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疟子》完全7

8、闭环

　　章启：2023.02.08
　　一行清晰的数字出现在他的眼里：7分07秒。
　　随着视野的逐渐清晰，他也看清楚了，眼前的是魏廖，浑身是血的魏廖，几乎是奄奄一息，而那行数字，是魏廖头上的。
　　“斯威特，为什么不笑一笑呢？”
　　魏廖笑着，冲他伸出手，但还未碰到斯威特的脸，他的手便顿住了。
　　“脸都脏了，不擦一下可不行，在成为神的时候，干干净净的才像样……”
　　“……”
　　魏廖的眼睛很漂亮。
　　虽然魏廖的眼睛是黑色的，但斯威特觉得，魏廖的眼睛就像是一颗剔透的玻璃球，而浓密的睫毛像海底彩色的珊瑚一样，映着海面上浮动的光。
　　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也是他身上唯一干净的地方了。
　　在斯威特愣神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钟。
　　“莫伊，请不要为我伤心，成为神之后，你可以替我好好活着，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就像木槿花一样。”魏廖的语速很慢，似乎是因为极度的虚弱，他却妄图用语气中夹杂的笑意去掩盖这份力不从心。
　　“朝开暮落，每一天都是新的我，但每一天却依然是我，死掉的是我，活着的还是我，时间会勾勒出我们的形状，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
　　魏廖抓住了斯威特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血液如同粘合剂一般将他们的手贴合。
　　十指连心，连着的却像是斯威特的心，脉搏的跳动，拨动着伤口相互碰撞，疼痛跳动着传遍全身。
　　“好啦，那么神能最后再赐给我一个祝福的吻吗？”
　　“不要死！你不能死！”
　　但无论斯威特如何喊叫，魏廖头上的数字依然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你说过，结局无法被改变，所以不如在结局之前，过得再快乐一点。王子就算没了自己的家人，也还是要去守护自己的子民……”
　　“……”这是斯威特没有说过的话，但他却觉得这些话是那样的贴近自己。
　　“我最喜欢你了，喜欢你身上的一切……”
　　眼前的事物如同魏廖头上的时间，全部在流逝，他抓住魏廖的手，却只觉抓着的是空气。
　　他也听不见魏廖后面在说什么了。
　　随着魏廖头上的数字归零，他在斯威特眼前安静的阖上了眼。

　　他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心脏跳得是那样快，就像是下一秒它就会因为超负荷停止一样。
　　魏廖站在床前，一手端着水，一手拿着药，有些愣神。
　　“你……没事吧？”
　　斯威特没说话，眼底尽是茫然。
　　“斯威特？”魏廖再次尝试性地叫了他的名字。
　　斯威特仍像是没听见，只不过这次有了别的反应--他从床上下来了。
　　“魏廖……你不能走……”斯威特将魏廖抱得紧紧地，这次不像是抓住空气的感觉，而是实打实的抱着一个人，这种胸口贴的紧紧的，安心的感觉，斯威特从来没有过的。他甚至想这样永远都抱在一起，融化在一起，这样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好啦，我不会离开你的。”魏廖有些无奈地摸了摸斯威特的头，尽管他知道自己有一天必须要离他而去。
　　“……”斯威特没再说话，魏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能隔着布料感受到他的呼吸。
　　“该振作起来了，不管你旅行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毕竟斯威特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你觉得重要的事情，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
　　“已经退烧了，剩下的决定，就让你来做吧。”
　　“……这样好。”斯威特似乎才缓过来。
　　既然结局无法被改变，那不如在结局之前，过得再快乐一点。
　　他好像活在当下，他也希望自己活在当下，不过与其他人不同，他已经不能考虑未来是什么了。

　　“今天带莫甸出去玩吧。”
　　如果你能去到格内里特，你便能看到一片沙滩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浪一个又一个的打过来，能推回去的水退了回去，不能退回去的水融入了沙子里，在沙子短暂的变色之后，下一个浪便又打了过来。
　　这里没有任何吵闹声，只有浪水冲你说话的声音，和谐，安宁，美好充斥在空气里，从你的胸腔贯穿你的身体。
　　莫甸坐着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海面，海水虽浮躁，却比她的心静得多。
　　“……讨厌……”她抱着自己的膝盖，静静地看着沙滩上嬉戏打闹的人群。
　　“讨厌……”她抓起一把沙子，朝海水砸去，但因为风太大，沙子在空中便散了。
　　“讨厌！”她向着大海跑去，不断地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又一把的沙子，向海水里扔去。
　　“啊啊啊啊啊，讨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在广阔的天空与大海面前，她显得如此渺小，连同她的声音也一同消逝在空气里，谁也不会注意到她。
　　“去死，去死，去死！”大海美丽又包容，所有的沙子，都被浪花卷入大海里，或许有一天，大海会把它们重新再送上岸。
　　“呜啊啊啊啊啊啊……”她抱住自己的头，无助地痛哭起来，她生来就是食物，无论是谁，都只是把她当做食物。

