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野兽派》照写意

9、9 有的放矢

　　陈姐一脸羡慕：
　　“哎哟你婆婆可真好！要不说是外国人呢，有素质，知道疼人儿。要我说呀，你公司如果丢不下，那就在上海生，生完以后带回德国养，这中间不还有好几个月吗，正好慢慢处理公司的事情，找个靠得住的接班人什么的。”

　　罗芙的影像在孔悦然眼前晃了一瞬间，但也只是一瞬间，孔悦然立马甩开这个念头。
　　陈姐在她眼中，是个只可唠家常、无法谈正事的人，所以她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陈姐，你当初生孩子的时候，疼不疼？”

　　陈姐少见多怪地说：“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你害怕是吧？”

　　“有点儿，听她们说得吓人。”

　　陈姐呵呵笑道：“你条件好，要是怕疼，就去私立医院生，不要去公立。”

　　“有差别吗？”

　　“当然有差别啊——你头胎，没经验，所以不了解。”

　　陈姐可算找到用武之地，毫不吝啬地向孔悦然传授经验：

　　“我可告诉你，不管公立还是私立，这年头什么医院都人满为患，看个头疼脑热都得提前排队。你呀，今年十二月底的预产期，又赶上元旦放假，谁知道医院人手够不够、生的人多不多呢？你是没看见，好多医院床位不够，孕妇们都在楼道里生。我那会儿生的时候，还托人找的关系，本来一间房六张床，愣是又给加进去两张，生的时候医生护士们都忙得找不到人，根本没人管我，遭了老罪了！”

　　一番话听得孔悦然心惊肉跳：“这么夸张？你是在公立医院还是私立医院生的？”

　　“公立的。我跟我老公都是工薪阶层，在公立医院生，社保能报销大头，私立至少得十万起，还不知道能不能报销。不过你跟我们条件不一样，你上个心，赶紧打听打听私立的情况，上海有钱人多，好的私立医院排起队来，真真儿不比公立弱！”

　　孔悦然着实被陈姐说的话吓到了，赶紧找人打听公立、私立医院的真实情况，在这个过程中，她了解到了很多关于产后坐月子、月嫂、保姆等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信息。

　　她想起在澳洲时墨尔本医院的情况，那里的病人也都只能靠自己，保姆极其稀少、贵而且抢不到。

　　要是真去德国生，她这个三十五岁的高龄产妇，能不能母子平安尚且不知道，单说生完后没有可靠得力的人在旁边照顾月子，她不得落下另一身病？

　　好在客户帮她推荐了古北的一家私立妇产医院，夫妻俩考察过后非常放心，孔悦然头一遭没问王凯文意见，当时就签了合同。她心一横，我都要在鬼门关外徘徊了，还顾得上你们的想法？

　　就算是离婚，我也铁了心在上海生。

　　可是，生完孩子，得坐月子、养孩子、陪孩子……哪儿来那么多时间呢？

　　孔悦然双手捧头，长叹一声：做女人是真麻烦……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时，孔悦然以沉默表示了对罗芙的拒绝，在罗芙的预料之中。

　　罗芙没有灰心，紧锣密鼓地进行第二种方案。

　　她每月在上海的衣食住行、人情应酬、包括母亲的生活费等开销，少说也要一万来块，还是缩了又缩后的必要支出。不过罗芙清醒地认识到，比起节流，开源更为重要。

　　从当下起，她不仅要有计划地理财，争取一年后存下薪水的大半，用于还债，还要开始副业，积攒创业的本钱。

　　紧急的亲戚朋友们的欠账，罗芙打算计利息，宁愿多还些，也要争取到这两年最紧要的时间。

　　同时多办几张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能多争取一个月是一个月。

　　而后她着手筹备副业，先从学习开始。

　　她一边频繁报名参加快消品和相关行业的创业讲座、论坛，一边拜访葡萄酒圈子里成功或失败的酒商们，吸取过来人的经验教训；日常工作上，注意和过去积攒的人脉良好互动，新认识的人也择重点建立联系，以弥补自己从前眼光浅造成的资源差。

　　短短几个月，罗芙觉得带着目标学习加行动，比以往十年得到的东西还要多、还要接地气，不免对现在才醒悟，对过去白白浪费的时间精力感到心痛和后悔。

　　但这种心痛和后悔促使她更加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而且，令她再次尝到了奋斗带来的充实感，和乐趣。

