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欢》深渊在侧

7、错过

　　沈鸾和福禄刚走到卢氏院前，就有两名伶俐的丫头来接：“老夫人正等着呢，快快进去吧。”

　　沈鸾只好随她们进了院，只见两侧是抄手游廊，穿堂两侧摆着几盆枝叶繁茂的花树，正屋前的石矶上站着两个丫头，掀开帘栊等她们进去。

　　屋内的装饰自是不俗，沈鸾只无意间一瞥，就看到许多漂亮名贵的花瓶瓷器。

　　进了里间后，就见山青正在一旁恭恭敬敬站着，再往里看去，则见床上坐着一个银发半白的老妇人。

　　沈鸾知道她就是缮国公府的老夫人卢氏，只打量了一眼，便款款行礼。

　　卢氏一见着她吓了一跳，伸手道：“小可怜见的，怎么瘦成这样？”

　　沈鸾刚伸出手，就被她拉住了。

　　卢氏原本只想着随便见见，算全了往日的情分，也省的被旁人说她拜高踩低，谁知见到沈鸾反被吓了一跳。

　　沈鸾容貌姣好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她进退有度，一举一动大方利落。乍一看又瘦成这样，任谁都要动一动恻隐之心。

　　沈鸾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只是道：“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才瘦了些。”
　　进京之前陈牧远曾嘱咐她哭穷卖惨，可她觉得来讨活计可以，断没有敲竹杠的道理。便是别人家的钱多，那也是人家的本事，不能因着这点就伸手要钱。

　　卢氏见她虽衣着简朴，却进退有度，完全不像是粗鄙村妇，就道：“你爹娘哪里人，可请过先生教你读书识字？”

　　沈鸾道：“爹娘都是垣县普通人家，曾教过我一些诗书。”

　　卢氏对她更加喜欢了，就说：“按理，你婆婆是我表姐妹，你也该叫我一声表姑。”

　　沈鸾自知身份天差地别，就道：“沈鸾自知鄙薄，不敢乱认亲戚。”

　　“什么乱不乱认亲戚的，”卢氏和陈姥表了不知多远的亲戚，本就没多少情分，但看着沈鸾喜欢，就道，“你只管叫表姑便是。”

　　沈鸾便不再推辞，认认真真叫了声表姑。

　　沈鸾嗓音柔和婉转，卢氏听得心里高兴，又问他们准备住在何处，做些什么，最后又给了几身衣服和一套首饰当见面礼，又要安排她们住进府里。

　　沈鸾一听连忙推辞：“我已受了表姑恩惠，哪里敢再给表姑添麻烦？”

　　卢氏道：“我儿孙虽多，却没几个愿意陪着我这老太婆的，你且带着你婆母来住上一段时日，全当陪我这老太婆说说话了。”

　　沈鸾还想推辞，山青却道：“老祖宗确实喜欢表夫人，表夫人就莫在推辞了。”
　　山青心里清楚，老夫人这是年岁大了，愈感孤寂，看着沈鸾又喜欢，才想留在身边解解闷。

　　沈鸾便只好起身道了谢，卢氏又拉着她的手说了会话，最后千叮咛万嘱咐第二日一定要搬来，这才肯作罢。

　　山青脸上带笑，替沈鸾捧着东西带她出了院子。

　　福禄见他们出来了，就道：“二公子一会过来请安，我就不回去了。”

　　山青敲了下他的头：“好好侍候着，别给我惹事，不然老祖宗也救不了你。”

　　福禄撇了撇嘴，把她们送走了。

　　沈鸾和山青前脚走到前面拐角处，萧述珩后脚就过来了，见他在发呆，就问：“母亲还病着，谁又跑来打搅？”

　　福禄道：“老夫人的远方亲戚，来寻亲的，也没算打搅，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萧述珩只以为又是什么来打秋风的乱七八糟的亲戚，就没当回事，只进去请安。

　　他见卢氏精神矍铄，唇角带笑，就道：“母亲可大好了？”
　　卢氏笑道：“亏得你日日记挂着我，比我那亲儿子还上心些。”

　　萧述珩只勉强笑笑。

　　卢氏见他手腕空着，就道：“我上回就想问你，那小叶紫檀念珠丢哪去了？你幼时身子弱，还大病过一场，多亏这念珠镇着，可不能乱丢了去。”

　　萧述珩眸色微敛，只淡声道：“去垣县时怕丢了，就让庆俞收了起来，回去就重新戴上。”

　　卢氏拉着他的手：“护国寺的高僧说过，你命里带煞，得用这开过光的念珠镇着，这些年虽顺风顺水，但也要好生戴着才是，可不能疏忽了。”

　　萧述珩又应了一次，卢氏才放心。

　　提起命中带煞之事，又说道：“当初我把福禄给你，也是想着他名字讨喜，能压一压病魔，我看这些年他侍奉得也好，可毕竟是个小厮，有些事情到底顾不到的，我这又得一个机灵的丫头，叫喜儿，你带回去使唤吧。”

