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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谈生意的传统方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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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芙全明白了。
她不敢相信职场人真如此凉薄,而且她离开TG才多久?
不说都是“精英”么,这就是精英们的面目?
你有用时他们和颜悦色好话连连,没用时,就为拍个马屁拉个关系,转头信口开河,就能把已无对证的前同事抹得人品败坏?
这群人,是怎样的一帮人啊!他们是太闲了吗?
罗芙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是不知道人分层次分类型,但仍然不敢相信,从前觉得还不错的人,背后竟有那样一副嘴脸。她再次感到自己的天真弱小,且无知。
淘宝那个客户死活不肯见罗芙,明显是信了斯蒂文崔的造谣。
罗芙有一瞬间怀疑到方钰头上。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斯蒂文崔的恶言恶语?这于人于己,有什么好处?会不会是方钰七听八听,到头来给听岔了......
两人告别时,方钰担心罗芙会有什么过激行为,又嘱咐道:“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反正相信你的人自然相信,不相信的也没必要非争个清楚明白。如果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那就过段时间找他们理论去。我这边的资源,你如果用得到,我也办得成,打声招呼就行。”
方钰突然的表态,令罗芙顿感柳暗花明,疑虑顿消,忙道:“我要西班牙那款小众酒庄的市场支持,能给吗?能给多少?”
方钰点点头:“你让孔老板下个订单,我把支持批到你们头上。我这么做要是被斯蒂文他们看到,少不得以后污蔑也会带上我,你想想怎么报答我?”
罗芙语塞:“我.......”
方钰看着她茫然的模样,噗嗤一笑:“开玩笑的啦。我就是看不惯他们的作派,反正也没指望靠打工怎么样,嘴长在他们身上,谁爱说谁说去。晚上回去吃饭吧?我给你炖汤。”
罗芙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方钰及时告知她提防前同事,见她伤心困惑,仗义提供帮助的同时,还不忘安慰她。自己从前没有如此敏感多疑,怎么会突然这样?
晚上回去后,她想了又想,仍然过不了自己被无端污蔑这一关。如果真像谣言说的那样揩到TG的油她无话可说,可这么多年,她一直坚守底线一清二白,当然不能随意任人瞎说。
她打电话给孔悦然,那头正哄孩子呢,听明白后言简意赅地说道:“多大点事儿,人这种东西,心眼小的多的是,你要以君子标榜自己,就也该料到会有人选择当小人。还有,口碑固然重要,但好口碑的建立,最终是实力决定的。不要纠结在找别人的原因上,想想你自己得到了什么教训。”
说罢就挂了电话。
罗芙一时无语。今天,让她想不明白的事可太多了,她决定暂时不想,先把客户搞定再说。
然而即便有了TG品牌对经销商的直接支持,那个淘宝客户仍旧没有挽回。孔悦然很庆幸地没说什么,罗芙却开始焦急。
转眼几个月过去,这天她在工位上查看并不明朗的销售数据,看得眉头紧锁、动弹不得。
目前京东淘宝,新开发的线上店铺不到六个,平均每家每月一两个订单。换做别人,也许会说这才刚开始效果不算差,可罗芙不同。
她有十年的行业经验,她迫切期望向孔悦然证明,哪怕离开TG这个平台,她罗芙也是优秀且有实力的。
孔悦然每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出现在公司,与罗芙的座位仅隔着两扇百叶窗的距离。罗芙不用抬头,有时也能感知孔悦然无意间瞥来的目光。她得不断对自己说,孔悦然并不是监督她,而是习惯使然。
今天打了一天电话,并没有什么邀约,下班时,罗芙闷闷不乐地拐进公司楼下的馄饨店。
汤显亮开车抵达上海时,正遇到下班高峰,路上很堵,车子只能一点一点往前挪。
妻子打电话进来,他用蓝牙接了:“我从南京直接过来的,晚上临时有个局,赶不回来。大宝小宝乖吗?”
“挺乖。” 妻子答应着,随即两个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声音冲进耳朵,冲得汤显亮心中的些许无奈登时烟消云散,声音也不自觉地亲昵了很多:
“爸爸!”
“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爸爸明天就回来,你们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帮妈妈做家务呀?”
