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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对赌协议 ...


  •   出月子后,孔悦然打发王凯文和月嫂看孩子,约了一天找罗芙晚饭。

      她们选了衡山路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坐在布满灯光、种满盆栽的小院子里。

      “要我说,没结婚真挺好。你是没亲眼看见我生孩子,麻药一阵痛,顺产一阵痛,剖腹一阵痛,最后恢复时又来一阵痛。”

      孔悦然边拌沙拉,边感叹:“做妈妈的都实在太伟大。当了妈妈,我很多次都会莫名想到自己母亲,但......”

      但她身边没几个人知道她小时候的经历,以及她与父母的隔阂,即便有诸多感慨,她却无处倾诉。

      王凯文尽管知道这些,然而中西文化不同,他似乎比较淡漠和迟钝,对妻子的细微情绪不敏感,也很难感同身受。

      她曾跟罗芙提过几句,可眼下这个节骨眼,显然并不是她叙说心事的时机。

      罗芙见她挑起话头,仍旧试探地问了:“你跟你妈......还那样?”

      “唔。我今天找你不是为了说她,不想提起她。”

      罗芙赶快道歉,赶快佯装轻松地转变话题:“对不起啊,其实我吧,结不结婚无所谓,就是过不了我妈那关。她总担心她走以后,世上只剩我一个,我以后老了,不结婚不要孩子,身边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要不是这个原因,我从此恋爱都不想谈了。”

      孔悦然心知罗芙还没完全走出张潮的阴影,便也没接这个话题。她顺着自己的思路道:“就这,凯文他妈,还要我至少生两个呢。她说她生了三个,我不能比她弱。这有什么好比的?还外国人呢,比中国思想还封建。”

      “生三个,你不是得挨三刀?”

      “我才不,谁愿挨谁挨去。”

      两人吐槽一阵,孔悦然叹口气,无奈道:“我们也就是这么说说,最后尘归尘、土归土,该结婚还是结、该生还是生,人总拗不过社会,没必要费那么大力气不走寻常路。你说是不是?”
      “我觉得不是,每个人活法不同,不应该也不可能都按照同一个固定的轨迹运转。”

      孔悦然见罗芙细细腻腻地专心吃盘子里的香煎银鳕鱼,觉着她这纯属没办法。如果她现在事业有成,没有债务,可能早走上结婚生子的路了。顺境可能会平庸一个人,逆境也能不凡一个人,顺逆境总在轮流转,境况不同选择也会不同。

      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便又说道:“我仔细考虑过你的提议,看你这么坚持,想听你说说,如果你自己创业开公司,你会怎么做?说得详细些。”

      她们用意大利IGT级别的灰皮诺餐酒搭配菜式。罗芙用方巾擦擦嘴,抿了一小口白葡萄酒吞下食物,认真地说:

      “我主要考虑过五个要素:资金,团队,营销,产品,客户——或者说渠道。我在资金和客户上很有不足,其它三项都是我擅长的。你看,公司刚开始,团队由我自己顶;营销本来就是我市场部的专长,我又跟产品打了十年交道。资金和客户,是你的优势,如果,我说万一,你始终不愿意让我借你的力,我会申请在TG转销售岗,再待一年,先积累客户。”

      “说说你要怎么做销售。”

      罗芙边说,边掰开手指:“我们行业里,TG的客户数量是最多的,渠道也是最强、最全的。我们一共四个渠道,餐饮渠道,主要是涉外酒店、涉外独立餐饮、中餐厅、酒吧等,毛利高,产品曝光率高,好的场每月能进几十万货,但账期长,至少三到六个月,经济危机那会儿,光衡山路这带,半年就倒了上百家酒吧小餐厅,TG几百万账款没收回来,现在也不是没有这个风险;

      零售渠道,包括进口超市、外资超市,和私人客户、企业订购等,毛利也高,拥有最稳定和最大的曝光率,账期也不长,但投入大、铺货量大、而且销量严重地依赖场内促销员和人脉关系,促销员的招聘、管理、培训得耗费很大精力,不是个人创业公司能承受的,再说,我不是本地人,也谈不上什么人脉关系,这条路也走不通;

      分销商,我没记错的话,原来所有从TG跳出去单干的同事,都选了这个渠道,毛利虽然不高,但一般不压款、不压货,现金流好,最大的挑战是怎么提高产品性价比、提供更好的服务和客情关系,让他们稳住,我没猜错的话,你公司的业绩,至少有70%是这个渠道贡献的吧?”

