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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今非昔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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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芙听得真切,汤总创业四年,年流水早超了两千万。只是没想到,以前形象多么光鲜帅气的销售精英汤总,年纪不大,居过高位,人到中年依然能放得下脸面身段,从普通的街头推销员做起,实在不容易。
换做要罗芙当前这个年岁,在街头一家一家推销,背无靠山前无光彩,不知要遭受多少白眼拒绝和冷遇……她想都不愿多想,肯定地觉得自己办不到。
因此,罗芙十分佩服汤总。这圈酒商中,也只有他诚恳地话了当年,其它列位总,能取得今日的成功,想必也吃过很多苦头,经历了很多心酸。只不知道是男人不善于表达,还是不愿意表达,他们都没说。
“罗芙?”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罗芙耳边响起,随即有个人影跳跃进她的眼中:“哎,真是你呀!”
“刀小英?你也来啦!” 罗芙欣喜地站起来:“太好啦,这一圈都是老同事,咱们今天算聚全了!”
来人叫刀小英,和罗芙同岁,面容清秀,皮肤白皙光滑,笑起来十分诚恳,只是很瘦,像随时会被风吹走。刀小英打量这一圈坐的人,发现都不怎么认识。她虽然也曾在TG工作过,但除了罗芙,与其余人并没有什么交集。
在座的男士们也纷纷说没见过她,恶作剧开始了,他们要灌她酒。刀小英象征性地喝了两杯,推说酒精过敏不肯再喝,大家也不为难,各自继续跟邻座切切地聊着。
“小英,你也来参展?我记得你也是四川人吧?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刀小英笑道:“我是四川人啊,现在我全家都住成都,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一定要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
“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是四川人。” 罗芙一口方言笑道,无意中瞥见刀小英右手中指、无名指各戴一枚戒指,惊讶地问:“你结婚了?恭喜啊,都没听你说过,我们有……有五六年没见了吧?”
刀小英微微一笑:“是啊,很久没见啦。你什么时候走?留些时间我请你吃饭。”
“你忘了,我都搬去乐山十几年了,跟你算一整个老乡,互相之间客气什么呀!不过好久没见,我们是该好好聚聚。我本来打算明天回趟家看看我妈,要么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下午我再回去。”
“你要去乐山啊?正好我也要去拜大佛,我开车送你吧,反正酒展结束了,也没什么事,我还顺路。”
罗芙挺惊讶:“你买车啦?现在还做酒?”
“做呀,一直在卖酒。从TG出来,我又去了家小公司,专门卖法国酒,干了两年,后来跟老板不合,就出来自己卖酒了。”
刀小英并不想在这个人多嘈杂的地方跟罗芙谈些真切经历,她对陌生环境、陌生人有些防备。不过,从前共事时,罗芙常常帮她,对她们态度很好,而且总尽职尽责地给她们培训葡萄酒知识,她对罗芙自然记得牢、感觉亲近,几年没见,她也挺想了解罗芙的境况。
“要么咱们换个地方好好聊聊,喝一杯去?” 罗芙看出刀小英的踌躇,眼下也的确不是推心置腹的场合,遂提议道。
“好,我叫个代驾。你想去哪里?说好了我请啊。”
“别,你现在自己做,花的是自己的钱,我来,我能报销。这些天都是别人请客,我的额度都还没用。”罗芙坚持道。
两人跟聚会上的同事们告别,刀小英带罗芙来到一家串串酒吧。
她们随便点了些串串,刀小英从车上拿过两瓶起泡酒。罗芙一看,是意大利产的甜起泡,这两年淘宝店铺卖得很火,最大的特点是喝起来无负担,而且甜,正好佐又油又辣的串儿。酒吧没有高脚杯,她们也不计较了,用啤酒杯倒了两杯,开心一碰。
“你结婚了吗?” 刀小英张口第一句,就问罗芙婚姻状况。
罗芙倒酒的手突然抖了抖,心又微微刺痛。她还需要点时间。但她仍然坦诚说道:“没有,分手了,近几年估计结不了。你呢,你有小朋友了吗?”
“有个女儿,五岁。那你还在TG?”
“在呢,都十年了,习惯啦!”
“那……买房了吗?”
“我拿固定工资的,上海房价那么高,哪儿买得起。” 罗芙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苦笑一下:“哎,你出来应酬,你老公跟婆婆在家带小孩吗?”
刀小英犹豫片刻,面色如常地说:“我离婚了,自己带孩子,我妈有时会帮忙带。”
“不好意思,我随口问的……不过看你容光焕发,生活肯定很好,为你高兴!”
