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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心跳 ...

  •   琵琶,琴,筝,编钟,建鼓,竽,笙,交织奏响着历史洪流的波澜壮阔,川流不息,恍若一幅幅山河画卷倾泻而出。
      新月吟唱着,唱的是千古昭朝与现代的古今交错。

      婉转明净的声线有如天籁,令人如沐春风,洗净心中尘垢。

      萧景明立候在不远处,默然凝听。
      他喜欢听她唱曲,自那时起,就一直喜欢。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新月唱起此曲时,他眼前恍若浮现那衣着玉色缎子袄的小小女孩儿,倚着花窗望雪吟唱。
      庭州百年难遇的瑞雪之冬,初雪那日,他为她跃下冰河觅回了她中意的白玉笄子。今日她已至及笄之年,髻上佩的,始终只那一枚笄子。
      他也曾赠过她好些更为名贵的金银首饰,步摇,发钗,花钿,可也不知为何,她就独独爱那一枚。

      新月唱着,亦不禁回思起当年,默契地与他相望。

      空气骤然几分凝滞。
      似有心跳怦然,悄悄融化在五音六律之中。

      半晌,萧景明望向身旁下属道:“徐放,我问你。若有位姑娘,这许多年来时刻都挂意你,事事都依顺你,你说,她是不是喜欢你?”

      徐放捏着下巴琢磨着:“嗯…这可说不准。”
      “那要如何才看得准?”
      “我记着家母说过,喜欢是藏不住的,即便嘴里不说,也会从眼中流露出情意来。”
      萧景明疑惑:“……这又是何意?”
      徐放:“哎呀,简而言之,她若喜欢你你自然能看得出,看不出嘛就是不喜欢。”

      可,她的心似蒙着层层雾霭,时而明晰,时而迷离,萧景明始终未曾真正看清。
      而越是若即若离之感,却越叫人迷失其中。

      萧景明拧着眉心瞥了眼徐放,没好气道:“罢了,你小子神神道道,净说些无用的话。”

      徐放坏笑道:“公子,您若是想知晓,直接去问新月姑娘呗。”
      萧景明一时发窘,凶了他一眼:“闭嘴,还不速去将负责礼乐的人员名册罗列一份予我。”
      徐放强忍笑意,连忙应答:“是,属下这就去!”

      *

      又过去一个时辰,今日的礼乐操练方才歇止。
      明黄色的瓦檐淌着温润月色,树影摇晃,谢淮依旧头戴斗笠待在门外。

      搭乘马车向太尉府而去,萧景明凝思询问:“新月,今日于太学遴选时,可有令你感到怪异之处,譬如未曾听闻的人名,或是琴艺平平却入选者,诸如此类。”

      新月随口便道:“说起怪事,莫过于傅先生令我来唱,他来和,实在折煞我了。”

      萧景明哼笑:“这倒是可理解。”
      在他心中,新月咏唱自然是最最好的。

      她又追忆着晡时议事堂中事,顿感狐疑:“姜茯…此人名先前确是未曾听闻,也未见过,说来这般娟秀女子于学堂之中,不应毫无映象才是。还有,辰时听她吹笙是极好的,方才她却偏道要奏琵琶。”道着,她霍然抬头:“你是怀疑……”
      萧景明微眯着眼思虑,道:“明日我叫他们去查查此人是何来头。”

      新月恍然明了,萧景明亦是为沈修遇刺之事而来,故而问曰:“你可有名册?悉数受邀参与射礼者的名册。”

      “有,你需要么?”
      他也不知新月问此所为何事,不过一纸名册,她若要,给她便是。

      新月凝视他双眸,词严义正道:“萧景明,我知你今日为何而来乐府,我或许有你要的线索。”
      “你知晓此事?”萧景明错愕,他更看她不懂了。
      新月点着头“嗯”了声,看向他的眸间落满星辉:“行刺陛下者,我与你一同追查,可好?”
      萧景明怔了怔,扬眉淡笑:“自然再好不过。”

      “谢伯,借灯笼一用。”

      烛光绥绥,勉强照亮了咫尺车舆。
      新月持着那纸名册,将心中所疑之人一一道予他听。

      她低倾着头颅凑近了看,正欲扬起头同他道些什么,前额蓦地触到他高削的眉骨。

      动作停滞了须臾,温热的呼吸交织。
      他目光不自觉看向她嫣红的唇瓣,晚风吹乱了心跳。

      新月向后仰了少焉,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抱歉,可有撞疼你?”

      他缓缓抬眼凝神看她,摇了摇头。脑海却仍被她的芬芳鼻息占据,唇畔不禁浮起一抹桀骜的笑影,低醇着嗓音问:“月,你……”

      你心里可有我?

