感，直至喝完才过去坐下。

　　刚拿起筷子，手机微信来了动静。
　　是裴姨的视频电话。

　　一接通倒先听见一道清柔如雾的女声，“裴姨，他在加班，你打过去会不会打扰他工作？”
　　沙发上说话的女人手里拿着书，头也不抬一下，身上是一件浅蓝色的软薄羊绒衫，宽宽的袖子在细白腕间晃荡。

　　“大年夜，再忙总要吃年夜饭吧？”裴姨的声音从画外传来，“接通没有？”

　　孟惊倪这才抬头，一下子撞入手机屏幕那人沉静的视线里，她垂眼说：“通了。裴姨，你要站到手机前面他才能看见你。”
　　裴姨似乎不太明白，干脆把手机给她，“你来弄，给手机找个地方支起来，咱俩一起入镜。”

　　手机就这么摊平在孟惊倪胸口的位置，这个角度恐怕拍得她不好看，孟惊倪赶紧拿书遮住自己的下巴，然后把手机放在茶几的支架上。

　　蔚寅先一直没出声，耐心等着她俩磨蹭半天。

　　裴姨这回准备好了，冲着屏幕里的人笑，“阿先，吃饭没有？”
　　蔚寅先举着手机，说：“在吃。”
　　“吃的什么？”裴姨问。
　　蔚寅先看一下桌子，“红油辣锅。”

　　“怎么吃这些东西啊？”在裴姨的观念里，这些重油重辣的食物哪怕吃一口都是不健康的，她正想说点什么，忽然注意到什么，眼睛睁得大大的，问：“你身后那些人是你同事？”

　　蔚寅先闻言一抬头，眼前的座位人影都空了，他正准备往身后瞧——
　　结果江闻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左边耳朵炸开，“阿姨好！！第一次见面，您吃了吗？”
　　然后是右边，“阿姨，我陈放，您见过的。”
　　接着是身后群声而起又稀稀拉拉，“新年好……新年好……”

　　刚才在他只注意着视频里的女人的时候，这帮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身后来了。

　　江闻正傻乐呵，忽然看见孟惊倪的身影觉得眼熟得很，脑瓜子一激灵，“诶！蔚队，那是不嫂子？”
　　这一声引起所有人的好奇，目光全往视频一角的纤细身影投去。
　　陈放心里还记着上回孟惊倪和他说过的话，一听就觉得要误大会了，赶紧替蔚寅先解释，“那不是，你别瞎嚷嚷，大过年的弄得大家都……”

　　“尴尬”两个字还没出口，他就猝不及防对上蔚寅先淡淡的，颇玩味的目光，他心头蓦地兜上一丝冷意，嘴巴冻住了似的，闭得死紧。

　　江闻还在状况外，一心要探讨八卦，“怎么不是？上次我瞧得真真的，”他抬肘撞一撞旁边人的胸口，笑得暧昧，“抱得可紧可紧了！”
　　那人小心翼翼看向一言不发的蔚寅先，应道：“是么……”

　　蔚寅先一直注视着手机屏幕里的状况，直到孟惊倪起身离开镜头，他这才不紧不慢对身后的人说：“都吃饱了？那干活？”
　　所有人轰一下鸟兽散，都回到自己吃饭的位置继续刷火锅。

　　等吃完收拾好，一名穿警服的警员过来告诉蔚寅先，说孟淮让想见他。
　　蔚寅先立在窗边，颔首表示知道，转头交代陈放和江闻准备一下，然后才动身前往审讯室。

　　审讯室里，孟淮让目光呆愣，耷拉着脑袋。
　　蔚寅先直接在他对面落坐，语调不惊地问：“想清楚要交代什么了？”
　　孟淮让阴沉的视线如冰凌掷了过去，“你刚才说，孙严方早盯上我是什么意思？”

　　蔚寅先知道不抛点砖头对方不会轻易交代，“严格来说，也不算是盯上你，只是他正好需要一粒枪子儿，而你刚好又撞到他眼皮子底下。所以你以为的及时出现的救星，不过是人家看完你苦苦挣扎，绝望之后算准的时机。还有，你母亲温女士，和孙家其实有点说不清的渊源。”

　　这又是一枚炮|弹，炸得孟淮让措手不及，“我妈和孙家能有什么渊源？”
　　蔚寅先从容起了身，一身黑色着装的挺拔躯干足以给人压迫感，他低声，“这就要取决于你一会儿能交代多少实质性的内容了。”

　　蔚寅先让陈放和江闻进来，一个审讯，一个笔录，他则到隔壁监听室去，一边听一边观察，随时给里面两人下指示。

　　孟惊倪洗完澡下来，在客厅没看见裴姨，但大门开着，她半跳着过去，果然在门口找到人，“裴姨，你干嘛呢？”
　　裴姨正举着跟杆子动来动去，“挂灯笼啊。”
　　孟惊倪往上一瞧，一盏八角挂灯正迎风招展，她说：“我来吧。”
　　裴姨制止她，“别动，你的脚还没好全，别又扭到了。”

　　裴姨的手脚很是利索，挂完一盏，又把另一盏举了上去，风一起，火光微微，漂亮的灯盏迎风打着旋，影子跟着晃了晃。
　　孟惊倪拣起地上的一团彩灯线，“这些要挂在哪？”