刀小英笑了:“我不像你们,都是大学生。我高中都没毕业,到上海打工进了TG做卖场促销员,那时候工资低,住的条件不好,我想住好点,只能拼命卖酒换提成啊。本来我没想要自己干,这不是卖法国酒卖得太多,提成每个月超过五万,老板心疼了,不乐意给,我才说算了算了,硬着头皮自己做吧!刚开始很辛苦,幸好都熬过来了,现在成都开了家店,买了两套房,车也买了。我爸妈哥哥,都在成都,都有自己的房,彼此有个照应,算还行吧。”
刀小英的语气尽量平和自然,但仍然有一些自豪,有一些炫耀。听得罗芙有一些吃惊,有一些不平。
当年,TG招收的正式员工,要么是从主要渠道,比如五星级酒店、国际商超等行业挖过来的精英,要么是具有专业背景的老外,要么是留学回来的海归,要么是国内985、211大学的优秀毕业生。
当年,刀小英是TG五百名促销员大军中的一员,而促销员团队,是TG的编外团队。她们拿很低的底薪,驻扎在卖场,冲在销售最前方,每天要做半天搬酒、整理货架的体力活儿,酒丢了破了,她们也要承担责任。
正式员工们在促销员跟前,集体具有强烈的优越感,不仅仅是背景职位的差异,还有看不见的见识和学历上的衡量。只不过,罗芙也是生长在小城市的普通家庭中,一路都靠自己努力过来,没有像其它人那样,那般将趾高气昂写在脸上。
当年初入社会,她单纯,觉得她和促销员们没有那么大的不同,反而亲眼目睹过她们搬运酒箱货架后,心生怜惜,是以平常在培训、促销活动策划上,也更愿意理解、配合她们的工作,因此,和许多促销员的关系都挺不错。
后来岗位转换,彼此打交道少了,但或许相逢于微时的经历最令人珍惜,这次见面,两人还像从前那般热络。
眼下听刀小英这么一说,士别三日,真得刮目相看了。
她不由想到刀小英都买两套房了,自己还一穷二白,心里有些酸涩。即便母亲没有生病,罗芙算了算,她手上积攒的钱,也尚且不够在成都买一套房。
这些年自己都干嘛去了?
孔悦然跳出来卖酒时,她怎么就没跟着一起呢?
说到底,她的心思都用在职业升迁上,记不得受了什么影响,嫌跳出来单干没有保障,且又苦又累,一心只想做优秀顺遂的职业经理人。
如她所愿,她从当初的月薪三千五,到十年后的年薪四十来万,其实也不算太坏,只是上海生活开销大、她谈了恋爱、母亲后来生了重病,她的钱,才被迅速花光了。
仔细想想,三十岁后,她的心思的确从工作和挣钱上,转移到了感情,以及消磨时光上,要不是巨大的医疗费用逼到眼前,狠狠打得她措手不及,现在的她可能仍旧悠闲自在不知所乐。她从不后悔砸锅卖铁也要为母亲争取更长久健康的决定,只是有些恨自己,这些年为什么不更努力、更上进一些?
第二天上午十点,热情的刀小英开车到罗芙下榻的酒店,坚持要把她送回乐山家里。两人一路畅聊,两个多小时后,车子拐进一处靠湖边的小区里。
罗母原在附近一所小学教书,突然生了场大病,在医院耗了几年,幸亏罗芙的小姨住得近,一直照顾着她,才没耽误罗芙上班。
上午接到罗芙电话,小姨就过来帮忙张罗午饭了。
罗芙她们到家时,屋子里已弥漫着浓郁辛辣的饭菜香。
罗家在一楼,两室一厅,带个种满蔬菜和花的小院子,室内布置干净简洁。
客厅两面墙立着两排大书架,另一面挂满了罗芙上学时得的奖状和荣誉证书,纸张都已微微发黄,却没落什么灰尘,一共二十几张整齐地排着,煞是显眼。
刀小英站在墙边,认真地看了良久。
罗母和小姨端着饭菜出来,张罗大家吃饭。四人便依次坐下来。刀小英见家中没有男丁,张了张嘴,终于没有问,改口夸赞罗母:
“我说罗芙这么多年怎么一点没变,甚至比当年还好看,原来是继承了阿姨的优良基因呢。两位阿姨的气质真好,当年都是大美人吧?”
罗母被夸得不好意思,忙说:“老了,不好看了,你们现在才是最美的年纪。”
“罗芙还很美,我都生了孩子了。”刀小英自嘲道。
“生了孩子仍然年轻,仍然这么健康有活力,那才是真福气。饿了吧?趁热吃,别客气啊,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接着小姨提醒罗母吃药,出于关心,刀小英问道:“阿姨怎么了?身体不太好?要紧吗?”
罗芙忙说:“不要紧,慢慢就会好了。”
小姨却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直说道:“既然是我们小芙的好朋友,以后欢迎常来!自从我姐生病以后,小芙好几年都没见个笑脸,回来就是四处借钱,跟同学朋友们也不聚了。这下好了,我姐出院,小芙也没那么大压力,终于又跟朋友们往来了!”
罗芙拦都来不及,又不好当面说什么,只尴尬地朝小英笑笑,顺便用公筷给她夹了筷子凉拌鸡丝:“吃菜,我妈手艺可好了。”
刀小英连忙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回就是冲着阿姨的手艺来的,我能吃两碗米饭!”
罗母和小姨都笑得合不拢嘴:“想吃几碗吃几碗,饭菜管够!”
下午送走刀小英,罗芙回屋收拾扫地,却在方才喝茶的茶几柜下发现了一个纸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沓百元钞票。问了小姨和母亲,都不是她们的。
她拨通刀小英的电话,对方欢快笑道:
“我本来想下午去拜拜大佛的,带了些现金供养菩萨,但谁让你家饭菜好吃呢!钱你收着,算我看望阿姨的一点心意。让阿姨安心休养,下次等你回来,我再去看望她。”
罗芙看着这叠钞票,收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罗母见罗芙捏着一沓现金出神,什么也没问,默默地拿过方才罗芙扫地的扫帚继续打扫屋子。
扫完地,她贴心地给罗芙倒来杯温水,顺手打开电视,好让女儿不那么闷。
整个下午,罗母里里外外忙忙碌碌,而罗芙坐在沙发上几乎没动过,盯着电视里播放的动物世界发愣。
正在放雪豹的艰辛生存记录。
她耳中脑子里一片茫然,只看得见那些漂亮的斑点倏然晃过来,倏然晃过去,在白茫茫的寒冷贫瘠中不知疲倦。
考虑良久后,天已大黑,她进屋关门,郑重地拨通了孔悦然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