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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奏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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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陛下让杏儿去大射礼?”新月与唐起齐声发问。
唐起:我们杏儿不愧是命世之才,陛下不愧是慧眼识珠啊。
新月:杏儿射技断然不成问题,可这般小的姑娘,平日里是足不出户的,如此乍然让她去面对皇帝与诸位名公巨卿,岂不强她所难?
此次射礼邀请有皇族亲室、文武百官、乐府乐师,还有长居于韶京的蕃客等。正因参与者众多且来历纷乱,更是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新月记得,永安十三年大射礼,沈修遇袭,刺客皆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在场之人皆不允挟带兵刃入场,因而能够第一时间拦阻刺客的,唯有手执弓弩的射者。
若早杏将参加射礼,岂不是…
早杏茫然若迷:“射礼…是何物?”
司徒珩:“早杏还不熟识射礼之事,这些日你们好生教她。另外军中再遴选二人,谨记除观其射法外,当择不矜不伐,重礼仪教化者。”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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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返归府上时,日暮已落下西山,柔和的余晖给宅邸镶上金煌煌的轮廓。
藏书阁中袅绕着清雅茶香,司徒珩专神批阅着今日的奏疏,新月替他沏好了茶,研好了墨,便就独自抱着些书籍至屋室的另一头坐着。
读着读着,她又笨拙地在纸上画起司徒珩的模样来。
她是喜欢绘画的,奈何实在是先天不足,连司徒珩这般妙手丹青都教不会他。
司徒珩自然能觉察她一直看着他。
“月儿,过来。”
新月闻言放下笔,拎起裙摆小跑至他身边。
司徒珩将一叠二十余封奏疏摆至新月面前,不紧不慢道:“此些奏疏事务较为寻常,你都研读一遍,再一一同我说当如何应对。”
“!!!!”
这是他第一回主动应许她涉足政事。
新月满脸的讶然,心下又不由得欣忭,忙抱起奏章来,应答道:“是。”正欲走开。
“就在这读。”司徒珩道着,未抬头看她。
自来了韶京,他每日要批阅上百封公文,新月不便叨扰他,也就习惯性地默默至不远处自学。
想来,许久未这般在他身旁看着他书写了。
“好。”新月乖觉地在他身侧坐下。
她悉心读着这些奏文,有关地方官员委任,招揽兵勇等事宜,更多的是沈修命人递呈而来的宫中大小事。
少顷,新月便依照自己的理解对其一一做出定夺,并对司徒珩侃侃而道来。
这个来自千载之外的少女,有着超脱她年纪的、与这个时代之人所不同的新颖谋略,对那些人与事更是真知灼见。
司徒珩一直都知道。
新月从未亲涉官场,有尚未思虑周全之处,他便深入细致地阐释于她听。
司徒珩问:“今后想随我一同批阅这些文书么?”
数年前,新月曾道想要为他分担更多事时,他都不过轻描淡写一句,待你长大。
如今他应允自己参与他的公务,是不是今后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边,尽自己所能为他保驾护航了呢。
新月面露欣然笑意,连连点头。
他道:“那好,既如此,我将其余的奏疏也同你讲授一遍。”
新月注目看着他落满夕阳的眼睛,安静地耳听心受。
与他对视久了,他眼里的悱恻与柔软,总是深深煽诱着她全部的心神。
直至他讲到射礼之事,新月方才面色凝重道:“师父,此次射礼,我担心有人想对陛下不利。”
司徒珩无半分惊疑,抬手轻抚她皱起的眉宇,淡淡道:“前些日陛下遇刺,所幸无大碍,此次邀请众宾客来射礼,为的便是引这背后之人现身。你认为此人会出现?”
“还有半月时间,他们会将做好万全准备,将训练有方的刺客乔装隐于众蕃客与乐师里,将兵器藏匿于礼品、琴、鼓之中,待三番射结束后,伺机而动,试图取陛下性命。”新月道着,心中忧悒。
司徒珩一时沉吟。
片刻,他郑重其辞道:“月儿,我知晓你有能力应对,就将此事交于你,可好?”
