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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飞升 ...

  •   回想方才容墨俯身对锦瑶耳语的模样,沈云舟稀奇道:“你和锦玲都说了些什么?有什么话是我不能知道的?”

      走回悄静的湖边,容墨将手轻轻搭在对方的腰上,唇边的弧度似远山勾月:“师尊到时候就知道了。”话音一落,腰间的手紧了紧,周边的景致如潭涡水,迅速模糊了边界。

      脚步虚浮下,容墨如护瓷器般地揽住他:“师尊小心。”

      沈云舟睁眼打量着旁侧,他们回来了。

      回到了百妖宫里。

      他刚走到主殿,门口一大一小的两道黑影发现了他,匆匆赴上前,两张脸都浮出焦急措乱的神色。

      “殿下你去哪儿了?我差了所有守卫搜遍了大小宫殿都没能找到你,还以为你出状况了。”

      晚秋额上及眼尾的润泽还没散去,看得出确实焦灼上心了。

      晚秋几乎是立即将目光放在罪魁祸首上,她知道这定与容墨脱不了干系,不一会儿又挪回白衣青年身上,话里话外都是诘责:“殿下你忘了,你现在不能随意离开妖界。方才妖界因着你的离开而动荡了足足一个时辰,近十座城池被牵连。”

      “我知道。”沈云舟感觉得出来,他甫一回宫,额间印记就灼了他一下,血光久久未散。

      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事。

      “师尊,大约一刻钟前他们就已经踏入了九州,沿途的妖修都被他们清除了。”星河接过落下的话音,平静添补道:“不过天垣宗还有咱们宗的弟子都没有参与其中。”

      “嗯。”

      这些其实他都知道。

      那枚血莲仿若悬在烈日上的一枚天眼,那些人从踏入九州开始,其动静便会被沈云舟捕捉得一清二楚。

      他自然不会在这儿空等对方攻入城内,即刻动身道:“你们留在城内,我一人过去就行。”

      容墨淡着张脸拉住他:“师尊你要去哪儿?”

      “九州,得将他们截在寒疆前。”

      容墨紧握住沈云舟的手,眸色沉沉道:“师尊,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沈云舟想抽开手,却被对方束得死死的,晚秋跟星河见状,懂事体贴地移走了视线。

      “你一个人去会受伤,师尊。”少年稍稍松了点力道,一动不动瞧着对方的眼睛:“那十支妖骨箭,师尊打算如何应对?”

      沈云舟怔了怔,尽可能做得一副从容模样道:“那箭也未必伤得了我……届时再看如何应对吧。”

      他确实摸不清这桩事,妖骨箭能在刹那间重伤所有妖类,血脉阶级越高,威力越强。至于对妖尊的影响,古籍旧传里并未记载过,毕竟上任妖尊已经是千年乃至上个纪元的事了。

      “师尊带着我去就是了,弟子知道该如何应对。”容墨轻轻飘来这样一句话。

      沈云舟将信将疑把他端详道:“……你知道?”

      晚秋恰时眸中闪过什么,脑中转过一转,随身带着的绢子被她背在身后拧作一团。她偏过脸将不远处的青山纳入视线里,神色千回百转,不知在想什么。

      那女孩的每个细微举动都被容墨看在眼里,他笑过后,掩下眼底的墨色,轻快答:“弟子不知如何对付妖骨箭,却知道该如何对付那些人。”

      沈云舟不知他这又是在拨哪门子算盘,迟疑着:“你现在至多就三成法力,我是担心……”

      容墨只管抚慰人一般地笑道:“足够了。”随即给晚秋传了句音,晚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沈云舟没留意到两人间的动静,带着少年直往九州赴去。

      离九州最近的城池便是寒疆,再往里走一点就到了玄武城。得亏从异界回来得及时,倘若在那边再拖沓得一两刻钟,让那帮人踏入妖界,后果不堪设想。

      路上,沈云舟不禁好奇过问:“你要用什么法子去应对?”

      “师尊想知道?”嘴角勾出弧度,容墨的心情似乎愉悦了少许,“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面对那轻佻的话语,沈云舟冷笑一声,果断选择了不予理会。

      “或者还有一个选择。”少年一把勾过他的后腰,将对方的身子往自己怀里又挪了挪。

      沈云舟跌入他怀里后,挣扎半晌没个动静,便乌沉着脸淡淡问:“什么选择?”

