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疟子》完全7

6、潮汐

　　章启：2023.01.21
　　“要不然和我交个朋友吧？”少年毫无血色的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叫我尤加利就好。”
　　“好。”斯威特沉默了一会答应了，抓过魏廖，再次说道，“他也会成为你的朋友的。”
　　“噗，真是个奇怪的人啊，有时间可以来我家玩，你们见过我姐姐的……去找你的妹妹吧，她在哭呢。”

　　魏廖很奇怪，不过他并没有问什么。因为这都是他不该涉猎的问题。
　　不过他提醒道：“他姐姐是我们刚来的时候穿长裙的女孩吧，长得很像。”
　　“应该是的。”斯威特并没有主动向魏廖提起刚才发言。
　　莫甸跑到海边去了，斯威特作为哥哥，确实应该心急如焚。

　　海浪轻轻地拍打着少女的脚背，明明没有风，少女单薄的背影却好像下一秒就会飘走一样。
　　“莫甸！”斯威特有些着急地喊了出来。
　　少女听见了呼喊，僵硬地扭过了头，遮阳帽顺势从头上掉了下来，翻在水面上，像一条小船，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从脸上滑落，声音颤抖的叫了斯威特一声：
　　“哥……”
　　“……”斯威特慢慢地停了下来。
　　“我也想做妈妈的囡囡……”

　　他们把莫甸送回了房间，斯威特有些无奈地靠在了沙发上，将右手盖在了眼睛上，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魏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坐在斯威特的旁边，似乎这样就能帮他分担一半的痛苦一样。不过他不是当事人，终归还是无法感同身受。
　　“请不要难过，不然我会伤心的。”然而当他把话说出来，他才知道这是多么自私的一句话。
　　但真要说的话，这确实是肺腑之言。
　　“这是算法吗？”斯威特自嘲般地笑了笑。
　　“不，不是算法。”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正是因为我喜欢着你，所以看见喜欢的人伤心，我也会感到伤心。”
　　“ ……”
　　房间里再次陷入长久的静默。
　　“抱歉，魏廖。”斯威特顿了顿，“我没有说你是机器人，也没有说你的思维很固化的意思，曾经有人教过我，这是不礼貌的行为。很抱歉我有时候会提到算法的事情，那可能是因为我对你还不够了解，不过我希望你能够拥有更好的未来，不要因为AO对你的影响，就淡化自己本来的思想。如果像机器人一样，等着别人去给你下达指令才会去行动的话，你会发现一切都是无法挽救的，一切都太晚了。
　　如果你现在还无法摆脱AO对你的控制的话，我不会强求你，因为对于你，我想我是认真的，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来。如果你无法摆脱AO对你设定的算法，那么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指令，我希望你能够做自己，因为你本来就是人，本来就应该要有自我，而不是变成像现在这样输入固定台词的……思想。”
　　“可是我很喜欢你，当喜欢的人伤心的时候我也会感到伤心，我一直很感谢你，因为你其实并不需要我，却还是把我买了下来，让我能够看见这么美好又真实的世界，会给我吃以前吃不到的东西，把我当成正常人，把我当成朋友，做事情会征求我的意见，并且由衷地希望我能够活得跟好，这样子的你我不喜欢才会奇怪吧？”
　　“……”斯威特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头埋进了一旁的枕头里，什么话也没说。
　　魏廖没有再继续说话，起了身，去厨房里捣鼓了一阵。
　　“我叫莫甸下来吃早饭吧。”
　　“嗯。”斯威特没抬头，仍然将头埋在枕头里，让人怀疑会不会憋死。

　　莫甸在哭，斯威特也再哭，魏廖感觉到了，那是一种湿哒哒的感觉。
　　虽然他讨厌哭泣，不明白为什么哭泣，他从来没有关于自己哭泣的记忆，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的童年，同那湿哒哒的眼泪一般，无论太阳怎么照射，都无法被晒干，总是在他的记忆里渗水。
　　漏啊漏，那黑漆漆冷冰冰的水，仿佛能把他淹死。

　　这是遇见斯威特以来，吃饭最安静的一次。
　　饭桌上，没有人说话，莫甸和斯威特将头埋得很低，习惯了往常的魏廖，倒突然觉得这兄妹俩吵吵还是更好些。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会有这些想法了，或许是因为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了吧。

