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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人走茶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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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芙放下酒杯,慢慢说道:“也许,我不结婚生孩子,反而是我的幸运呢?”
“什么意思?”
“就我目前的状况,结婚生孩子,不只有离婚的宿命吗?现在的社会,我不确定有多少夫妻能在患难贫贱时还保持感情,反正从小除了我妈,我也没靠过谁,以后也不会。”
这世道,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的人少,罗芙不能既要了人的锦上添花,又要他雪中送炭。如果爱情,或者婚姻,和事业二者只能选一个,未来三年,她的选择只有事业。
孔悦然举杯和她碰了碰,仰头喝干。
当时的罗芙,无论从心里、脑里、每一寸皮肤里,都是真心感谢孔悦然的。
而孔悦然也好不容易突破自己的局限,愿意向罗芙敞开、并分享自己辛苦得来的部分积累。她骨子里最是悲观,并不指望罗芙真如她所保证和呈现出来的那样忠诚正直、信守承诺。
她清楚罗芙的现状,觉得自己更多的是于心不忍,如果没人帮罗芙一把,那么优秀的姑娘,可能真会被债务给蹉跎了,再说要是罗芙不翻身,她的钱也无法讨回来。
她最终说服了自己。
随后,她们趁着微醺随意闲聊,又说起孔悦然的婆婆。孔悦然最终抵不住丈夫和婆婆的双面夹攻,答应举家迁回德国,不久她就要着手办理复杂繁琐的手续了,还要突击学习德语,不知道能有多少时间顾及工作。
罗芙建议她,公司不要放手,万一,万一有天她因为什么原因得回国,不至于再次重新开始——她离开祖国的日子,可以连线遥控,其余有什么事,罗芙替她顶着。
孔悦然心想,也只能这样了,一切交给时间吧。但愿,罗芙靠得住。
罗芙在TG的最后一周,离过年仅有不到半个月。
那时TG市场部的人陆陆续续走空,没什么人剩下。到了她的last day,平常相熟的销售部、市场部同事们,也大都出外勤或休假了,行政便以此为由,没帮她举办例行的Farewell party ——告别酒会。
这令在TG奉献了十年青春的罗芙走得悄无声息、甚为凄凉。
不过罗芙顾不了这些。短暂的唏嘘后,她便专注给自己打鸡血。
人在低落时是不能由着自己的。
人是需要许多自我鼓励,才能保持短暂而良好的状态的。
上午她办完离职手续,中午就赶到孔悦然公司报道了。
饶是孔悦然让每月薪水一万六的月嫂给她带了两个月孩子,月嫂走时把所有该教的、该注意的都知无不言地告诉了她,她还是难以那么快地适应有了孩子的生活。
尚在月子时,有天宝宝正午睡,婆婆拿个瓷壶端详,却一不小心摔碎,响声惊吓到睡梦中的宝宝,令小宝宝自此之后睡不安稳,既不容易入睡,夜里也会隔两三小时大哭一场,总得人在旁看着哄着,令孔悦然不胜其烦。
好容易婆婆回了德国,月嫂该去履行另一份活儿,也得走。这些个月来,孔悦然严重缺觉,黑眼圈经久不褪,夫妻俩便调整作息,晚上王凯文睡,白天他带宝宝时,孔悦然稍微休息会儿。因此这些天她都没去公司,靠三个助理和两名年轻销售维持以往的订单。
孔悦然先前的公司叫做盛世贸易,与罗芙对赌后新注册了个余庆贸易。后者干活儿的全乎人儿,拢共就罗芙自己。
罗芙下午在办公室待了半天,她在TG的工作习惯还没改掉,自己忙着看产品册,随口让助理杰西卡帮她打印文件。杰西卡心想哪儿来的张三李四,凭什么使唤我?当下就老大不愿意,坐着纹丝不动。
而后罗芙又让仓库把当天的产品库存表尽快发来,仓库发了三次,都有错误,罗芙是忍了又忍,才没斥责干了几年的仓库,为什么还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销售们也与罗芙很生分,总像防着什么。