　　萧述珩推脱道：“福禄侍奉得很好，多个丫头反而不便。”

　　“你还真把她当丫头了，”卢氏恨铁不成钢道，“你虚岁都二十二了，成婚之事我可以先不逼你，可房里到现在都没个人算什么事？就是湛儿房里都两个丫头了，你再这样下去，我和你大嫂只能私下找个大夫给你瞧瞧了。”

　　湛儿即萧云湛，是国公爷的大儿子，刚及弱冠，最是喜好美色。

　　萧述珩看着母亲一向和蔼的脸色，放在膝上的手收紧了些。

　　“怎么了？”卢氏道，“还不愿意了？那喜儿可好着呢，你若不愿，我可要把她给湛儿了。”

　　萧述珩只得勾唇道：“母亲说好，那自然是好的。”

　　卢氏这才高兴，明显松了口气：“你可终于舍得开窍了，我差点以为你读书读傻了。”

　　萧述珩道：“母亲，儿子还有一事要说，母亲听了千万别动气。”

　　卢氏正高兴着，就道：“你只管说，母亲有什么不应过你的。”

　　萧述珩道：“我已上了折子，自请外放出京，去地方磨砺几载。”

　　卢氏脸上的笑僵住了：“你大哥不是说户部侍郎还有三个月致仕，一有空缺就马上请旨让你补上吗？好端端的去外面做什么？”

　　科考中进士之后，一般都要由吏部安排外任磨砺几年，有政绩了才能回京留任，当年萧承恩也老老实实去地方待了三年才升回来。
　　但卢氏年岁大了，到了萧述珩这里实在舍不得，就专门嘱咐萧承恩，无论如何要将萧述珩留在京中。

　　萧述珩看着卢氏眼中不加掩饰的焦急和不舍，眸色微沉：“我这次回祖宅，见了许多劳苦百姓，又见那些官员大多庸碌无能，便心有所感，想着外任几年。”

　　卢氏不高兴了：“之前你要回祖宅我就不放心，你非说想要外出散心，我想着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难得松快一下，就放你去了，谁想竟惹出这档子事来，还不如当初就不放你去，你也不会想着丢下我这老婆子！”

　　萧述珩道：“不过外放三年，很快便能回来，大哥大嫂定能照料好母亲。”

　　卢氏不依不饶：“你把那折子撤回来，外面那么远，你一个人在那，有点什么事我和你大嫂也不知道，你大哥也帮不上忙，万一吃亏了怎么办？”

　　萧述珩相信她此番话真心实意，便耐心宽慰道：“母亲，折子已经上了，岂有撤回的道理，您只管放心，有缮国公府和大哥在，没人敢难为我。”

　　卢氏见他坚持如此，便道：“罢、罢，你去吧，我只和你大哥大嫂说去，看你听与不听。”

　　萧述珩见劝不住，只好先退出去，又让人好生照料着，这才回了自己的西苑。

　　刚进了院子，福禄就开始说了起来：“公子没见今日来的那家人，那姓陈的据说也是个读书人，穿的很是体面，手也白白嫩嫩的。可他那娘子只穿着半旧的衣衫，身上瘦的没一点肉，手上也都是茧子。那姓陈的小白脸定是苛待了他那娘子……”

　　福禄一向嘴碎，萧述珩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手下翻开了书页，却在听到“身上瘦的没一点肉，手上也全是茧子”时顿住。

　　他不由得想起那夜的女子，也是极为消瘦，身上一摸全是骨头，十指相扣时能感受到手心的茧子……

　　福禄已经开始愤世嫉俗：“……公子不如给夫人说一声，您给他安排个苦差事，好生折磨折磨他，给小娘子出出气！”

　　萧述珩声音平缓：“你要难为别人夫君，问过人家意愿了吗？”

　　福禄趴在桌子上：“那小娘子一看就是温柔体贴的，定然是舍不得的，所以才要您替她出出气嘛！”

　　萧述珩抬起头，正对上他那双满是期待的眸子。

　　福禄眨了眨眼：“公子点个头，我这就去找大夫人回话。”

　　萧述珩轻叹一口气：“拖出去。”

　　站在一旁的庆俞听了，轻车熟路地拽住福禄的后衣领，不顾福禄的叫嚷，将人拖了出去。

　　萧述珩心烦意乱，也看不下书，只抬头看着悬在书房上的匾额——“存真堂”。

　　这是萧承恩亲自写的，字迹遒劲有力、大方舒展，就连他的字也是萧承恩教的。

　　萧述珩用手指扣着光滑的梨花木桌面，忖道：“去伪存真，可什么是真，什么是伪？杀他生母是真，将他抚养成人也是真，那这些年的情意又是真是伪？”

　　他拉开桌下的槅子，将那串安放其中的小叶紫檀念珠拿出来，重新戴在左手手腕上。

　　真伪其实有时也并非那么重要，有时糊涂一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