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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1 在德国 ...


  •   孔悦然耳中嗡嗡地扑腾着罗芙的话。她不明白,她怎么看不起罗芙了?

      她使劲地从回忆当中翻找能印证罗芙想法的、自己的行为,可是毫无头绪。除了帮张潮隐瞒行踪这一件,她还有哪里对不住罗芙的?

      那件事发生后,难道她没有努力补偿罗芙?

      罗芙的背影快要在眼前消失时,她才回过神,追了出去,她要问个清楚。抬腿刚迈两步,就被慌张跑来的王凯文拦腰截住,说宝宝拉臭臭了。

      孔悦然只好接过孩子,和王凯文一起赶往洗手间,一边慌乱地想着,等到了德国安顿好,一定要找机会和罗芙说清楚。

      她们拖家带口到德国后,婆婆开了辆大奥迪来接。

      婆婆像以往一样只同自己儿子亲热,象征性地和孔悦然搭了两句腔、看了一眼孙女,就让王凯文开车,自己麻溜儿地坐到副驾驶。

      孔悦然抱着孩子坐后座,一路净听老太太兴奋地叽叽喳喳,和儿子聊个不停,一句话的空隙都不让出来,也不在乎王凯文开车会不会、能不能分心。

      婆婆家是三层独栋别墅,前后都有大花园,带一个双人泳池,这要放在上海,是妥妥的豪宅。不过柏林郊外的地价没有上海市区高,婆婆家也便算不上豪门。饶是如此,她们家也是很富有的。

      富有到什么程度呢?

      孔悦然一进门,就看见熟悉的剩余堆积——楼梯上、过道上、人不通行的开间、柜子里、地面上,全都堆满了东西,包括衣服、报纸、书本、首饰、瓷器、锅具等等,比起孔悦然第一次来访时、以及婆婆在上海时的作派,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婆婆有囤积癖,孔悦然有洁癖,两人共处一室,大战在所难免。

      婆婆和王凯文说话,用的是命令式语气:“你们就睡这间,东西不准扔,早上八点前起床。”她不商量。

      孔悦然读出的讯息是,婆婆觉得这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让你们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不用你们花一分钱,那我说什么,就都给我照着做吧。

      她看到屋里堆积如山的衣服报纸书本等,只觉得窒息。

      那些东西几乎全是旧物,许多年龄比王凯文还要大,便建议王凯文:“我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劝劝你妈,至少同意我们收拾下,挪出点空间吧?”

      王凯文跑到母亲房间,叽叽咕咕十分钟,很快回来:“妈妈答应了!说有时间一定清理。”

      然而过了两周,东西只见增多不见少,孔悦然都不知道婆婆什么时候偷摸着又堆出些物件来。打发王凯文再去问,婆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这都是一起生活过来的,只有看到它们,才觉得你爸爸没离开我、你姐姐们还在家!”

      这话狠狠地拿捏住了王凯文,又显得孔悦然好没道理。

      她不仅不处理,还示威似地把东西也堆进孔悦然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卧室里,让孔悦然关不上房门。

      孔悦然要倒时差,婆婆就故意选在她睡觉时,劈里啪啦地做饭、做家务、听音乐、大声说话,害得孔悦然连天来神经衰弱的毛病又犯了。

      吃饭时,婆婆从来只通知王凯文。好在王凯文拎得清,孔悦然不到,他也不动刀叉。

      但婆婆变着法地为难孔悦然,同在一个屋檐下,王凯文多少是有所察觉的,可即便如此,他却一声不吭。

      他以躲避和沉默,表示他对小老太太的无能为力。

      因此,孔悦然绷不住的时候,和王凯文吵了架。

      他们先是小小地吵,频繁地吵,终有一天愤怒相向,王凯文竟当着妻子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把孔悦然哭懵了。她看着那么大个男人抱头痛哭的模样,深感自己罪孽深重,于是连忙反思,可她没说什么撕人心肝的话啊?

      只有赶快去关心王凯文,好言问他、劝他。

      得了妻子的劝慰,王凯文也倒苦水般,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儿卸下来。他说她是我妈妈,不管怎样把我们姐弟三人抚养长大,你就不能把她也当成你的妈妈,来包容和忍让吗?

      她的习惯和性格是几十年养成的,为什么你才见到她,就想改变她?

      她还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不确定还剩多少时间,如果不是我们来,她原本可以过得自由自在,不是吗?

      你是我的伴侣,对我来说是和妈妈同样重要的人,我对妈妈也这样说来着,她每次都跟我保证要好好对你,可她年纪大了总是忘记,我能有什么办法?
      ......

      这些东西卸在孔悦然眼前,好像对孔悦然说,你看,不是只有你委屈,我夹在你们两人中间,也有这么多这么大的委屈,你看你看,你看我怎么办,你又能怎么办呢?

      孔悦然没有办法,可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老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是有道理的。但孔悦然顾不上了,她急需倾诉,便给罗芙打电话。

      罗芙接了一次、接到第二次,就告诉她工作很忙担子很重,没有那么多时间说话,让她改发微信。

      此后她一发十好几条语音、文字,罗芙通常不回,要么就是隔好几天,回个嗯哦啊。

      她不愿意承认罗芙这是故意的,罗芙凭什么故意呢?

      她在机场时说的不是气话吗?这么久了,她还没消气?

      方钰只是借她几万块,罗芙能和她掏心掏肺的,孔悦然借给她的可是三十万!罗芙到底拎不拎得清?

