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疟子》完全7

9、寻觅

　　章启：2023.04.01
　　斯威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没什么波澜，魏廖听着，很久没再开口。
　　如何能够幸福，如何摆脱失败，本质上要实现自己人生的意义，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每个意义的定义都不一样。
　　幸福不是实体，是感觉。让自己满足的同时，这个人就会感到幸福。
　　所以幸福是无法被证明的。
　　“走吧，去见他最后一面。”斯威特似乎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做出了决定。

　　阳光透过树梢，花香从房顶上滑落，在这个镇子一如既往安静的日子里，似乎不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没有人会发现一棵植物的消亡。
　　少年家的房门半掩着，门口挂着的风铃轻轻地用声音勾勒出风的形状，屋内窗帘拉开着，被橘色的风染出一片净水，黑色的琴盖上映着落日的余晖，从不远处传来大海的声音流淌着安详。
　　他们来到后院，肥沃的泥土被翻开，压在柔软的青草上，带着湿润的气息。
　　少年躺在那个坑里面，旁边躺着他的姐姐，她安详地阖着眼，长发散在周围，沾上了些泥土，但仍然像一朵盛开的水仙花。
　　少年的手中抓着一根尤加利的枝条，被折断的枝条下部好似流动着生命，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你们今天不做离开的准备吗？”少年笑了笑。
　　斯威特摇了摇头。
　　“……”少年沉默了一会。
　　“你是上帝吗？”他故作开玩笑地说道。
　　斯威特没说话。
　　见斯威特没说话，他便又说道：
　　“……开玩笑的。死之前还能有人听我说一说话，我真幸福。”
　　“……”
　　少年望着坑外那片狭小的天空，松了一口气。
　　“知道吗？我不叫尤加利--其实它只是这里很普遍的一种植物。镇子里的人从小教会我，它代表着恩赐，也代表着过去和未来美好的一切，可惜我不是恩赐，我也没有未来美好的一切，”少年停顿了很久才终于又说道，“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棵漂亮的尤加利，可是我已经要枯死了。”
　　他的脸色很差，但似乎并不是因为白化病导致的。他开始咳嗽，很严重的咳嗽，每一下都带着呕吐的倾向。
　　紧接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涌了出来--他吐了，但是好像又因为他没吃东西，所以没吐出来什么东西。
　　“……你服毒了吗？”
　　“……嗯……”少年有些喘不过来气，但是他笑得很开心，“哈哈哈，遇见你们，遇见这里的所有人，我都好开心，好开心……”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尝试恢复自己的呼吸，但好像没什么作用。
　　“需要什么帮助吗？”斯威特沉默一会问道。
　　少年睁开眼，看向斯威特，猛烈的咳嗽使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流出，明亮眼睛似带着些许渴求，而坚定的眼神只是衬得他更加的虚弱了，他笑着，渴求着，仿佛流下的泪水都是喜悦的：
　　“请……记住我……尤加利……”
　　可能人之所以生生不息，不是因为他们活得含糊，而是因为他们能够不断的探索，不断的在人生的错误中总结，即使付出的是生命，也会借此来寻找打开幸福的契机。
　　可能人之所以生生不息，不是因为他们勇于探索，而是因为他们活得含糊，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宁愿舍去自己的智慧。
　　尤加利去向远方，摆脱了自己失败的人生。

　　想要寻找幸福，就要先理解幸福的含义；想要理解幸福的含义，就要抹杀掉自己的灵魂。
　　尤加利给他们留了一张便签，贴在一个精致的木盒上，便签上这么写道：
　　和骗子说再见吧。
　　盒子内的笔记本最开始写着：
　　致将要遗忘一切的我。

　　这里头写的是我的记忆，令我琢磨不透的记忆，那好像是我为了不让自己遗忘才记下的，不过看来这样也无济于事，我读不了那些复杂的文字，弄不懂写下它们的人心中复杂的感情，所以永远也记不住他们。