      唇边噙了丝笑,少年的手漫不经心地游上对方的衣带,直言道:“师尊也可以选择……再与弟子做一次。”

      做一次……做一次……

      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后,沈云舟面无表情地转过脸看他,脖颈霎时间比怀表上的折损的秒针还要僵硬。

      他被噎得不轻,深吸一口气后,将将缓过神来,眸光半阴半冷地颤咬出一字:“滚。”

      什么时辰了居然还有心思做那些事,从前怎么不知这小孩能如此不要脸皮。沈云舟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确实不适合带孩子,以至于哪儿出了纰漏都不知情,才会带出这样一个说起害臊话信手拈来的小孩。

      意料之内的回答,容墨知道师尊一向涵养极好,便是气极了也顶多只会道一个滚字。

      “弟子不过是给个选择,师尊自己看着办就是了,我不会强迫您的。”容墨揣来一副随和的态度,像是拿捏住了对方心思似的,诚恳问道:“不过,师尊当真不想知道么?”

      沈云舟自然是想知道的,一来他自己本身没鼓捣出什么对策,再者也是怕这孩子会使些邪门歪道而又把握不住分寸。

      如此想来,亲一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抿唇再三思忖后,放缓了脚步。随后转身扶过对方的双肩,微微踮着足尖,郑重其事地吻了上去。

      不同于往日,这回师尊竟主动了不少,直接迫开少年的唇生涩地捕过柔软的舌尖,那些算不上是温柔的吮咬却让少年实实在在地惊诧了一番。

      旋即搁下一声浅笑。

      师尊果真事事都不愿吃亏,在这些事上也想占个主动的位置。

      容墨反应极快地将人捞起,好让对方亲吻得没那么吃力。少年一下据回了主动权,手原本按在对方后颈上,旋即抚过他的后腰,缓缓自腰间往下挪了几寸。

      察觉到那只不安分的爪子,沈云舟被刺激得颤了一颤,当即推搡着要将人扯开。这要放在从前,早就落下一声放肆,将对方劈至九霄云外了。

      少年的手在对方身后使了个巧劲,那身子便一下软了,两人得以贴得更紧实了些。炙烫的温度抵得青年双颊绯红,皙润的手指绞着少年的外袍。

      趁着换气的空当,他促着呼吸低声道:“……你手就不能老实些?”

      容墨愣了愣,低低一笑后,轻咬着对方的耳垂道:“因为有些舍不得师尊。”

      少年的嗓音深沉如松墨,落在耳边的低喃温柔得连骨头都能颤酥。

      对方并不明白他说的舍不得是什么意思,茫茫地瞧着他。容墨藏好眼底深处的凉意,微笑着松了人。

      沈云舟没忘记自己的目的。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容墨也知道刚才那一吻师尊是包藏了私心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难得师尊主动亲他一回,他心底已经知足了。

      “当然。”容墨笑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法子,弟子不过是打算用阵法将他们围困在九州。”

      “阵法……何等阵法?”

      沈云舟对阵法通晓得也不齐全,但无论是哪种,要缔造出九州范围之大的阵法,那几近不可能,更别说凭这孩子身上仅剩的这些法力。

      容墨估到了他的疑惑,指尖光芒飘散:“师尊放心,晚秋已经召人在九州各处造下了阵眼,彼时只需一个法诀,便能毫发无伤地渡过此劫。”

      ……这般简单?

      听到容墨提及晚秋,沈云舟不难猜到:“是她教你的?”

      容墨微笑着颔首:“是。”

      沈云舟默了默,没再问什么。

      九州。

      放眼瞧去,处处都是望不到头的红岩,沉着消散不了的死气。

      沿途的妖修皆被赶尽杀绝,尸身所拖出的蜿蜒血迹给这处荒凉之地平添了分艳色。

      人界的阵势浩浩荡荡,乌压压地吞过九州,往妖界延去。囊括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宗门,其中有上千位金丹境及元婴境的修士,数十位化神境合体境的修士,以及一位大乘境修士。

      至于那位大乘境修士,沈云舟再熟悉不过。

      沈峦本就与妖修不共戴天,此番得知了妖尊的降世,上赶着过来灭亲自然不足为奇。

      容墨与沈云舟想到一块儿去了,少年沉默了许久,看着微风撩起白衣青年额边的乌丝。

      “师尊……”容墨开口有些迟疑,一下不知该从哪头挑起话,“方才师兄也说了,沈峦也随着那批修士一同入了九州,师尊……可有打算?”

