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野兽派》照写意

12、12 世界上最贵的酒

　　现在回想起当初这一段，罗芙知道自己有点趁火打劫的倾向，可那也确是孔悦然半辈子中最无助、最需要关心的时刻之一，而当时罗芙刚好在。所以，说是互相救赎水到渠成，也并不为过。

　　转眼十二月到了，许多人筹划将圣诞元旦二一添作五，加几天年假好好休息。那些没有休息的人们，则忙着呼朋唤友联络感情。

　　孔悦然也进入到参加客户们年会吃饭聚餐的状态，好在挺着大肚子，同桌酒喝得再酣，也没人敢为难她。大家纷纷劝她别喝，这样一来，孔悦然反而有些馋酒。

　　周五晚上，她澳洲留学时的同学照例年度聚餐。寒暄过后，有人摆出几瓶酒，推说自己不懂，让孔悦然评判评判。

　　酒往圆桌上一放，孔悦然的双眼顿时大放异光——那三瓶酒，分别是2006年罗曼尼康帝、2000年西施佳雅和2012年神恩山。

　　“老秦，这几瓶酒你不认识？你不认识你敢花那么多钱买？”孔悦然福至心灵，突然领悟：“装，你使劲儿装！”

　　她看透老秦就是要借她这个“专业人士”的嘴，在众人面前显摆实力。她盯着老秦，继而戏谑地迸出句话：“请开始你的表演。”

　　老秦果然开演，腆着个和孔悦然一样大的肚子，眼神精明闪烁，表情欲拒还迎：“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我真不懂，你是行家，你给说说呗。”

　　孔悦然很乐意成人之美，反正她又不亏，便端庄地介绍道：“这些酒，是法国、意大利、澳洲举国之中的酒王。我实在点，给个价格大家参考：西施佳雅，意大利酒王之王，千禧年份，现价没有一万，也得八千，每年春秋、过年时，还在涨价。”

　　四座小小地哟了一声，没有掀起很大的波澜。孔悦然接着说：“翰斯科神恩山，澳洲本地人心中的王中王，你们中肯定有人喝过——。”

　　有人喊道：“我喝过，在澳洲买，也就1000多澳币吧。”

　　孔悦然舔了舔嘴唇：“国内的价格跟西施佳雅差不多。最贵的，是这瓶罗曼尼康帝，现在的市场价，估摸着......五十万起吧。”

　　“多少？”

　　“没听到吗？五十万起！”有人伸出手掌，抢答道。

　　“一箱？”

　　孔悦然睕了那人一眼，淡然道：“一瓶。”

　　举座皆惊。

　　马上有人起哄：“那还等什么？开它！”

　　“秦总可真够大方，咱们必须先敬秦总！”

　　大家一阵欢呼，孔悦然忙阻止：

　　“这酒年份最老，该最后喝，而且得醒酒，少说也得两小时。咱们先喝神恩山和西施佳雅。”

　　大家甚是着急，但没办法，几十万的酒，等一晚上也值，就先开了另外两瓶。康帝也开了，倒进醒酒器。

　　一桌人呼呼喝喝吃起来，有人举起一杯神恩山，问孔悦然：“孔老板，在座的就你是行家，我们虽在澳洲喝过不少酒，但不精通，你来说说，这瓶酒有什么故事，比别的酒好在哪儿？”

　　孔悦然愣了愣，关于酒庄故事，毕竟在澳洲时去翰斯科参观过，神恩山她还能说个一二，可西施佳雅，光知道它名气大了，酒庄故事真记不住。不过这种场面她经历得多，盘得活：

　　“说起翰斯科，那就要话当年。澳洲巴罗萨有个很厉害的庄主，对自家酿的酒倍儿有信心，但是他的酒，在中国市场没什么名气，酒店客户不买账，他为了把名气炒起来，当年在上海办了场盲品，请了行业知名媒体、酒店集团的餐饮总监们，选了在中国市场卖得最好的、最著名的两款澳洲干红，又从当地寄来这款神恩山，一起PK，结果——”

　　说到关键处，她故意喝了杯水，慢条斯理地道。

　　“结果怎么样？” 众人催促。

　　“结果，评审团大多数认为他的酒排第二，在国内卖的好的两款澳洲酒都被比下去了，而所有人一致认为，最好的仍是这款神恩山，差距那叫一个大，不过，价格也摆在那儿——他那瓶酒，供给酒店不过八百块，神恩山比它贵十倍。”

　　“这老板聪明，不正说明他家酒性价比高吗？”

　　“不愧是做大生意的，反应就是快！来来来，敬你一杯！”

　　实际大家也并不是真想听什么故事，只不过开个头、助个兴，给足老秦面子。孔悦然没说几句，轮番劝酒就开始了。她虽以白开水代酒，但也喝了好几杯。很快，带来的干红都喝完了，大家把目光瞄向依然在醒酒的康帝。

　　“孔老板，这瓶也给说说？”

　　孔悦然看着明明需要醒好几个小时才能打开的好酒，眨眼间□□杯饮尽，可惜不已的同时，也见惯不怪了。

　　“这瓶，” 她沉思一会儿，搜索自己的信息库：“都看过周星驰的新电影吧？记得里面男主喝酒的情节不？”

　　众人想不起来，纷纷催她：“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

　　“男主演的土豪在家里请客，开的就是这瓶嘛！还给它配了句名台词，说：‘这酒一瓶一百万’，导致电影上映以后，行业内的康帝全卖空了，顺便，假货也出来了很多——”