　　本子的第二页画了很多涂鸦，这页以及后面很多页都是粘上去的旧纸，这些涂鸦的作者似乎非常喜欢爱心这个符号，笨拙的笔画简单地勾画出了很多。
　　后面的笔迹是新的：
　　在我们被生下来之后，便被人遗弃在了垃圾桶里。可能算是我们幸运吧，一个爷爷捡到了我们，把我们收留了下来，可能也不算是收留，不过至少让我们活了下来。
　　他是一个拾荒者，所以才会在垃圾桶里翻到我们。
　　等我长大了点，我问：
　　‘为什么我会被遗弃？’
　　他说我们不是被遗弃的孩子，是上帝送给他的礼物。
　　他说我们长得很漂亮，是绝不会被遗弃的孩子。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正是因为这种‘漂亮’，我们才会被遗弃。
　　上帝待我们很好，知道我们的生父生母是狠心的恶人、会遗弃一切不喜欢的东西，所以在我们刚出生的时候，就把我们送到这个爷爷手里了。
　　爷爷很好，会把捡垃圾得来的钱去给我们换吃的，甚至是给我们换新衣服。他觉得在城市里光着脚走路很容易受伤，所以那一次他攒了好久的钱，只是为了给我们买两双新鞋。
　　可是他不受待见，只是因为他身上的衣服。
　　爷爷拿着硬币，会被一巴掌拍散在地上。
　　他只能蹲下去，一个一个的捡起来。
　　城市的高楼，最后成了天空的牢笼。
　　天空渗出的水从牢笼的缝隙中滴下来，夹杂着他们的生活污水，就变成了雨。
　　我问：
　　‘为什么他们讨厌我们。’
　　他最后也没能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究竟是忘记了什么？”
　　密密麻麻：
　　“我好幸福。
　　我好幸福。
　　我好幸福。
　　我好幸福。
　　我好幸福。
　　我好幸福。
　　我好幸福。
　　……”
　　“人们把已悉知却无法插入到时间里的记忆叫做梦，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人类社会的一切繁荣，都是建立在未知的深渊上的，而人们正试图去填满它。”
　　“这些不是我想说的，我只是一个可悲的载体。”
　　……
　　在将来，人类会灭亡，没有人会记得你做的一切；在过去及现在，人类所创造的，只是宇宙中的一个概念，没有人能够确定它是有实体的，而人类所有的情感都是建立在这个没有实体的东西上面的。
　　也就是说比如时间作为人类口中的一个概念，创造这个概念的生物是有限度的，这个概念也是有限度的，而时间却本身没有限度。
　　我们并不能认为自己对自己创造的一个概念的熟知就让自己贴近了这个概念。
　　所以幸福本身就是无意义的。
　　尤加利引出了更多问题：
　　为什么会存在着我们？
　　为什么我们能够感知到事物以及爱？
　　为什么会存在“我自己”这个概念？
　　越去思考这些问题，便越会觉得自己知道的东西不过是这个比宇宙还大、涵盖了物理以及哲学的世界的冰山一角。
　　这也是神学存在的意义，用于填补未知。
　　可惜伟大的神学却因为知识的发展变成了虚假的东西。
　　他一直寻找着规则存在的意义，自己存在的意义。
　　最开始他认为自己所寻觅到的意义已经够深远了--为人类创造幸福--他后来才明白自己的肤浅--如果自己所想要守护的东西因为建立在未知上而导致本身没有意义，那么他所谓的理想有任何意义吗？这都只是人们求生的手段罢了。

　　他们将尤加利埋了起来--他没有棺材，散落的土壤如雨点般打在他的脸上。
　　他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去，却仍然像是活着。
　　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活着。
　　他依然会在地底散发着淡淡的光。
　　永远不会腐烂。

　　“晚上好。”
　　“晚上好。”
　　他们即将出发，伴着夕阳，似乎一刻也不想停留。
　　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
　　言语所表达的，并不是对思维的拓展，而是仅仅局限于思维，如果让思维与思维接触，或许会更远，但前提是有人能与你发生思维与思维的碰撞。
　　或许天堂上可悲的尤加利，就在终点处。
　　章完：2023.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