      沈云舟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御风的速度稍慢了几分:“如若可以,我倒是想亲手了结了他。”

      容墨并不晓得沈峦与长歌间那些繁琐的事,却是知道沈峦一向将师尊视为肉中刺,简直恨不能早日拔除心腹的这根钉子。

      “师尊当真如此想?”

      “自然。”沈云舟面色寡淡,“他既有心自己过来,倒省的我去找了。”

      容墨原本御风跟在身侧,闻言握住了他的手:“师尊不必亲自动手,弟子本就会顺手替你做这件事。”

      沈云舟没来得及再问些什么,就瞧见了不远处漆压一片的人群。

      修士们几个接几个地看见了浮空中御风的沈云舟,嗡嗡碎语的一下乱了阵脚。

      盯着那乌泱泱的人群,容墨不由得想到幻界时师尊倒在他怀里的情形,下意识将人拦在身后:“师尊,你不用上。待晚秋将最后一个阵眼定下,一切便会结束。”

      数十个境界较高的修士直接飞上来跟两人碰了个照面。

      青衣男人自始至终都把目光放在白衣人身上,尤其是瞥到对方额心处的印记,目光陡然冷冽。

      沈云舟同样面容凉薄地看着他,半晌,先行开了口:“你倒真敢过来,也不怕葬在这蛮荒之地。”

      沈峦挥去眼中的戾色,饰以微笑道:“许久不见,不过想顺道来看几眼罢了。”

      “是么。”白衣青年同样馈以一抹薄笑,背于身后的手渐渐弥上紫气,“让你多看几眼也无妨,反正日后是再看不见了。”

      修士们都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各个手里或持着灵器,或捏着法诀,没有贸然上前。

      沈峦闻得一笑,便也不兜圈子了,直切目的道:“好些时日不见了,小白你说话还是这么的不中听,你母亲和九灵道人果然是没教好你。”

      短短几十字,化为干帛里的一点火星,白衣青年格外平静道:“你没资格提及他们,也不配唤这个名字。”

      下一秒,白色身影瞬移至青衣男人身后。

      轰——

      炸开一声震耳轰鸣,灵力妖力席卷了方圆数十里的半空,范围内的洁云乌云皆被打散。

      两人不过潦潦交谈了几句,便毫无预兆地交了手。

      数十名修士干愣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大能修士间的决斗若是贸然突入,保不齐自己就先被撕成肉沫。

      白衣青年早已不同往日,血莲红光大作下,将对方击退至数十米开外。

      沈峦捂过左胸,血气涌上喉头,吐出一口咸腥。

      “师尊!”

      容墨伺机拦下心神不稳的沈云舟,沉声道:“师尊你冷静些。”

      那几声清脆的咳血声将修士们惊得不轻。

      仅两招,便重创了大乘修士的元神。

      简直比斩瓜切菜还容易。

      妖尊竟负着这般盛沛可怖的妖力……难怪人界无时无刻不畏着他的存在。

      沈云舟本就不至于到失去理智的程度,经容墨打断,指尖敛去少许光。

      在其他修士踌躇着要不要围堵上来时,容墨即刻将人带离了这儿,边御风边道:“下边的人已经搭上了妖骨箭,师尊若是接着打下去,便是正中他们下怀。”

      余光扫过紧随身后的成千上万名修士,沈云舟一脸淡然地回他:“我当然知道。”

      指腹的紫气若隐若现,白衣青年偏执地又补了一句:“我杀他本就费不了多少功夫,你不插手的话,他早就是具尸体了。”

      “我知道,但师尊先别急着取他性命,弟子留他有另外的作用。”

      耳边风声凄凄,底下是沟壑纵横的红岩,少年几乎是用尽全力带他窜往一个方向,用着他从未尝试过的御风速度。

      沈云舟呆愣地看着少年:“你要带我去哪儿?”