　　裴姨把彩灯线拿过来，准备给院子里那两株海棠树披上，孟惊倪跟过去一起帮忙，两人合力给树枝慢慢缠上了灯线。
　　树枝星星点点亮起来，也算见识了什么叫火树银花。

　　孟惊倪站在晶莹璀璨的树下，漫不经心地想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再去一次北方过冬，去看雪，看真正的银装素裹，之前的两次都是蔚寅先陪她去的。

　　记得大一的那一次，因为深夜的街头人潮涌动，把他俩冲散了，孟惊倪在人群中，看见蔚寅先焦急慌乱拨开路人往她拼命靠近的样子，一时觉得好玩，扭头就往更远处跑。
　　这下更把蔚寅先吓坏了。
　　好在他身量高，腿也长，没几下就追到孟惊倪身后，攥住她的手二话不说就走。

　　孟惊倪没心没肺地问：“去哪啊？一会儿还要看烟花呢。”
　　蔚寅先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回头冷冷说：“回去，不看了。”
　　孟惊倪当然不同意，“为什么不看了？好不容易来一趟的。”
　　蔚寅先没理她，攥紧她继续走。

　　孟惊倪不甘心地埋怨，“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专|制？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我已经成年了，你也不是我的长辈，不要管着我！”
　　蔚寅先停下脚步，转过来，开口就是一丛一丛白雾，“什么时候都是我说了算？我哪一次没有听你的？哪一次你想做什么想去哪不是我在做准备？我几时舍得让你受过半点委屈？”

　　孟惊倪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所以她更气不过，从脚下抓起一团软绵的雪丢在他的胸口，以此泄愤。
　　蔚寅先弯腰一把将她扛起来……

　　后来，他臭着脸陪她看完一场烟花秀。

　　晚上10点钟，陈放和江闻审完了孟淮让出来，没一会儿又换了蔚寅先进去。

　　孟淮让看着他，“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轮到你了。”
　　蔚寅先这回站着没坐下，两指抵着桌面，“孙严方一开始找你，确实是打算让你替他卖命，既然是卖命的勾当，他当然不能让你有后顾之忧，所以他刻意等到你母亲生病去世之后，才找上你。”

　　这话一般人听来没什么，但落在喜欢怨天尤人，怪尽天下人也从不反省自己的孟淮让耳朵里，就相当于孙严方为了一己私欲，对他的母亲见死不救，甚至是盼着他母亲去世，好早一点出现利用他。

　　而他居然对孙严方感恩戴德了这么多个日夜。

　　孟淮让咬牙切齿，“我和他无冤无仇……”
　　蔚寅先看了他许久，说道：“你母亲，曾经是孙严方父亲的情妇。”
　　孟淮让霎时间愣住，“你说什么？”
　　蔚寅先知道他听清了，所以没有重复，继续道：“所以也许孙严方对你和你母亲，多多少少带了一点报复心理。”

　　孟淮让的脑子发懵，凭着本能怀疑一切，“这些事你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说当年的绑架案，我妈是背后主使，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帮孟惊倪报复我，而编了个故事骗我。”

　　蔚寅先双唇冷薄如淬冰霜，“你以为你母亲没背景没人脉，上哪找的绑匪？不过是因为孙严方的父亲还念着旧情，背地里帮了她一把，就这么伤害了一个无辜的8岁女孩，赔上我父亲一条命。”

　　原本绑匪的任务只是绑走孟惊倪而已，后来临时起意，才又多了个蔚寅先。
　　原因是其中一个绑匪和蔚寅先的刑警父亲有过一段警匪恩怨，所以仇恨心一起，就趁机绑走了蔚寅先，单纯只是为了报复。

　　那次绑架原本不过是一桩恐吓性质的事件，结果却牵扯到了一名刑警的性命。

　　蔚寅先成了孤儿。
　　后来被接入孟家当做养子。

　　蔚寅先冷漠地说：“现在，你我之间产生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孙家！

　　夜晚11点45分，孟惊倪站在二楼露台，闭上了眼，隐隐有风动。
　　露台的阑干也缠了许多灯线，莹亮如星的光点在深夜愈发璀璨醉人心。

　　所以，当蔚寅先推开铁门往上望时，错眼以为漫无边际的夜空中，她周身繁星环绕，这一幕装饰了他的梦。
　　让他迫切渴望重温的旧梦。

　　孟惊倪睁眼时，只来得及捕捉到他快步进屋，一闪而过的身影。

　　直到听见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转过去，看见他如往常一样朝自己一步步靠近，清水般的月光滴入他眼里辗转相焚。

　　孟惊倪没来由一阵慌，她想起刚才视频里他无声且灼热的眼神，现在来到眼前，如同实质的一把火烧了过来。
　　然而蔚寅先一路过来，说了句：“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再陪你去一趟北方看雪。”

　　这么巧，她才刚决定要一个人再去一次。

　　孟惊倪正准备告诉他——我的下一趟计划里，没有你。

　　但蔚寅先似乎已经预料到她想说的话，伸手就把人搂到怀里，趁她出声惊呼时很干脆堵住了她的嘴，这不是一个浪漫的时刻，他的侵占来势汹汹，没给她喘息和反应的机会，舌尖撬开她的齿关，直入湿润温热的口腔……
　　两人的唇瓣久违又默契地再次严密吻合，他的胸口无发抑制滚烫起来，彼此越缠越烈，以至津液洇湿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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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