新月愣了愣神儿。
司徒珩曾交于她半枚虎符,便是赋予了她调兵之权。
从前这些事他甚至从未同我道起,今日竟直接将沈修性命托付于我手。
他当真这般信我。
这年射礼之乱的典故,新月仍牢记在心,这故事中,宫城卫士,北玄兵,三耦者,乐师,缺一不可。
最终,数名刺客皆自刎而亡,宣帝沈修毫发未伤。
她思量着,轻轻点头:“放心,我定当护陛下周全。”言毕,又久久目光如炬地凝看他,敛含笑意:“护你周全。”
是夜,新月离去时,司徒珩看到了那幅还未完成的画像。
稚嫩的笔触,竟也勾勒出了他绝好的容貌神宇,那个令新月昼思夜想的脸容。
司徒珩谛视着这画,皱了皱眉心,哑然淡笑。
他灭了烛灯离去,那画仍陈放于书案之上,纹丝未动。
*
太学圣贤殿。
这个时辰原是张褚的课,却见他未携书卷而来,进了殿中只开口道了句:“琴学甲第考试合格的,随我出来,其余诸生在殿内候着。”
甲第为最高等级考试,合格者百人中不过十,新月则是其中之一。
说来她在现代时也从未系统地学过琴,来了太学不过上了几回琴课,拨弄起弦来已然是极熟谙地轻拢慢捻抹复挑,行云流水,音音细韵。
正如穿越那日于寺中奏琴时那样。
新月与其余几人随张褚前往议事堂。
迈入殿中,已有三十来名学生择席而坐,殿前摆着编磬、建鼓、瑶琴及几只管乐器。
新月只一眼便望见了端坐琴前的傅廷玉。
自三年前他所作辞曲传遍天下,又得沈修赏识,召了他来乐府任太乐令,掌教习伶人,以及朝廷大节、皇帝游幸及赐大臣筵席等的乐曲歌舞演奏,那之后新月便未曾再见他。
太学里来了乐府之人,想必是为数日后射礼上的礼乐而来。
傅廷玉亦瞧见了她,他唇角微勾,凤眼中几许邪魅的笑。
新月微微福身为礼,接着寻了空着的蒲席落座。
傅廷玉问:“都到齐了?”
张褚掠视一眼:“到齐了,共三十五人。”
“好,自第一位起依次至殿前奏曲。”
对于正读书的太学学生而言,能在皇帝面前崭露头角,无非是最快捷的入官之梯,众人皆铆足了劲,彰显着绝佳琴艺。
新月倒是无心为官,只想着,若能加入当日礼乐队伍,便能更早得悉乐工中奸宄所在,若不能,便就成全了同门的未来仕途也无妨。
殿上琴声券券奏起,时而委婉,时而刚毅,时而似高山流水,汩汩韵味。
少顷,一轮演奏完毕。
傅廷玉手里擒着名单,他匆匆浏览,思虑片刻,念道:“姜茯,杨朗,欧阳莲,柳照剑,张仲,此五人留下。”
言毕,诸生纷纷面面相觑,你言我语起来。
众人皆匪夷所思,一番琴曲听下来,新月奏艺即便算不上最好,高低也能排得上前三,为何竟无她名字?
旁人向傅廷玉耳语道:“傅太乐,方才那名满分的女学生可是有何不妥?您为何将她换了?”
傅廷玉宽大袖袍落下,浓秀眉宇猛然一扬,目光投向行若无事的新月:“新月无需演奏,她只负责唱曲便好。”
新月蓦地抬眸,惊诧看他,方才她未曾咏唱,从前也未在他面前唱过曲。
此刻她脑海中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傅廷玉曾经的东家,萧景明。
一众哗然。
“这…傅公您不唱么?还是…您与她一同唱?”张褚满腹狐疑,先前只听闻这姑娘为司徒珩学生,而乐府为太常属下,当今太常又是卫伯颜一派之人,向来与司徒珩冰炭不投,如何能荐了她来做这礼乐的主角。
傅廷玉哂笑一声,漫声道:“张太傅想必是未听过新月咏唱吧,她唱得,比我好。”
于是,新月就这般加入了礼乐队伍,并将与傅廷玉一同于当日咏唱辞曲。
实在猝不及防。
*
当日课毕后,新月仍伏身案前,心神不宁。
其余人都退堂离去,唯金岁伴于她身侧,碎碎念道:“你不必焦虑,这可是大好事啊,你一定不成问题的。我都开始期待射礼当日听你轻歌曼妙了,感觉呀枯燥无味的礼数都变得有趣了呢!”
金岁自是要随她父亲金昌绪到场观礼的,金昌绪是太后外戚,将来亦是卫伯颜麾下之人,史书上,他见风使舵,为权势卖命,只认权不认人。
而金岁与他却截然不同,金府借着太后外戚之名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无限风光。金岁作为千金之女,却无丝毫大小姐架子,她烂漫天真,又心慈好善,与人真挚。
若非新月深知金岁家世与自己立场不同,新月是真心想待她作最好的挚友的。
因而射礼上的那些糟心事也不必道与金岁。
新月轻笑道:“嗯,只是傅先生说了这几日退堂后需至乐府练习礼乐,今就不能同你们至街市去了。”
练习结束,她该要赶回府随司徒珩批阅奏疏的。
金岁嫣然笑着:“无妨,过段时日再一同去观百戏吧!”
窗外院中传来嚣杂人声:
“卖国贼!”
“叛徒!”
“……”
只听宇文渊铿锵有力的声线,一字一顿道着:“我的父王,此生,从未负过国家。”
新月与金岁第一回听得宇文渊驳斥他人,寥寥几字,却卓立得叫人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