      孔悦然说:“分销渠道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了,今年比往年有更多人在抢这块市场,很多分销商慢慢做大,会跳开我们这些一批商自己进口,现在你想做这个渠道,只怕也晚了,你怎么办呢?”

      “我认为这个市场还很大,最大的市场在于,消费者对于葡萄酒的需求,和他们对酒的认知和知识成反比,我倒想做内容这块,轻资产、回报率高,最大的问题是熬的时间可能会很长,时间成本高。”

      孔悦然很不屑:“算了吧,行业里那么多各种专业名头的意见领袖,做到现在也还突不破酒圈儿,你怎么就能比积累得更多的他们容易成功呢?”

      “我也想过,所以我改变策略,先从线上开始,而且主力做线上。”

      孔悦然不置可否,等着罗芙继续说下去:

      “这些年网购越来越普及,很多酒商在线上已经做得很好了,淘宝京东一搜,先不管价位、品质,每个月卖几千瓶、几万甚至十几万瓶的大有人在,这个渠道也是TG最不擅长的,它线下渠道太强,反而束缚了线上的发展,以至于我们这帮人跟着忽略了线上。我曾经拜访过几位电商,最出色的是一个九零后,从来没有在酒行业待过,留学回来白手起家,在淘宝开了家店,专门卖甜酒,一年半的流水达到三千万。”

      孔悦然很吃惊:“真的?后来者居上啊?”

      罗芙点点头:“千真万确。我专门分析过电商的数据,这个流水是完全可能的,目前尽管有很多人模仿他,但线上甜酒的需求,仍然非常大。”

      “所以你如果自己做,也从电商和甜酒开始?”

      “对,电商最大的优势是快,对产品和营销的倚重更多,这都是我擅长的,而且这个渠道的客户基础非常大,我觉得最合适。”

      “我倒认为线上因为信息开放,竞争更激烈,你要怎么处理线上的竞争?”

      “不断提高产品性价比、服务质量、跟进速度,并且优化内容,除此之外,目前没什么别的好办法。举个例子,那位卖甜酒的九零后,在店铺里晒出他在酒专业上取得的证书,模仿他的酒商们却没有,这说明消费者是认可专业度的。咱们圈子里,很专业的人不屑卖酒,而酒商当中,具备专业资质的也并不多,这便是个缺口。”

      意大利菜味道丰富,和他们的酒一样,风格最是变化多端、不拘一格。吃完主菜,两人的对话尚未结束,就又要看菜单,点甜品。

      孔悦然见罗芙点单时很节制,就开解她说:“在医院里耽误了你两天,没来得及谢你,这顿饭我请,随便点。”

      她生完孩子从医院回去,恢复理智后想到:如果那些天罗芙不在,我怕是到现在还有强烈的失重感和绝望。

      那些天,她竟数次感到死神站在床边,自己完全被掏空,只剩一具废弃的皮囊动弹不得。而冥冥之中,就只有罗芙拉了她一把,因此,对罗芙自然就更亲密和信任些。

      她倒不担心罗芙去医院照顾她是出于为合伙考虑,因为此前她已拒绝了罗芙。何况合伙这个话题,是自己先再次提出的。

      饶是如此,罗芙仍然不肯再点,孔悦然便为她点了客提拉米苏。等甜点的当儿,她又问:“你我都在行业里十年了,说实话,我们行业的缺点很多,受面小,发展慢,装模作样的人多而且low,个个儿都觉得自己了不起,真拿出来掂量一番,大都是些势利肤浅不够秤的。这样的行业,你觉得有前景吗?”