      容墨将他攥得紧了些,嗓音清越柔和:“九州腹地,晚秋已经带人备好了一切,只差最后一步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容墨便将人界所有修士都引入了腹地。

      蓦地,听得一声利器入骨的闷响。粘热的液体顺着手腕滑下,沈云舟呆呆地看着那支贯穿了容墨手腕的箭。

      身后的沈峦啧了一声,放缓了御风速度接过修士们递来的第二支妖骨箭。

      容墨调来灵力将入腕的骨箭碾成碎末,随即落下一层护体结界,将沈云舟拦腰抱过,紧紧护在怀里,不忘安慰道:“师尊不必担心,那箭伤不了我太深,淌个一时半会儿的血也就没事了。”

      眼下的情形,容墨无疑是将自己当作一支人形护盾。

      第二支箭轻而易举地破了结界,自后肩穿过锁骨。

      沈云舟滞愣地看着滴答淌血的箭头,呼吸一下就涩疼了,他微微挣扎:“你不用这样护着我……我又不是敌不过那些人……”

      箭头再次被灵力碾散,少年将怀里的人掂了一下,他张了张口,风声掩埋了他的话。

      “你说什么?”

      少年便重复道:“师尊记得要等我。”

      沈云舟愣了愣。

      周身灵力忽然暴涨,附着的强光灼痛了修士们的眼睛。

      少年唇角上扬,轻轻地,沉沉地,念起冗长的咒文。

      繁复的咒文仿佛自铜钟荡来的梵音。

      又好似是红莲地狱间的死亡审判。

      沈云舟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白,他骤然绞紧了少年的衣襟,指尖发颤:“这究竟……是什么阵法?”

      他即便是没见过这等阵法,可听得出夹杂其中的几个咒文。

      这是凶阵,要缔下反噬契约的千古凶阵。

      最后一段咒文吟诵完毕,少年望着怀里的人,坦白道:“弟子会以全部的修为灵力为代价,将阵法里的所有生灵祭出,如此一来师尊便能得以……”

      剧烈的咳喘打断了少年的话,缓上来一口气后,他煞白着脸道完剩下的话。

      “便能……得以飞升。”

      少年的境界在不停下跌,从渡劫境滑跌至大乘,再到合体,化神……

      丹田里的元婴一点点化作飞舞的萤芒,金丹如叶梢上的冰雪逐渐消融。没了境界的加持,妖骨箭留下的伤逐渐向外扩散。

      抱着他的手在逐渐松软,沈云舟死死盯着少年:“你又想瞒我么……还有……还有什么?”

      既是反噬契约,怎会只需付出这点代价。

      这是上万条生灵,他便是有天道护身,也不可能抵消得清这些罪孽。

      少年顿了顿,扯来一抹淡淡的笑:“重回修真界前,要投入异界一百零一个轮回,每生每世,不得善终……”

      白衣青年浑身一震。

      少年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天在化髓池旁与晚秋的对话。

      她说:“我的父王母后……都丧命在那场战役中,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你。”

      她说:“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殿下会喜欢你。”

      她说:“你有缔造出这个法阵的能力,但要缔下反噬契约,堕入千百年的轮回。”

      她说:“你不是说你爱他吗?证明给我看。”

      晚秋盯着他,试图从他眸中看出动摇。

      薄云散开,柔和的阳光织下一缕绸缎,渡上沈云舟的元神。

      这是飞升的前兆。

      少年瞧着对方,腾点力气挤出一抹笑。

      “我那时跟师姐说,说你很快就会飞升去接她。届时……便能见到师祖,师祖定有法子能将师姐带回来……这不是师尊一直想要的么?”

      白衣青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

      阵法已结,契约已缔,说什么都无用了。

      他抱着无力再御风的少年,脸上漫过一片水泽。

      “师尊,你别哭啊。”

      容墨看得酸涩,他见不得师尊掉眼泪。

      记忆中,算上这次,师尊也就在他面前哭过三回。

      一回是将他带离姝人宗,从鬼门关拉回的时候。

      一回是神魂共享。

      那两次,师尊也是这般红着眼尾,背着他擦泪。

      少年眨了眨眼,微弱地道来句俏言:“待会儿要是让师祖瞧见师尊这副模样,估摸着会以为是受了我的欺负呢……师尊若实在舍不得,再亲一亲我也行。”

      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少年脸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话……”

      少年笑了笑,抬手吃力地圈住对方的脖子,将人往下扯了些,轻轻咬上他的唇。

      九州不知何时重回了寂静,千百里的红岩覆满了尸骨,两人的身影都在消散。

      一个是飞升前的消散,一个是被契约打入轮回的消散。

      少年失去听识前,似乎有人埋在他胸口处落了句话。

      “我去找你,小容……每一生,每一世……我都会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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