　　“这里就是你家吗？”斯威特问道。
　　“是的。”眼前的少年笑了笑。
　　“你的姐姐呢？”
　　“她生病了，大部分时间都会在房间里休息。”
　　“是什么病。”
　　“白化病。”
　　“……”斯威特沉默了。
　　“你不用担心什么的。”少年笑了笑，“……我习惯了。”
　　“……”
　　“你们吃些东西吧，如果没招待好你们，倒显得我礼数不周。”
　　“你会弹琴？”斯威特指的是旁边那架黑色的钢琴，黑色的钢琴只要落一点灰都会很明显，而这架钢琴一尘不染，很显然，它的主人很喜欢它。
　　“啊……我……我不会弹琴，是我的姐姐，她喜欢弹琴。”
　　“你跟她长得真像。”
　　“……是的，我跟她……是双胞胎。”尤加利有些犹豫的说了出来。
　　“是吗？那你们真有缘分，听说这种双胞胎的概率不是很大。”
　　“是的，谢谢你，”尤加利顿了一下，“你的妹妹呢？”
　　“她说什么也想要一个人待着，我说不过她。”
　　“嗯，是这样的……”尤加利慎重地点了点头，“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家人……下次有机会，再让你们见见我的姐姐。”
　　“嗯。”斯威特欲言又止，盯着他看了一会，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他们确实是成为了朋友，从尤加利口中得知：他和他的姐姐自幼便被父母抛弃，流浪了很久，终于有一天，他们来到了这里，小镇的人很善良，所以他们被收留了，并且衣食无忧。
　　这里很富裕，这里的人似乎永远不用担心吃穿，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孕育了这样一群善良的人。尤加利感慨地说。
　　过去的日子实在是太模糊，尤加利说他再也记不清了，他的姐姐是一个怎样的人，喜欢干什么样的事情，他只能答出来温柔和弹钢琴。

　　“晚上好。”少女坐在椅子上平静地说道，随后笑了笑。
　　她实在是美得惊心动魄，就像是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她的皮肤比她身上穿的裙子还要白，裸露手臂交叠着放在腿上，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楚她的手臂上到底有没有衣物。
　　“你们就是尤加利的朋友吗？我听他提到过你们。”
　　“是的。”
　　“他现在不在家，有些事情。”少女将沏好的茶倒入白色的瓷杯子里，“听说你们不久之后就要走了？”
　　“嗯，三天之后。”
　　少女的手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纤细发光如同宝石的肌肉微微收缩，壶盖与茶壶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从茶壶里倒出的水柱也随之颤动了。
　　“怎么了？”
　　“没怎么，哦对，尤加利说让我给你们弹弹琴呢……”
　　少女移开琴凳，坐了上去，深吸一口气，将手轻轻放在琴键上，随后音符便像流动的泉水一般倾泻而出，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此时，并不能将她比作什么，只有将其他与她类似的东西比作她，她便是美好又易碎的最好的代名词。

　　“他们是会死在一起吗？”
　　“你是说他们三天之后都会死？”
　　“嗯，是的。所以我……”
　　“你想做什么？”
　　“既然结局无法被改变，所以不如在结局之前，过得再快乐一点，”斯威特顿了顿，“我希望能让他更快乐一点。”

　　尤加利在向斯威特招手，他的面前摆着一辆轮椅，上面坐着一位美丽的少女，穿着同她一样美丽的衣裙，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紧阖着双眼。
　　虽然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对你笑了之后你也要回应的感觉。
　　“下午好。”斯威特回答道。
　　“下午好！”尤加利打开了门。
　　斯威特看了一样轮椅上的少女。
　　“她怎么了？”
　　“她在睡觉。”尤加利笑了笑。
　　“我喜欢听她弹的曲子，很好听，听她说，歌是你写的？”
　　“是的。”
　　尤加利坐在少女的后面，让梳子的齿嵌入她银白色的头发，再顺着发丝游走，就像是在照顾一个洋娃娃一样。
　　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会死，就像他并不觉得手腕上的划痕是他自己弄的。

　　“他的姐姐已经死了。”回去后，斯威特对着魏廖说道。
　　“所以……？”
　　“不是他们的死期一样，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斯威特对着镜子，将身后那缕头发扎了起来。
　　“你想要救他。”
　　“……是的。”斯威特沉默了一会答到，“不过他将会寻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我带你们看看这里吧！”少年主动提议道，他的脸上溢出的欢喜是无法言喻的。
　　“这是我最最最喜欢的地方！”他指着那个拱形们，是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内部墙上彩绘的画有些泛黄，与几株蔓延进去的爬山虎交相辉映。
　　人们对病人总是宽慰的，任凭他们自由的想象，任凭他们自由地向前奔跑，提前冲向重点线，冲向死亡，紧紧地抓住那一缕deadline。
　　斯威特为少年送了礼物，而少年会像从未收到过礼物一样欢喜地对斯威特表达感谢。

　　他站在小镇的最高处，靠在铁制的防护栏上，没有打伞，任凭刺眼的阳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比太阳还耀眼，比月亮还皎洁，比天上任何一颗星星都要摇摇欲坠。
　　“遇到你们，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了，原来厄运真的会有用光的时候的！”
　　他拥抱了他们，像很久未见的老友。

　　黄昏落下的瞬间，意味着少年生命的衰落。
　　夜晚的来临，是入夜后几亿光年外星星独自闪耀的咏叹调。

　　在他们停留的最后一天，他们再也没偶遇过那位少年。
　　“今天是他的死期，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见斯威特一直没有提关于尤加利的事情，魏廖有些迟疑地问道。
　　“你说，如何才能让所有人都感到幸福呢？”斯威特望着那片橘色的海，有些怅惘地说道。
　　魏廖感觉，沉入海底的不只是太阳，还有他的心。
　　“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幸福呢？”这明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魏廖看不见斯威特的表情，所以他也不知道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去说这句话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告诉过我，就算王子没有了家人，也要付出一切，去守护自己的子民。‘幸福’是最基本的东西。”
　　记忆在这里达成了闭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章完：2023.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