　　没有时间伤春悲秋，没有精力陷入回忆，只有面对现实的沉重和坚定。

　　罗芙觉得有些本来就是自己身上的尘封了的东西，慢慢地似乎破土而出，在她体内渴望成长，渴望迎着风雨和阳光。

　　有些个夜晚，不知为什么，她居然梦到了十多年前的高考。

　　那时候已是高三下学期，她第三次的模拟考又没考好。她盯着刚发的数学卷子上，那鲜红的88分兀自沮丧。

　　满分150啊，她才考88，差两分及格。此时老师正拿起笔，将“离高考还剩76天”改成“75”。一时间，罗芙转头看到窗外的乌云，觉得天空就是她心情的写照，愈来愈沉闷。

　　回到家，恰好母亲有位前同事来访，罗芙闷闷不乐地向两位大人小声打了招呼，就想躲回房间，不料那位阿姨却叫住她：

　　“小芙啊，听说你在二中读书？这可巧了，我刚好明天要到二中为高三学生做场演讲，到时你一定要来听啊。”

　　罗芙敷衍地答应一声，刚转过身抬起脚，却被阿姨下一句话吸引：“我明天讲的，是如何在两个月时间内，把考试成绩快速提高一倍的秘诀！”

　　罗芙瞬间精神，赶紧跑到阿姨跟前：“真的吗？阿姨您是高中老师？”

　　阿姨神秘地说：“保密！明天你就知道了呀，明天来不来听？”

　　罗芙忙不迭点头：“来，一定来！”

　　等罗芙走后，罗母才拍了拍那位阿姨的手背问道：“高三的孩子压力是真地大，你有把握只通过一场演讲，就能提高她们的成绩？”

　　阿姨胸有成足地笑道：“你还不相信我么？我说得出，肯定做得到——实话告诉你，我做心理咨询这些年，总结出一个事实：不管多大的孩子，都是一张白纸，家长、学校和社会在上面画上什么，纸上就会留下什么痕迹。所以，明天我要做的，就只是给他们画些好看的符号......”

　　罗芙已经记不得那位阿姨到底讲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那么多高三学生站在操场上，随着阿姨那场演讲，不断地迸发出久违的欢笑和掌声。罗芙的手心都拍红了。

　　阿姨说的，其实并不是成绩提高的诀窍，而是历年省内逆袭的高考状元们真实的故事。

　　她也讲了即使考不上大学，仍然成为成功企业家，或者拥有幸福人生的案例，让场上的孩子们在那个当下，很快就放下了身上沉重的包袱，满怀兴奋、满是信心地投入到接下来两个半月的复习之中。

　　她要他们相信，相信的力量。

　　那年高考，罗芙果然超常发挥，直接被第一志愿——省重点大学外语系录取。

　　有人以奋斗、拼搏、自律为痛苦，步履维艰拖延躲避，自然有人以它们为乐趣，心志坚定数年如一日。

　　罗芙属于后者。

　　当年TG招聘，人事总监的电话打来时，罗芙正在公交站台等车。身旁四面都是嘈杂喧嚣的声音，那头却要求她用英语做三分钟的自我介绍。

　　罗芙说请给我两分钟找个安静的地方，随即躲到远离站台的大树底下，流利地讲了自己姓甚名谁、来自哪里、优缺点和兴趣爱好。

　　第二天复试，到了这家公司才知道，原来TG如此气派，原来罗芙面试的职位要求上分明写着，要求至少三年工作经验，或国外留学背景，或知名公司优秀实习经历。

　　彼时罗芙刚刚大学毕业，没有一条要求符合，三轮面试后，却最先被录取。

　　事后，人事总监和新进员工一 一谈话，她告诉罗芙，是罗芙展现出来的勇敢、好学、积极和诚实，最终令她被破格录用。

　　这两件不大的事，曾被罗芙记了很久。如今，又突然闯进她的梦中。

　　张潮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罗芙顿时惊醒。四周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她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

　　她在黑暗中静默一会儿，起身开了灯，从橱柜里取出一瓶干红，拿过海马刀开了瓶，倒出一杯晃了晃，慢慢喝起来。

　　从小，由于父母离异，父爱缺失，生活比较困难，罗芙因物质匮乏，很是自卑，但成长经历中诸如以上的事件，却屡屡成为她思想和人生的转折点，尤其是遭逢困难时的信心来源。

　　当她三十岁晋升成为精英无数的TG总部最年轻的经理时，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我比自己以为的要好，我也可以啊！