“我做了,我帮妈妈倒水,妹妹帮妈妈捶背了。”
“爸爸你快回来,我也帮你捶背。“
……
挂了电话,汤显亮嘴角的笑容仍不愿消散。
他的两个女儿,大宝七岁,小宝四岁半,正是非常粘人的时候。妻子比他大两岁,很会照顾人,曾是进口葡萄酒行业另一家元老公司的销售经理,专门负责酒店餐饮渠道。当时业绩比竞争对手TG的汤显亮要好。
前些年两个女儿接连出生,生活压力虽很大,但孩子的教育和陪伴更为重要,妻子跟他母亲又合不来,思来想去,汤显亮最终说服妻子答应辞职,回归家庭安心带孩子。
这样一来,经济的担子,全落到汤显亮身上。
所以后来他被卷进TG内部斗争并被迫离开,只有成功一条路可走。他靠着一步一脚印、一家一家拜访苏州的烟酒行,最终经营起自己的酒水生意。
春糖聚会时,他跟各地的同行分享自己的创业经历,本意是为后面到上海开设分公司打前站,活络活络人缘。但事情进展得比他预想得快,牵线人已经组好局催他好几遍,在没什么准备的前提下,他今天只得硬着头皮赶来。
牵线人电话又打来,问他到哪儿了。
到底还是年轻,汤显亮嘀咕道:“催什么催,催也走不动啊。”
“你说什么?”
汤显亮一秒变脸,满嘴客气:“哎呀实在不好意思,路上正堵,还得一会儿呢。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你快点啊,磨磨唧唧的。对了小汤,我们今儿这个局组得仓促,全是几个大男人,你有认识的美女吗,叫几位过来一起聊聊天?”
这个点儿我上哪儿叫人去?汤显亮正准备回绝,对方压低了声音,特意嘱咐道:“别说兄弟不帮你,我好容易把钱总约到了,他们公司每年内部招待用酒少说也有几百万,刚说了,最近要换供应商,你自己看着办啊。”
汤显亮立即改口:“有数了,多谢兄弟,包在我身上。”
他飞快地在脑子里略过几个相熟同事、朋友的脸,然后挨个给她们打电话,一个说出差了,两个说来不了,下一个电话,他打给了罗芙:
“罗芙,我是老汤。你在哪儿,忙什么呢?”
罗芙还以为电话打错了:“汤总?你来上海了?出差?”
“对,我上海有分公司。晚上有没有事?”
“没什么大事,刚坐下,正准备吃饭,怎么?”
“我请你吃饭,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啊?这么突然?”罗芙开玩笑道:“你不知道这年头诚心约饭,都得提前一天吗?”
汤显亮呵呵笑道:“你早前不是想了解我们生意是怎么谈的吗,带你去个松江的饭局,见识见识呗。”
罗芙点的馄饨刚好上来,她喝了口汤:“好是好,可是松江太远啦,我馄饨都上来了呢。”
“不远不远,我开车,你在哪儿我去接你。馄饨上来你先吃,一会儿过去随便喝两杯。”
“等等!”罗芙叫道:“你不至于吧,突然来上海就是为了帮我涨涨见识?不说实话我肯定不去。”
汤显亮只好说:“有客户要谈,但我这边人太少,这才想请你去坐坐镇。无论如何,我肯定不会害你。你就当江湖救急,帮我露个脸,随便敬敬酒就行。”
罗芙从前和销售们一起参加过酒商的饭局,只不过都是公司的销售主陪,她从没怎么留意过饭桌上的门道和暗流涌动。
她们市场部姿态摆得很高,在公司里,销售得求着她们批酒庄预算、给活动、给物料支持;在公司外,客户不是她们直接负责,她们犯不着腆着脸讨好任何客户。加上TG是外企,十年来耳濡目染,罗芙也跟很多外企的傲娇员工一样,直来直去,睥睨众生。
与汤显亮同事时,罗芙见他比自己大两三岁,外型好,人踏实,也谦逊有礼,从不对市场部提过分的要求,也不像其它销售那样表面一套,私下里却诋毁市场部,就跟他相处得不错。上回在成都春糖相聚,罗芙亲耳听他说起自己的发家史,心底对他是真有几分佩服的。
她觉得汤显亮和斯蒂文那种人不一样,而且以后可能还会合作,再说她也好奇汤显亮的谈判拓客之道。想了一会儿,她欣然答应汤显亮的请求。
汤显亮又接到另外两名罗芙不认识的姑娘。几人推开一间金碧辉煌的餐厅包房门,罗芙感到身体本能地抗拒——包房里烟味弥漫,黑压压一堆富态闲散的中老年男人。
气味和场面都令人难受。
男人们一看女士们来了,纷纷起身挪座。
有人安排三位美女分开坐了,每人左右两边各一两个男人。为首的是饭局的主角钱总,汤显亮还未坐下,先热情地向钱总伸出手:“钱总,久闻大名啊,今天终于见到,感谢您组局,我是小汤。”
钱总立时领会:“哦!小汤啊,听王总说你生意做得很好,什么酒都有,我问问,你们有茅台吗?”