      她不管,她心里的愤怒压抑焦虑得说出来,得让人听到她开解她。她不知道这时候的自己,频繁打电话去诉说的模样,在罗芙看来就是个怨妇。

      再后来,罗芙毫不客气地拒接电话。有谁愿意与怨妇为伍呢?有谁承担得起这份负重?大家的时间和精力都那么宝贵,只能分给重要的人。

      然而孔悦然是不自知的。

      她也告诉另外几个联系较多的朋友,哪怕说说熟悉的普通话也好。

      可她们更没耐心,她们都敷衍她,追问她是不是在国外生活得不好,追问从前你不是说婆婆经常给你买高级产品吗,不是经常送你古董首饰吗,她怎么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德国完全不对孔悦然的气场,她在这里,以前泼辣刚强自信的劲道,一丝一毫都使不出来。

      孔悦然也想过离婚,然而王凯文除了在他妈面前懦弱,没什么问题啊!

      她自从选择了结婚,就坚定地明白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感受。结婚或者生了孩子,角色是一定要转变的,她考虑的角度,必须顾及三人共同的感受,否则,这个家分分钟就会散。

      新建的家庭就和信任一样。人与人之间,建立信任需要很多付出、很长时间,但要毁坏它,一瞬间就够了。

      德国请到的保姆,不仅贵还挑剔,她们的家庭留不住人,婆婆自然不管。她只得和王凯文亲自照顾宝宝。

      两人都要工作,都需要睡眠,需要清净的居住环境,可她不能和婆婆撕破脸,王凯文也靠不上,万般无奈之下,孔悦然只有提出搬出去住。

      婆婆得知后,很快又出事了。

      她开车去医院检查,结果果真查出来肿瘤,当即吓得没站稳跌倒在地,再站起来时发现腿脚更加不灵便,连三五步都走不了了。她打电话给王凯文,边哭边把结果告诉他。

      王凯文厌恶母亲,又离不开她,现在她残疾了,更不可能抛下她不管不问。而孔悦然坚持要搬,否则,她肯定会被耗死在这栋房子里。

      王凯文拗不过她们,三人于是商定,夫妻俩搬出去,但王凯文每天过来照看他妈妈五六个小时,这背后的意思孔悦然很明白,赚钱以及照看宝宝的担子,仍然落回她的肩头。

      本来以为德国山清水秀,天开地阔,教育医疗都免费,能给予她两三年的放松,好好看看这山外的山,人外的人,好好补偿自己错失多年的清闲,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地鸡毛。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工作伙伴,也没有话说,真是孤单啊。

      她忽而又想到,来了两个月了,王凯文几乎没带她见过他的朋友、亲戚,也并没有任何人,来拜访过他们。

      “你们家的亲戚呢?”孔悦然问王凯文。

      王凯文支支吾吾道:“都不在德国。”

      “一个都不在?”孔悦然扳过王凯文别在一边的脸。

      王凯文很难受,直说道:“对,一个都不在,在也不同我们来往。我妈妈的问题你看到了,谁都不喜欢她,他们可以走,可我不能啊。”

      孔悦然再度无语。

      王凯文每天从他妈那边回来,就一直待在房间打游戏,工作,看剧,抱着孩子。有时他们一起出外散步,会去王凯文曾经的学校逛逛。

      他也带孔悦然去镇上的电影院、戏剧院、超市等,但因为有孩子,只能转转就出来。他们不认识别人,别人也都不和他们说话。

      但镇上比较好的商场门口,常常聚着些本地人。每每孔悦然一家买完东西出来,会发现他们总用一种奇怪而轻蔑的眼神盯着他们,这里华人也并不多。她问王凯文:“这里歧视华人?”

      王凯文点点头:“我小时候,很多人会的。现在应该好很多了。”

      “你小时候,遭到欺负没有?”

      王凯文点点头:“我妈妈是中国人,我长得像她。”

      王凯文轻飘飘的一句话,像点燃了炸药上的引线,呲啦啦地点燃孔悦然当年,在澳洲生活时的不美好记忆。

      歧视他们的本地人,本身看上去邋里邋遢且素质不高,他们不仅是歧视,还有不平,和嫉恨。

      那些来自陌生人无端的嫌弃、冷漠、打量、恶意,她一点都不陌生。可是,她的女儿也要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吗?

      她黑眼睛黑头发,虽然有欧洲人的轮廓,但毕竟和金发碧眼的本地人全不一样。成长落到实处,不过是日常生活里的所有点点滴滴,那些在本地人意识中根深蒂固的点滴,靠免费的政府教育,和富足的物质生活,是能够被改变的吗?

      是孤单且独立地长大,所必须面对的吗?

      是她的爱和照料,所能遮挡的吗?

      在上海的时候,她能给出确定的答案。可脚踩在了德国的土地,她的心却像被人抽掉了底,未来往下落,不知会掉进什么深渊,烦忧得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不知不觉到了过中国新年的日子,她收到微信里许多条群发的、私发的祝福短信,才忽然发觉,一年这么快,又过去了,又来了。

      年三十晚上,她独自去附近一家中餐厅打包两份饺子,接到个越洋电话。

      是她许久都没联系过的表姐打来的。

      那么久没联系,表姐却根本不和她寒暄,张口就用遥远的方言,送给她一个晴天霹雳:

      “悦然,大姨她……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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