      “有,” 罗芙铿锵地说,“饮食、酒水这些行业,在任何一个国家的发展历史都以千年百年计,而进口葡萄酒在这儿才三十年,跟其它大行业比如服装、快消比起来,你说的那些现象,都是还没成气候的表现,不正说明它大有空间吗?我对行业充满信心,好比人的一生要分幼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五个阶段,咱们行业现在只是少年阶段,随心所欲、烦恼重重,但它一定会成长。”

      顿了顿她又说:“新西兰有位传奇老庄主,开辟了当地种葡萄的先例。他建的酒庄,15年时间销遍世界上八十多个国家,占陆地面积的三分之一。我曾经陪他到新天地附近连吃了几天中餐,七十多岁的老爷子,一直在记录周边的人流、点单率、点酒率,而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中国市场,很快将超越英国、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葡萄酒市场。”

      “这谁都知道,咱们人多。不过中餐厅的点酒率,不是所有餐厅里最低的吗?”

      “对,所以才有缺口呀。老爷子说欧洲市场已经趋于饱和,而上海这样的世界级一线城市,却还有很多人没喝过葡萄酒。而且,中国地大人多,中国自己的葡萄酒,才刚刚露头。”

      孔悦然面无表情,见甜品上来,招呼罗芙吃,她则埋好单,从包里拿出两份打印的协议放在桌上:“我反复想过了,咱们可以尝试合伙。我拟了合作方式,你先看看。”

      罗芙大喜过望,欣喜地接过协议,见封面上写着“股份对赌协议”。她快速地看完,问道:

      “你意思是重新注册个公司,你出资,持多数股份;我出一小部分,同时以三年劳务作为入股资质,如果三年内能将新公司的流水做到两千万,就兑现新公司剩余部分的原始股,如果做不到,你从这两年的利润里抽一部分给我结算年薪,是这个意思吗?”

      “是这个意思。亲兄弟都明算账,不管我们有十年,还是二十年交情,生意上还是得分清楚,不然以后扯皮起来,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我出资、出产品、也可以出资源,你呢,就在业绩上全力以赴,成功了当然好说,就算失败,咱们都不至于一败涂地,对大家都好,你说呢?”

      罗芙掏出手机,当着孔悦然的面算起帐来:“我得看看什么时候才能把债给你还了。”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毕竟你是全职负责公司业务的,基本薪水我不给多,但提成你照拿,业绩好拿得就多,如果你能像我当年一样一年做到一千多万,一年不用就可以还清我的债。”孔悦然说罢,对罗芙眨眨眼睛。

      罗芙快速地在心里斟酌她的话后,又问:“看得出来,这个销量目标和结算方式,对我算很照顾了。那,你要我出多少钱?我目前……”

      孔悦然制止她,伸手比划了个数,说道:“ 这个数目不大,也是你目前能承担的,我重点不是要你这笔钱,而是要你的心,定、在、这、里。办公场地、用品、产品、仓储物流这些,用我第一家公司的,算我的部分投入,你加入进来,等于是创业性质的销售人员,没有达到我们协议的目标前,除了提成,每个月领一笔固定生活费,其它业务花费合理报销,我尽我所能地给了你最大的公平,你看呢?”

      罗芙点点头:“我没有异议,但我还是想问,你是突然改变主意了吗?”

      孔悦然毫不掩饰:“这不是很明显吗?我本想要更强的人和我搭伙,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不是你说让我给个机会吗?反正我不吃亏,索性就试试。”

      罗芙无奈地笑笑,不过,此时心里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动力,遂举起酒杯:“谢谢孔老板,咱们以后好好合作!”

      孔悦然向前倾身、按下她的酒杯:“除了赌股份,我还赌了一把:要是最后证明你不靠谱,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罗芙一怔。

      “明人不说暗话。我希望你,清清楚楚地记住今天,我对你事业的提携,以后绝不做任何与我利益相争,或对我有巨大损伤的事。”

      罗芙立即会意。

      她欣赏并喜欢孔悦然如此直接、敞亮,沟通丝毫不费力。她郑重地点头,从心里到脸上,都现出言出必行、不忘初心的坚定:

      “你可以信任我。”

      孔悦然又默默盯着她几秒,方才放松,晃着酒杯道:“其实我还是有些顾虑的——要是未来三年里,你结婚生了孩子,没有时间精力了,我们这纸协议,不就白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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