“有啊,您要多少有多少。”
“我们每年要买大几百万茅台,回去以后你给我报个价。”
“得嘞!感谢钱总,我先干为敬,您随意。” 汤显亮仰头,把高脚杯中的干红一饮而尽。
看这阵势,罗芙猜到她和另外两位姑娘,不过是被叫来中和现场过剩的阳气的,当时就有些气闷。她以为像从前那样商务晚餐,聊完事情她们象征性地碰碰杯就结束,但看到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她们身上扫来扫去,顿时血压飙升。
“来来,大家别客气,先吃菜,吃菜!” 钱总笑容满面地催促大家动筷。
罗芙和另一位高个儿的年轻姑娘,分别被安排坐在钱总的左右两侧。那姑娘约莫二十七八岁,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大眼睛,高鼻梁,嘴唇厚厚的,神情彷佛总在微笑。钱总先和她搭话,问姑娘多大了,做什么工作,哪里人,有没有成家等等个人问题。
罗芙充耳不闻,只对桌上的菜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试图借此转移自己对内心气愤的添油加醋。
进入进口葡萄酒行业十年来,打交道的都是酒店、餐饮、超市、经销商等,日常总在吃吃喝喝,吃的喝的还都是人间珍馐、珍贵佳肴,这是从业人员的一大福利。
这家饭店罗芙是第一次来,外面看着金碧辉煌土里土气,没想到菜做得这么好:立体三角形状的豆腐炸得外焦里嫩,包片薄荷叶吃,味道丰厚;牛肉卤得柔软不失韧性,八角、桂皮等佐料浓香饱满,汁水也足;梅干菜蒸肉满口软糯,鱼丸荇菜汤筋道爽滑……
只叫罗芙后悔:早知道,晚饭的馄饨就别吃了——
“美女怎么称呼?”
旁边人用胳膊蹭蹭罗芙,罗芙口里刚咬下半个鱼丸。她惊愕地抬头,对面有人举着杯子向她示意,见状汤显亮接口道:“我以前的同事,罗芙,市场部的。”
“哟,市场部是专门负责花钱的呀,来来,别只顾自己吃啊,喝一杯。”
罗芙吐掉鱼丸,堆起笑脸:“不好意思啊,我酒精过敏。”
“酒精过敏?” 那人瞪大眼睛:“你不是做酒的吗?酒精过敏怎么做酒?”
“我平常只负责品酒,不负责卖酒,品完都吐掉了,所以,几乎不能喝。”
但递出的杯子岂有收回之理?那人不依:“那就先喝了这杯,从开始到现在,你都还没喝呢。”
罗芙歪着头想了想,双手举杯站起身,朗声说:“也好,我只能喝一杯,就喝了您这杯。” 她一仰头把酒干了,旁边有人迅速道:
“看你这架势就是能喝的,来都来了,别这么见外嘛。”
“不见外,一会儿啊,您就会看到我脖子、脸、胳膊都红了,我是真不能喝,谢谢大家理解。”
别人没再说什么,有几个人眼光闪烁地看了看汤显亮,意思是这个真没劲。罗芙却乐了:这回可把自己择清了。
斜对面的汤显亮给她使眼色,罗芙装作看不明白。
一堆人呼呼喝喝,互相敬也轮番敬,另两位姑娘倒是很放得开,场面话也说得溜,对面伸过来的酒她们不仅都喝了,还主动敬过去,真让罗芙开了眼界。从来在TG,遇到的女同事都是一个比一个更端的。
喝多了后,这些人更没人形了,一个二个面红耳赤荤段子连连。罗芙趁乱问汤显亮:“出来以后参加的酒局,都这样?你受得了吗?”
汤显亮也喝了不少,不过思路依然清晰:“你们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原来带你们去的酒局,全是TG的客户,素质都挺不错,但我们个体户怎么跟TG比?今天这样的,没跟你拼白的拼混的,已经算很好的了。有次我去浙江的一个三线城市出差,亲眼看见当场把一个姑娘喝得胃出血,急救送医院了。”
“是只灌女的,还是男女都灌?”
“都有。通常是甲方灌乙方,本地人灌外地人。”
罗芙一惊,心想那我以后的日子岂不是很难过?“我是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么喝到底为什么?点到即止不好吗,非拿健康拿命去拼?”
这个问题,身在酒行业十年,罗芙问过好几个人,至今也没整明白。她很纳闷儿,难道别人就没问过同样的问题?
汤显亮讳莫如深地干笑一声,摇摇头:“反正,我只知道,这就是中国人谈生意的传统方式。要展现诚意,要让对方尽兴,就得豁出去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