晚上,罗芙自掏腰包请他们几人涮了顿火锅,隔两天又订了下午茶,大家的态度才略微松弛些,不过到干活上,依旧不痛快。
人心难熟,罗芙慢慢学会什么事都自己做。她想,要是她自己拉一个团队起来,各个都像这样,早被她骂了。明明可以拒绝却不说,不拒绝可又不好好配合,敢做不敢当,辞了也没什么可惜。看起来这里的人,她是没办法像孔悦然保证的那样随便用了。
虽心有怨气,但罗芙知道自己尚且人微言轻,便什么也没说,废寝忘食地把现有的产品、库存、销售情况等摸清楚了,而后做了份工作计划,和孔悦然几通电话商议后,就迫不及待地往市场跑。
不跑不知道,一跑真是开眼。原来TG之外的酒商,接触的客户这么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罗芙遇到一名年轻的投资人,看着成熟稳重,约她喝茶喝了八百回,愣是一瓶酒的订单不下,总聊些星座天象、金融八卦、天南海北、东扯西拉。
还有一位项目采购,大半夜叫罗芙在他公司楼下喝酒,一杯即醉,比罗芙还不胜酒力,接着把自己老婆占他多少多少便宜、自己默默付出多少反反复复地说。
还有直接谈转介绍要分成的,有要抽回扣的,有让罗芙免费帮忙翻译、筹备活动的。
有理直气壮提出要蹭酒喝、蹭酒会的,还有反过来向她推销产品的......
小酒圈子里,藏着好一个她从未接触到的世界。这世界里,多少人都是不安全的,空虚的,索取的,计较的,彷徨的。一如罗芙前段时间的状态。
好容易联络到几家靠谱的线上客户,是罗芙以往工作中结识或业内朋友介绍的。当时业内一片唱衰电商的声音,罗芙实地跑了一圈却发现,电商们人狠话不多,都关起门来闷声发财去了。
而后她果断地推了那些打太极的酒局和会议,重点跟进线上。不到两周,一家接触过几年的淘宝店,看中罗芙带去的一款产品,价格不算低,首单说试试,随随便便就订了六百瓶,令罗芙得了个开门红,信心大增。
这天仓库送好货,淘宝店却通知罗芙退货。
罗芙连忙赶到客户处了解情况,对方负责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说话耿直,说罗芙的供应价太高,店铺没利润。罗芙仔细跟她分析一阵,对方仍不肯松口。没办法,罗芙只得答应隔天让仓库去取货。
隔天,罗芙很早就在客户门口等,等那个小姑娘姗姗踏入办公室,赶紧拦住她,一改平常的客气顺遂,直接道:“我来是搞清楚到底为什么退货。退货可以,但肯定不是价格问题,你不跟我说清楚,这批货退不了,反正合同都签了,酒就是在你们仓库放烂了,结账的时候也得一分不少。”
小姑娘见罗芙这气势,有些心虚,忙把罗芙叫进会议室,磨磨蹭蹭小声地说出了原因:“价格高不是我说的,我知道你们这款酒供出去都是这个价,可有人跟你们竞争啊,他给的价格不仅更低十五个点,还做买五送一的促销。”
罗芙一惊:“这哪还有利润?谁啊,非要跟我抢这笔单?”
“你们TG的呀,原来负责私人客户的,现在也负责一些线上,叫什么,斯蒂文的……”
“斯蒂文?斯蒂文崔?”
“好像是姓崔吧,一男的,胖胖的,四十多岁。”
前同事斯蒂文崔,原先的确隶属于TG零售渠道销售部,负责企业客户。企业客户活动多、要的支持也不少,从前斯蒂文跟罗芙称兄道弟、热络非常,罗芙自以为关系不差的,怎么是他非要给自己使绊子呢?
不及细想,罗芙为了稳住客户,张口就说:“他给你这个条款,我也能给你。何况我们合同都签好了,这时候反悔也影响咱们以后的合作。亲爱的,看在我们往常的交情上,别再压我的价了,以后我给你更好的条件好不好?”
好说歹说,终于把小姑娘说得点了头。
谁知,没几天,小姑娘又打来电话:“老板不同意,那个斯蒂文跟老板熟,找上去了,这回我真是一点办法没有了。”
那边厢孔悦然看见这张订单,注意到毛利率如此之低,一个电话打给罗芙,听完之后将她一顿数落:“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不赚钱我做它干嘛?你这第一单开成这样,以后要是每单都这样,咱们喝西北风去?”
