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野兽派》照写意

11、11 新居

　　直到罗芙道别离开，也没再次提及孔悦然一直惦记的事。

　　孔悦然不禁纳闷了，难道罗芙已经想通、接受了这个结局？那她真打算靠老实工作还钱？

　　转念一想，也好，省得她一番口舌，用词不恰当的话，可能还会令罗芙误会。而且说不定，罗芙家还有什么别的收入呢。

　　隔天，罗芙拎上另一袋比昨天给孔悦然分量小不少的水果，搭地铁去找方钰。

　　方钰接到电话，很快冲下楼到小区门口迎接罗芙，欢欣地接过东西，亲热地揽过她的肩膀，叽叽呱呱道：“跟我还客气？——也不浪费，反正待会儿也是切给你吃。喏，看到了吧？那条路就是静安和普陀交界线，小区正门开在这条路。小区内只有三栋楼，特别清静，后门有个迷你公园，公园里有健身设施，早上可以锻炼。”

　　罗芙点点头，注意到道路两旁都是深色的法国梧桐，如果没有车，路面再窄些，倒很有原来老法租界闹中取静的幽深感，随口赞道：“绿化不错。”

　　这话提醒了方钰，她连忙再指个方向，热切地说：“我正要说呢，最绝的就是出门右拐，步行十分钟，就到了著名的生态主题大公园——小清河，一会儿带你兜一圈去！”

　　看着罗芙欣喜的表情，方钰十分满意。两人紧接着乘电梯来到十七楼，她继续说：

　　“地段么，算不上很高档，但性价比绝了。这栋楼是塔楼，两梯八户虽然略显拥挤，但我们这层楼一半以上的住户是退休老人，和咱们使用电梯的时间完全不冲突。而且，整栋楼里的退休老人也占多半，年轻住户相对来说比较少。你看，楼道很干净吧？上海的阿姨爷叔们讲究，你是知道的。”

　　来到门口，方钰掏出钥匙打开门，强烈的光线随即扑面而来。几乎是一瞬间，罗芙就喜欢上了这套房子。

　　一只纯白色的狮子猫敏锐地蹭过来，围着罗芙细细闻嗅。罗芙欣喜地蹲下，拳起右手，将手背伸到小白猫鼻子下。她从前不知在哪儿学过，对陌生猫狗使用这个动作，意思是我没有恶意，想友好沟通。

　　小白猫也似乎感到满意，并没有表现出生人勿近的警惕，而是闻了闻，亲昵地用小脑袋蹭罗芙的手，表示接纳。

　　罗芙遂将拳头展开，轻轻在小猫下巴处挠着，听它很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看，我就知道我家白花花喜欢你——不过你先别得意，是个人它都喜欢。以后你住进来，工作劳累之余还能撸猫，不要太治愈哦。”

　　“都说在上海养得好猫狗的人才是土豪，除了要有爱心耐心，还得有钱和时间。你家猫这么干净漂亮，可见你不是一般壕。”

　　“你怎么也拿我打趣？咱俩同岁，我还比你低半级，我每月挣多少你心里没数？这点钱要在我武汉老家是不少，可这儿是上海，年薪百万都算不上富裕，要是还有房贷有孩子，那也就略有盈余......”

　　方钰抱起白花花，温柔地亲亲它溜溜的脑袋，开始叨叨上海的高消费。

　　“关键你有时间，看把小猫养得多好。”

　　“那必须，毕竟是老母亲的心头肉，是不是白花花？”方钰使劲揉了揉小白猫软软的肚皮。

　　罗芙打量房间里该有的东西差不多齐全了，而且方钰已在这儿住了小两周，收拾得挺干净整洁，当即就在心里做了决定。

　　方钰却估计罗芙没这么快定租，便又尽责地领着她把厨房卫生间主卧次卧看了一圈，最后说道：

　　“房子条件不错吧？之所以这么便宜，就是因为装修简单，除了地板和必要的家电家具，其它什么都需要咱们自己动手。房东是一对老人，好讲话，行动不便不会常来打扰。墙壁我已经用环保漆都刷成了白色，等你住进来，我预计再让房东配一张双人沙发、一张小几，其它的就我们自己来布置啦，你放心，我审美好，肯定把咱这房子弄得超有氛围！”