　　只不过三十岁后，身边人、家里人开始更紧迫地催婚，她稀里糊涂地将重点放到了恋爱感情上，又遇母亲病重，她那飞跃的晋升势头，才不得不缓慢下来。

　　在职场里取得的成绩，一度令她更加自信和自尊。而这次重新充电的过程中，她更加明白职场和生意场不同，如果要创业，她还欠缺很多。

　　最欠缺的，就是能在经验和金钱上支持她、而需要她用专业知识、行业积累互补的搭档。

　　罗芙心知跟孔悦然提合伙，是占了孔老板的大便宜，可她没有别的办法，孔悦然作为十年的朋友尚且拒绝，其它没那么熟的，就更不用提了。

　　好比蒋丽莎，直到现在说起孔悦然创业，仍然不屑：“KK呀，就是太要强了，明明可以不用那么累，偏要逼自己，搞得男不男、女不女。钱或许是比打工拿得多一点点，但照她那个拼法，说不好都得花在看病上。”

　　好比江苏汤总：“女人开公司？算了吧，早点找个人嫁，不比吃那个苦强？”

　　好比乔安琪：“你们谁跳出去创业我都支持，多好的事呀！不过，别拉上我，生活是用来享受的，我志不在此。”

　　好比其它曾经对TG员工们有意无意抛出过橄榄枝的酒商或者客户们，也说：“创业是很现实的，合伙人可以呀，要么能出钱、出资源，要么能干、老实、不计较、没二心，你有这样的人引荐我认识认识，先聊聊总可以嘛！”

　　这些微信语音和文字，仍然留在罗芙的记忆和公司群记录里。她一条条点开来，冷静地再一次慢慢倾听。

　　这些都还是以已经做出不小成绩的孔悦然为样本来评说的，若是让他们给罗芙建议……罗芙不敢想，也不愿往下想。

　　她知道天底下，从来是张口容易行事难，她的债务并不会因为别人的评说变得更少，那问了干吗，白白给自己添堵。

　　今夜此时，孔悦然因为王凯文接了婆婆的电话就放不下，起身踅到另一个房间休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她拿起手机无意地划着，鬼使神差地，给罗芙发了几条讯息。

　　罗芙点开一看，是孔悦然，一共三条：

　　好久没联系。
　　最近怎么样？
　　我怀孕了。

　　罗芙本来不太想回，因为不确定这时收到的消息，真是孔悦然现在发的呢，还是网络故障延迟了，回过去打扰人睡觉。不过看到最后一条消息她不得不回了，这么好的消息，理应要恭喜她。

　　孔悦然握着手机，见对方很快回了：“这么快呢？多久了？”

　　她回到：“嗯，我也挺意外。几个月了。你这么晚还没睡？”

　　“口渴醒了，你不也没睡？”

　　“唉，别提了。哪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吧，最近太忙，也好久没见你了。”

　　孔悦然这点很好，无论什么事，只要卡住了，她不会轻易地让事件在心里长久发酵成无言的结局，她会把人约出来说清楚，澄清误会，继续做朋友或者合作。

　　罗芙随即回道：“好，我这周末目前都有空，你看你哪天方便。”

　　“周六来我家吧，叫外卖，想吃什么点什么。”

　　罗芙发个摇头的表情：“还是算了，外卖哪有自己做的干净健康。你歇着，我来做。”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时间不早了，我再睡会儿。你也休息吧。”

　　罗芙道了晚安，收起手机，觉得自己精神仍然还是好，遂端着酒杯打开电视，找了看过很多次的动物世界重看。

　　这回，是美洲狮在雪地荒野里，冬日觅食哺育后代，如刀尖起舞般的生活记录。

　　她将那杯红酒放在高高的小圆桌上，隔着殷红的酒液、透亮的酒杯，去看镜头里肌肉线条紧实流畅的美洲狮捕猎之际的奔跑，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喷薄的生命张力，随着入口的红酒，点点滴滴地渗入到她的筋骨血管里，令她紧张畏惧，又清醒坚定。

　　机会是哪里来的？

　　机会是怎么被抓住的？

　　未来，就是如今的每一个当下、每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