      话还未出,只听谢淮沉哑声线打断道:“公子,姑娘,已到了。”
      车轮毂随着马儿的一声嘶鸣稳稳驻停。
      新月应了谢淮声“好”,又转眸询问萧景明:“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

      也罢,倒也不必如此唐突,别要惊着她才好。
      萧景明顿了顿,开口只道:“无事,我与你一同回府罢,我亦要同先生说下话去,想来也许久未同他道过安了。”

      “嗯,走吧。”
      新月缓步迈下车凳,却似有心结未解。
      方才分明听见他唤自己“月”,他从未这般唤过她。

      今日的萧景明与往时不大一样。

      *

      藏书阁外的半山亭,隔池为月,曲桥相连,两个婢女迈着碎步端来茶点,萧景明与司徒珩于亭中谈笑自如。

      藏书阁门扉半开,书案上叠起一摞摞奏本,新月逐份逐份的研阅。
      周子栩于旁盘着腿坐着,饶有兴趣看她,絮语道:“从前我刚被收留来府上时,先生应是同你一般年纪,也是在这阁中,每日埋在这看不完的书卷里,孜孜矻矻。”他托着腮感慨:“我如今算是见识了何为有其师必有其徒了。”

      “不过是想尽我所能多为他做些事,踵武前贤罢了,只求不要丢了他脸面才好。”新月不紧不慢道着,接着挥笔写下: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应先探其虚实,若其确有在外勾结乌蚩,当遣使者争得邻国增援,抽调兵马先一步乱其部署为上。

      周子栩长长“嗐”了一声:“如何会?你可是我营里那帮小崽子的偶像,尤其是当年同你我至北燕去的那几个,个个对你那叫一个倾心佩服。”
      她不由噗嗤一笑:“他们竟如此道我好话,下回至营中去不请他们顿烤全羊可不行了。”
      周子栩解颐大笑了片刻,又道:“不过新月,我说真的,先生一世聪明,有些事情上却是不善言宣,他必然也是觉得你极好,我看哪,他如今断是不能没了你的。”

      提着笔的手一时瑟缩,在纸上染下浓墨半点。

      他何尝不善言宣,他道得最多便是视我为孩儿,挂虑我如今及了笄还未寻着好人家。
      从前还道周子栩不晓得安慰人,如今看来当真是错怪了。

      她垂着眸,一两声低低压抑着的笑:“只要他不赶我走,我固然一直在。”

      周子栩嗟叹,怪不得上回风水大师都道这二人八字不合,属相相克。感情之事上,真都还不如我这榆木脑袋灵光。

      *

      暮色沉沉,朔风吹着皇宫角楼,钟声涤荡。
      几人行至府门外,目送萧景明踏上车,又见他回过头来,只瞧着新月道:“月,明日我就不到乐府去了,你练习结束后至司隶台寻我。”

      ‘月’。

      听闻这个称谓,最先瞪目哆口的是周子栩。
      这小子何时学会这般温暾讲话的!?

      新月略微一怔,倒也未感讶异,一面俯下身来替他拾起杌凳,一面应道:“好,只是明日还不知几时才结束,若太晚了就莫要等我了。”
      萧景明弯唇一笑:“无妨,我等你。”
      新月知晓他这般说,定是会一直等着了,便轻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尽量早些。”道着,眸中亦带着笑。

      送别了几人,新月随司徒珩一同返归院中,小六走在侧前打着灯笼。
      她这才抬起头好生瞧了瞧司徒珩,他逆着风走,依旧是神色平淡,不染烟尘。
      “夜已深了,师父要歇下了么?”

      司徒珩未应答她,双眸仍平视前方,雅静的侧影泛着月色的轮廓,轻问:“今日的文书阅好了?”

      这般晚了,师父还要检查作业么?新月自是想与他多独处些时候的,只是,他明日五更就该上朝会去了,她又不愿碍了他歇乏:“都阅好了,另写了本批文,不如明日得空再替我看吧。”
      司徒珩只问:“你可是困倦了?”
      她摇了摇头:“我不困,太医道你应多休息的,我担心你明日劳乏。”

      司徒珩缓下步来,低下头来看她,发丝随风轻飏微乱:“随我来藏书阁吧,待我披览一遍,同你说好就去休息。只需片时,好么?”
      他道着,心下几分自嘲,自己怎么竟也意气用事了。

      新月心头颤了颤。
      ‘先生一世聪明,有些事情上却是不善言宣,他必然也是觉得你极好,他如今断是不能没了你的。’
      纵然是错觉也好,你是需要我的,对么。
      她点点头,绵声道了声:“嗯。”

      *

      藏书阁内,阵阵晚风扬起书页,新月取来了镇尺压着。

      司徒珩讲授完毕后,又拣出其中的几封,问:“再看看这几封,有何发现?”
      “这些皆是异姓侯国所奏,不久前陛下削减了他们蕃地,又控了兵权,因而皆对朝廷心怀不满,奏中所言…似是貌离神合。”新月道着,倏然联想起半年后的五国叛乱,她凝看着司徒珩面上神情,试探着说道:“今诸侯割据,经此削蕃,几国恐是有意联合起兵问鼎,如今怕是…覆水难收了。”

      他神色不惊道:“弹劾为虚,策反之心为实,今天下郡国矛盾已难调和,如今看来,极而反之尚可抗衡,若任由侯国愈发强盛,将来更成祸患。”

      新月细一想,此五国叛乱平息后地方权力皆归属了中央,而当下未曾有过反叛的诸侯国却在大动荡时期纷纷自立为王。豁然顿悟:“明晓了,此举看似激进,却是势不得已,形而错胜于众,众不能知,如今应知己知彼,方能料敌制胜。”
      司徒珩慰藉于她的洞晓,又不禁轻叹一声:“何尝不算是赌局一场。”
      她想也未想:“朝廷必然会胜的。”
      司徒珩顿了顿,敛含笑意:“月儿说会胜,那便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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