　　布置房子对大多数女性来说，有着难以想象的乐趣，尤其方钰这样的享受生活派。罗芙全然相信方钰有这个时间。

　　“交通方便吗？周边买菜购物什么的，方便吗？”

　　“对对对——差点忘了说，你来时看到了吧？这条路是静安中心区的延伸，你看，对面就是三甲医院，旁边有酒店、至少四家超市、三个菜市场，银行无数、饭店小吃店沿街排列，那是非常便利且不嘈杂。小区门口就是公交站，出门左转步行五分钟就到地铁站，这一圈算市中心都不为过。非要严格按照上海上只角下只角的划分，普陀区很可能被说成下只角，除了这点，咱们这里我觉得没有任何缺点。”

　　“我真是服了你这口才，这么能说，干嘛不转岗做销售？”罗芙对方钰伸出大拇指。

　　方钰撇撇嘴：“做销售是能挣得多些，可挣得再多，从本质上没法改变我的生活属性啊，而且挣多不就为了生活得好些？我现在这么过，觉得挺有劲儿也挺好，才不想为几两碎银，忙得焦头烂额。”

　　人各有志，经历也不同，罗芙没再说什么。

　　方钰切好水果拿到客厅，在猫爪花纹地毯上与罗芙对面坐下：“等你住进来，咱们就一块去挑沙发，然后让房东买。老人家不算小气，一张沙发预算三千五，还行吧？”

　　罗芙答非所问：“你这房子应该挺好租的，你搬进来之前，怎么没提前找好室友？”

　　方钰抛出个傲慢的眼神：“还不是因为哀家挑剔。合租哎，共用同一个卫生间、同一个厨房，不得找个爱干净懂礼貌、习惯好人品佳的室友？”

　　说罢蹭蹭罗芙的胳膊：“我看你就不错。”

　　“你也没买房？”

　　“我倒是想过，可不确定以后会一直待在上海。这地方适合工作和奋斗，我这平平稳稳磨磨唧唧的性子，等年纪再大些还没嫁，说不定就与上海相看两厌了，可能以后打道回府陪爸妈，索性没买。再说，买房不得还贷么，不得有户口、不得结婚么？我哪里够格。”

　　罗芙用牙签扎起一块苹果，职业病地和方钰手里的苹果碰一个：“同是天涯不够格人。承蒙方经理看得上，那我就月底搬进来，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哀家就喜欢你这爽利的性子！必须开酒，庆贺咱们的同居新生活！”

　　方钰一闪身跳起来，她喜欢甜酒，于是从冰箱拎出瓶意大利阿斯蒂起泡，非常娴熟地撕开锡纸扭开钢丝转动瓶底，瓶口发出柔和的一声“嘭”，证明她技巧专业。两人举着细长的香槟杯开怀地喝一口，方钰又问：“哎罗芙，你有没有想过一辈子不结婚？”

　　罗芙一怔，心想这才是方钰想找她做室友的真正原因吧？

　　都大龄单身，都身无长物、认知相似，不怕比较，也不会互相挑剔。她稍微迟疑一下，点点头：“有啊。”

　　方钰像饶有兴趣地接口道：“真的啊？其实我也想过。其实刨去老了没人管的顾虑，终生不婚不要太好，一辈子放纵不羁爱自由，能活出自己。”

　　“即便结婚生子，老了也不一定有人管吧？我妈生病时我都不在她身边，她还总觉得是她拖累了我。估计到我老了，也不希望变成别人的负担，尤其是我自己的孩子。”

　　“所以说，结婚生子为了什么呢？”

　　“不知道。可能真像别人说的，全归因于一时脑子发热？你想结婚生子，就坚定地给自己找个理由吧，并且得时时麻醉自己，否则一个过得不好，余生可能都会不停地后悔。”