　　“咳咳。”斯威特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那个……今天下午还要出去玩吗？”
　　“玩。”莫甸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能看得出来，她已经在尽量配合斯威特了。
　　“唉，今天我当你姐姐陪你玩，陪你买衣服好不好？”
　　“好。”莫甸一反常态地答应了下来，什么都没有再说。

　　“哎呦喂，小姑娘家家的，买新衣服了也不笑笑。多好看啊这，瞧瞧，多合身多漂亮。”老板娘边帮莫甸整理衣服边打趣着她的苦瓜脸，“小姑娘张这么漂亮的脸蛋子不笑笑可惜了。”
　　但是莫甸没笑，换成平时，这时候她应该会笑的吧，她不是那种会让别人的打趣陷入尴尬境地的人。
　　“哎呦喂，姑娘家家的真叫人心疼，要不然阿姨给你打个折，你笑笑，不然阿姨要以为你心理出问题的。要不然你说句话，阿姨也给你打折。”
　　真美好啊，就像是在梦里面一样，世界上有那么多好人，还有活着的人，自己却偏偏要去爱死去的人，要去留恋死去的人，实在是不知好歹，但在现实生活中只有自己，没有关心自己的人，因为上帝从来不会看你一眼，所以干什么事情都不会顺风顺水。像自己一样的坏蛋，是普通人，是上帝一眼都没看过的人，不仅仅没有人关心，现实生活没有可以寄托的人，就连死去的人里面，也没有找到一个能留恋的，就这样忙忙碌碌地活着，活着也跟死了一样。
　　“阿姨，不用打折。”莫甸沉默了很久，似乎是觉得不礼貌，还是开了口。
　　就在老板娘想要接话的时候，店门口挂的铃铛响了起来，一个气质非凡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口，一头骚粉色的头发格外显眼。
　　“我不是叫你别过来了吗？”斯威特虽然这么问，脸上却没有半点意外的神色。
　　“莫伊啊……”斯威特的真名慢悠悠地从来人嘴里飘了出来，“我知道你讨厌我，但至少留点尊重吧？在这么没礼貌，我可是会生气的。至少家主的位置目前还是我坐着呢。”
　　“……”
　　“我看莫甸是不是不太高兴啊，你又把她弄伤心了？”男人看似随意的一问，却正中要害，并且还刻意地将“又”这个字咬得很重，这确实是他惯用的伎俩。
　　“魏廖，把莫甸带回去，刚才试过的衣服喜欢就全部买了吧。”
　　“是。”
　　送走魏廖和莫甸之后，老板娘有些不知所措，这两人的架势，怕不是要在店里打起来。
　　斯威特似乎是察觉到了老板娘的为难，开口道：
　　“出去说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想你并不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斯威特脸上带上了不耐烦。
　　“你觉得我是想要得到什么？”
　　“你想要禁锢住我，但我想这并不可能，而且你这么做，只会加大你死亡的概率。”
　　“再大也不会大过莫甸的吧？毕竟我跟你的血缘关系不像她跟你那么近，我甚至跟你母亲没有血缘关系。”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百分百确定决定生死的不是血缘关系。”
　　“……”
　　“我以为你会明白这一点，是我高估你了吗？你如果想要活命那就离我远一点，我看着恶心。不过说不定厌恶到极点了就真不会死了呢？”
　　“……”

　　“莫甸呢？”斯威特回去了，刚才在洋装店里的不愉快就像是从来没发生过。
　　“她说她不舒服，想睡觉。”
　　“门窗都关好了吗？”
　　“关好了。”
　　斯威特一直挨到天黑才回家，还带回来了很多东西。
　　“你饿吗？”
　　“不饿，我带莫甸先吃过饭了。你喝酒了吧？”
　　“喝了一点。”
　　“需要我陪陪你吗？”
　　“……”
　　斯威特沉默了很久，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其他的表情，只是注视着魏廖的眼睛。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这回换魏廖陷入沉默了，可能他平时说话真的是算法吧，不然他现在为什么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只是感觉自己的胸腔被震得疼。
　　“这样吧，你陪我去看海好不好。”