　　大家哗然，纷纷叫嚷“验货”，就势把酒拿过来倒。果然是价格不同，倒酒的人小心翼翼，生怕洒出来浪费一点一滴。

　　孔悦然分到一杯，一闻香气，深幽绵长。生意场上她喝过的好酒不少，但像康帝这么贵的酒，她是舍不得买、舍不得开的。此前净听说名气大，可酒到底怎么样，也并不清楚。如今有机会一尝康帝的滋味，她抚着肚皮十分纠结：

　　喝，还是不喝？

　　这是个问题。这真是个问题。

　　人面对巨大的诱惑时，无论男女，都难逃侥幸心理。孔悦然一把将侥幸心理捂在怀里，不管了，尝了再说！于是忍不住喝了一口。

　　谁想这一喝，真出事了，肚子里的宝宝要出来了！

　　她捂着肚子喊疼，接着羊水破了。同学们手忙脚乱，八百里加急把她送到了古北那家妇产医院。

　　当时罗芙正在房中看书，学得物我两忘之际，忽然接到王凯文的加急电话，她三分钟内收拾齐整冲下楼，直接拦了辆车赶到医院。

　　本以为医院是一派繁忙杂乱的景象，但她到时，大楼从前台到顶层，全都静悄悄的，仿佛私家别墅的专属禁地，让罗芙不断疑心地址发错了。

　　其时孔悦然和王凯文都在产房，孔悦然在里间生，王凯文在外间等。产房是无菌的，罗芙不能进去，就隔着一道门，和王凯文微信交流。

　　“Sorry 罗芙，今天实在太突然，月嫂回老家安顿孩子，还没过来，我妈妈明天的飞机才到，人手不够，只好请你帮忙。”

　　“没关系，我能帮得上忙就好。她进去多久了？”

　　“两个多小时，现在还没什么动静。”

　　“好的，我守着。有事尽管说。”

　　“谢谢你。”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罗芙靠在双人沙发上，想起表妹生产时的情景，禁不住心慌。

　　在上海这种地方，多少人就算生了孩子，怕也养不起吧？孩子若不能好好养，他的一生可能会悲凉惨淡、茫然无措……这道无菌门背后到底多大多深呢?怎么等了这许久，却一点生孩子的喊叫都听不见?

　　听说过了三十五就算高龄产妇，孔悦然恰好踩线，她能顺利度过这一关吗？

　　四周没人，空间宽敞安静，空气里没有一丝异味，连消毒药水的味道也不明显......高端医院真是不一样啊。

　　她不断地胡思乱想，不时抬头看看手机、看向那道门。

　　夜里一点多时，王凯文的消息才又发出来：“生啦! 是女儿！她也很好。”

　　他拍的新生儿短视频中，小家伙皱皱巴巴，红彤彤的，像个小怪物，嘴里不停吐些沫子。罗芙看得笑了，基因里的母性作祟，莫名一阵感动，大脑中又有些不真实感晕出来。

　　没多久，那道无菌门打开，四名护士推着滚轴床出来，下到楼下的套房。

　　几人交错的几秒间，罗芙只见孔悦然头上戴着蓝色的无纺布帽，脸色呈现惊人的蜡黄，挪动眼珠生无可恋地扫了她一眼。她迅速从愕然中回神，赶紧跟下去。

　　护士把孔悦然安顿好，交待几句便离开了。孔悦然虽很累，却睡不着，于是叫王凯文回家拿换洗衣物来这里住，让罗芙回去休息。

　　罗芙想着明天要上班，眼下的确很困，不过她若也离开，就只孔悦然独自待着，有些不放心。

　　当年表妹生产完，经历一场生死大劫，生理心理极度虚弱不说，家属们都忙着照看孩子、冷落了产妇。这无疑更加重了她心里的无助和不安。而那些情绪，产妇说不出来，亲人忽略迟钝，就只剩产妇自己面对。将来若有一天罗芙要生孩子，她想，一定得有妈妈在身边。

　　可举目四望，孔悦然身边没有直系亲人。

　　于是，罗芙决定陪孔悦然待到王凯文来再回去。看孔悦然的脸色，她暗暗心急，网上搜索能有什么安神的音乐之类。

　　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住院部，半夜两点，忽然飘出王菲那空灵的嗓音唱的心经。孔悦然哭笑不得，却也顾不上了，遂闭上眼睛，心里叹道，随她去吧。

　　不想听着听着，果真睡着了。罗芙眼见达到了效果，这才探探四周的环境。

　　上海很挤，孔悦然的套房很大。外面有客厅，放着一套沙发，一排储物柜，一张方茶几；还有盥洗室，比客厅大，淋浴马桶等设备齐全；里面是卧室，置着产妇床，另一套沙发和茶几，以及陪护睡的沙发床；隔壁有产妇和婴儿专用的盥洗室。

　　她走进盥洗室接了盆热水，放两片湿纸巾进去捂热，打算帮孔悦然擦拭身体。掀开被褥看到孔悦然伤口上的药水痕迹，一股气味散出来，令罗芙第一次觉得，总是给人精明强干印象的孔老板，纵使身高一米七四顶天立地，也只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她也无比脆弱和孤独。

　　罗芙的心顿时变得柔软无比，十分轻盈地擦拭孔悦然肚皮周围，生怕再为她增添一分一毫疼痛。

　　第二天，罗芙请了半天假，下午从浦东机场把抵达上海的孔悦然婆婆接到了，回去放下行李，再次直奔医院。

　　这是罗芙头一回见到孔悦然口中对她疼爱有加、大气明事理的婆婆。

　　婆婆看着不似七十岁，小个子，身材有些臃肿，但皮肤白里透红富有光泽，脸上一丝儿皱纹也没有。婆婆很爱美，穿着粉白洋装套装、抹了鲜亮的口红，头发是新烫的，保持着优雅又不失风度的微笑，是个好气质的小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