　　罗芙不打算跟方钰提自己家的状况。

　　她身上有债务，母亲还在病着，家底儿已被掏光，张潮又莫名消失让她被分手......对她的打击大，启发也很大——果然经济状况堪忧的人，没有资格考虑婚恋。而她和方钰还没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她不确定她的遭遇说出来，会引起方钰的同情呢，还是可怜，亦或别的什么，但总归，都不是她目前需要的。

　　她目前需要的，只有心无旁骛地省钱，和赚钱。

　　方钰扎块火龙果吃了，放下酒杯，就地躺下：“我也想过，结婚最现实的好处，大概就在于，可以有个人和你共同承担生活的开销。比如，眼看你我即将迈入三十五岁，网上一堆声音都说三十五岁是职场分水岭，一旦过了这道岭，职业道路会变得越来越难。听说连华为这种效益的公司，都裁了许多三十五岁以上的员工，像我们这样并没有混得风生水起，而且也没什么上进心的，你说再过两年，会不会真被职场淘汰、沦落到连工作都找不着了？”

　　罗芙没有说话。

　　一方面，她不喜欢被方钰归结为“混得不怎么样，且没什么上进心的”，不过转而一想，方钰说得不无道理。

　　就算罗芙自认比方钰努力上进，但从结果来看，她们二人的职位和薪水并没有很大差别。

　　另一方面，罗芙其实不相信三十五岁魔咒，确切地说，是不愿意相信。

　　她想起刀小英，想起母亲，想起江苏的汤总，想起张潮和他的新女友。

　　方钰看她时，她神情郑重地说：“我认为三十五岁魔咒，本质是将从前应该用于提升职业技能的时间，都花到了别处。就算真有三十五岁魔咒，我也不能让它在我身上发生。一定不能。”

　　“你有什么好办法？”

　　“目前只想到学习，用学习补足欠缺，缺什么补什么。”

　　方钰愣了愣，忽然有些羡慕罗芙的状态。

　　尽管很多人背后说罗芙情商低、愚钝不知变通，但在她眼中，罗芙很踏实接地气、自我要求高、执行力强。相比之下，方钰感性散漫很多。

　　尽管也三十多岁，但她除了心内焦虑，却并不着急想任何办法让自己摆脱这种焦虑。她觉得人的一生都是伴随焦虑的，只要自己不至于被压垮，那现在焦虑和之后焦虑，又有什么分别？

　　“我就没有你这么乐观的想法。我吧，大概在同一个行业待了十年，早就厌倦了，每天重复同样的内容、过同样的日子，谈不上任何新鲜感、成就感。虽然你的话听起来很像鸡汤，我喝不下，但我挺愿意祝你早日成功，以后好去抱你大腿！”

　　方钰再度举杯：“来，咱们两个大活人，不能被这一个数字给吓到了不是？干杯干杯，喝完这杯，咱们下馆子去！”

　　罗芙也举起酒杯：“就冲你愿意祝我更好，相信你我能处。以往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多多见谅，喝完这杯，咱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

　　月底罗芙顺利搬了新居，方钰精心准备了一套西式的二人晚餐庆祝。

　　她倒是毫不见外地将罗芙列入她所有的采购布置行动计划中，然而罗芙哪有那么多精力？方钰嘴上埋怨几句，见罗芙的确忙到早八点出门晚十点回家，索性也不说什么了，独自乐在其中地，将沙发靠垫书架窗帘等选购并装订完成。

　　罗芙有天洗完澡，突然发现租处大变样，看着那么温馨舒适呢！遂感念方钰的功劳，忍痛送她一瓶自己私藏的好酒。

　　她和方钰都清楚，从同事到室友，想要磨合得好住得舒心，多为彼此着想是必须的。年龄大有年龄大的优点，说话行事会换位思考了，而不太会再像从前那样，一味自我和任性。

　　没住多久，罗芙这边还真是风水有变——陷入发展困境的孔悦然，竟主动提起并且，居然答应了她那非分的合伙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