罗芙解释道:“这是个优质的线上客户,我估算了下,只要它稳定订货,每年流水能至少贡献八十万,二三十个这样的客户不就两千万了?何况第一单给些优惠也正常,我保证以后不会都这样。我考虑到他们潜力很大,又不事儿,就用TG的条件答应了。我觉得值得。”
“你觉得值,你没想过人家是拿话套你?人家说不定跟斯蒂文联合起来诈你?还有做生意,门槛从来都是由高到低,你一开始就把底牌露给别人,指望以后再抬高,谁会买这个账?再说毛利,TG背后有品牌补贴,我们有吗?没有你跟人家比拼什么毛利?”
孔悦然劈里啪啦,似乎把心中积压的种种情绪也借这个口发泄出来,直说得罗芙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做市场的人,同做销售的人,果真永远是两个思路。罗芙心说,但谁让她是大老板呢,只能自己忍气吞声。六百瓶的退货还没解决,罗芙得再跑一趟。
等了一个半小时,对方老板始终不肯见。罗芙很久没再受过这种气,懊恼地走了,打电话约原来的前同事也是室友、接替罗芙负责对接品牌事项的方钰,在TG楼下喝咖啡。
“晚上回去聊不行吗?还非要下午见个面,这么想我啊?”方钰俏皮地问。
“对,别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你半天不见,恨不得隔八秋。”
“哎哟真油腻。自己创业感觉咋样?生意好吧?”
罗芙苦笑道:“还没感觉到好呢,先觉得不好了。公司最近有什么变动吗?一切都好?”
“也没什么大变动,就各个部门都有人转岗,听说最近要裁员,不知道是真是假。”
“裁员?为什么?”
“业绩不好呗。销售部跟拼了命似的每天八点半开晨会,非要拉上市场部,毛利率全都不顾了,卯足劲冲业绩。听说连续三个月不达标,自己要去主动辞职。不过公司传裁员都传好几年了,谁知道这回是不是又虚晃一枪。”
罗芙心里感概颇多。想想TG这二三十年,不可谓不辉煌。
它是业内第一个建立、健全行业培训、销售体系的公司,网罗了许多人才,也培养了很多精英,被业内尊称为“进口葡萄酒行业的黄埔军校”。不说别的,从TG走出去的人,气质形象谈吐都很不一样,有型有款,内敛沉稳,一个个见过大世面似的,自带强大自信气场。
只可惜时代变迁,人才培养得多,对手也多了。TG彼时船大难掉头,公司人员冗余,管理层越来越不思上进,许多员工把心思花在混天度日、勾心斗角上,是以近几年的发展势头明显缓弱不少,加上经济也不算景气,才不断在内部出现裁员的流言。
“对了,咱俩关系好,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说是我说的,不然以后什么都不告诉你了。” 方钰四下看看,见没有熟悉的面孔,压低声音说。
“我你还不知道吗?什么事,说吧。”
“销售部几个人最近到处说你坏话,说你贪污公款、以权谋私,捞够了便宜才有资本自己单干的,说你其实几年前就在外面设立了个公司账户,把品牌批下来的支持、赠品都转到自己公司名下……你是不是得罪过他们谁?”
罗芙一听,肺都炸了。她怒不可遏地站起身:“到底谁说的?我当面找他对质去!”
方钰赶紧拉罗芙坐下:“你要去对质,我就不告诉你谁说的了——你这不把我卖了吗?跟你同事这么多年,我是相信你的,不过,公司里不相信你的也大有人在,被他们说得多了,就传成真的了。我就是提醒你,自己当心些,不要随便跟人结怨。”
罗芙仍然气鼓鼓地:“到底谁说的?我就算今天不找他对质,总有一天碰到了,也要说个清楚,平白无故为什么污蔑我?”
方钰拍拍罗芙,等她稍微平定些,才慢慢说:“ 还能有谁?以前你在市场部,没少往来的那批人呗,山姆王和斯蒂文呗。八成是看我顶了你的位置,来跟我拉关系,添油加醋尽说你些坏话,让我觉得你不如我......这帮人呀,也太小看我了。不过,利益相关,人走茶凉,本就是职场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