　　他们的房子距离海边很近，现在也不算很晚，但天已经很黑了，海边没有路灯，现在出去甚至还要打手电筒。
　　斯威特抓着魏廖的手腕，不停地朝着海边狂奔，以至于魏廖拿着手电筒，但灯光晃晃悠悠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突然，斯威特放开了手，手电没抓稳，落在沙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魏廖站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摸不着，冰冷的陆风剐蹭着他的耳廓，斯威特跑向了海水。
　　“魏廖！猜猜我在哪里！”
　　陆风不停地在耳边吹着，似乎这样也就将声音吹得凌乱了。
　　他蹲下将手电捡起了，朝着声源处照过去，风仿佛将夜幕吹散到少年身上，但少年的脸庞依然清晰可见。
　　斯威特站在水里，黑漆漆的海水不断舔舐着他的脚踝，又像一只只小手，仿佛想要将斯威特从他身边抓走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找到我了，你找到我了……”
　　斯威特向后又退了好几步，重重地一下，没有任何别的动作，直挺挺地倒在了水里。
　　“斯威特！”
　　不过还好，水不是很深，并不会淹死人。
　　“斯威特，我拉你起来。”
　　斯威特抓住了魏廖伸过去的手，抓得很紧，不过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是还在水里笑。
　　天很黑，魏廖还是看清了斯威特的脸，他在笑，脸上却没有笑的表情，海水的浪一个又一个的打过来，把漂浮在海水上的头发打在了他的脸上。
　　“我拉你起来吧，待在水里会着凉的。”
　　“让我躺会……”
　　“虽然现在感觉水不会很凉，但是一会起来了真的会着凉的。”
　　“海水怎么又咸又苦的。”
　　“……”魏廖知道，再劝就没意思了，再怎么劝斯威特他也不会起来的。
　　“魏廖，AO有给过你固定的说法吗？没有要你固化思想，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问‘人活着这么累，为什么还要活着’，你会怎么回答。”
　　“你生病了吗？”
　　“你是小度吗？哈哈哈哈哈，我才没有生病，说实话，魏廖，为了别人活着真的好累，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人投入的资本太多就不会愿意中途放弃了，尽管越往后投入的资本就会越多，但他们只想拼一次，即使只有很小的概率，这一点概率在他们充满希望的眼睛里也会被无限放大，只有失败了才会后悔，我会不会也这样，只是不自知呢？”
　　“……”魏廖没有说话，也没有照手电筒，只是静静地听着。
　　“魏廖，我真的好喜欢你，真的真的好喜欢你！”斯威特突然这么喊到，这让魏廖有些不知所措。
　　“魏廖！”斯威特再次喊道。
　　“怎么了……？”
　　“请和我交往吧，我们什么都不要了，回去结婚好不好。”
　　“……好……”魏廖把斯威特拉了起来，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没有再说一句话。

　　“你还醉不醉？”
　　“不醉，我没醉过，我就喝了几杯……”
　　“说实话，要是醉了现在就不能洗澡。”
　　“有什么不能洗的……”斯威特嘟囔着。
　　“你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
　　“你还有妹妹，还有你的责任。你也说过人付出一定的资本之后就会变得不愿意放弃，每个人这辈子都是无法避免这种状况的，现在不是放弃的时候。”
　　“好，”斯威特笑了笑，“我明天早上再洗，先换套衣服好了。”

　　“我喜欢你。”斯威特躺在床上，叫住了准备要离开的魏廖。
　　“我也喜欢你。”
　　“现在我们算是在交往了吧？”斯威特有些犹豫地问道--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晕了。
　　“是的。”
　　“可以不要走吗？留下来陪我。”
　　“好。”
　　“我能不能告诉你一件事情。”
　　“好。”
　　“你的寿命好像只剩几个月了。”
　　“那我们不能结婚了。”
　　“我不希望你死，”斯威特顿了顿，“是我的错。”
　　“你的旅行还有多久。”魏廖沉吟片刻后问道。
　　“大概也就几个月吧。”
　　“那就好，刚好可以活到你回去的时候。”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你带着莫甸走吧。很抱歉在我喝酒的时候说出了那些话，我太任性了，毕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实现的……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吃掉的第一个人，是我的保姆。”
　　章完：2023.01.23
　　修改：2023.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