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鹤》乌龙无糖

86、天戒与天意

　　晚饭过后，大家基本都累趴下了。

　　若不是意娘款待热情，这顿饭原本是不准备吃的。

　　夜里，星河浪漫，明月当空。

　　关情洗完澡，忽觉门口有一人影徘徊。

　　他以为是颜月，直接推开门，笑眯眯喊道:“颜月！”

　　可借着月光看清人影模样后，笑容瞬间微微凝固。

　　万瑶见他半敞着中衣领子，卷发发尾滴下的晶莹水珠坠在锁骨窝里，被月光下朦胧的水汽衬得有几分诱人。

　　她淡淡挪开目光，侧身面向一旁，不动声色地遮掩了空气里的尴尬。

　　“小月和忱忱在帮意婶婶收拾厨房，待会儿还要去见见族里的长辈，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关情“哦”了一声，回屋穿好衣服。

　　“那你，是来找我的？”

　　他微微侧身回眸，门口照进来的月光映出半个神色微妙的眼角。

　　万瑶右手拢着左手手肘，轻轻点头，“嗯，找你。”

　　关情彻底正回身，面向她，明知故问道:“我跟你又没什么交集，有事，找颜月。”

　　万瑶阖眸又抬眼睑，一转头，深沉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关情脸上。

　　“关于这件事情，我只能找你。”

　　关情轻勾嘴角，浅浅冷笑，“为了帮蛟谷得到兰悟，你牺牲的可真不小，不过恕我直言，我依然不相信你。”

　　万瑶眼里的眸光悄悄黯淡下来，哪怕站在月色里，却只有半身阴影显得格外浓重。

　　她垂眸，暗自苦笑。

　　“是啊，为了兰悟，女儿算什么……只有儿子才是万家的宝，女儿嘛，只不过是随便可以拿来牺牲的东西……”

　　她声音有些小，但关情却听得十分清晰。

　　关情眼里闪过一瞬同情，语气里的寒意减了几分。

　　“如今的蛟谷谷主是万瑜吧，我听说他在百岁寿辰那天修成了仙身。”

　　提起万瑜，万瑶倒没有那么深沉的苦涩了。

　　“嗯，你听说的没错。”

　　她抬头望向月亮，空荡荡的眼睛里看见的仿佛不是月亮，而是谁的身影。

　　“爷爷和爹生前曾无数次交代我，一定要帮小瑜拿到兰悟。”

　　关情系紧外衣，又拿起黑锦斗篷搭在手臂上，走向门口，靠近万瑶，聊天般的娓娓而言。

　　“原来你家重男轻女呀，难怪万瑜性子那么乖张，果然是被娇惯出来的。”

　　万瑶透过月亮，看见了出嫁那日的影像，嘴角流出浓浓悲凉。

　　那日她穿着大红嫁衣，头上的珠宝与金步摇泠泠作响。

　　她见过其它女子出嫁，无一不是在父母长辈的恋恋不舍中走出家门。

　　而她不一样。

　　梳妆台前，娘亲拉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阿瑶，切记！一定要找机会套出兰悟的缔约之法！”

　　她苦笑，点点头，不说话。

　　走出闺阁，父亲与爷爷候在院子里，又是重复着一模一样的话。

　　“阿瑶啊，瑜儿和蛟谷的荣耀，就看你的了。”

　　这次，她连回应都不愿再回应，只无声默认。

　　哪有什么嫁女洒热泪，他们呐，一个个的，就差把诡计得逞的笑声挂在脸上了。

　　而当她盖上大红盖头走出家门时，万瑜却从人群中冲出来径直扑倒在她脚边，像只野猫一样死皮赖脸地抱住了她的小腿。

　　“姐！你带我一起嫁过去吧！我可以给颜忱做小！我不想跟你分开！！”

　　听见这离谱的话，众人哄堂大笑。

　　她也跟着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可回过味，一直哀默的情绪便像平静水面被砸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荡起千层涟漪。

　　眼泪就这样脱弦般落下。

　　眼泪滴到万瑜额边，他一愣，抬头往上看，视线越过被风吹荡的红盖头，看见一张糊了红妆的脸，与一双难过到痛哭流涕的眼睛。

　　万瑶强忍委屈，蹲下去将他扶起。

　　万瑜知道，只有自己看见了她此刻的难过与伤心，而旁人眼里只有兰悟。

　　他微微俯身凑到她耳边，隔着红盖头，小声说:“姐，我是很想要兰悟，可我更希望你幸福，那颜忱对你挺好的，你好好跟他在一起，千万不要因为我而伤了他的心，我以后每个月都会去一次千妖城见你，要是颜忱敢欺负你，小爷就带蛟谷铲平千妖城！！！”

　　万瑶哽咽着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抚摸他的脸。

　　后来，她坐上花轿渐行渐远，万瑜跟了整整三十多里路才放弃。

　　她的思绪拉回当下，目光从月亮上轻轻落回人间，看向关情，蹙拢的眉心里一半是伤心，一半是思念。

　　“小瑜老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乖张的小孩子了。”

　　关情走到门口，倚门而立，把头歪靠在门框边，静静看着她眼睛，“你家人对你不怎么样，可我看你和万瑜的姐弟情分倒是蛮深的。”

　　万瑶低头，右手从左手手肘挪到小腹前，五指微微蜷曲成拳，“可我……背叛了万家……也背叛了他……”

　　关情笑道:“怎么，你是想让我相信，你现在全心全意对臭狍子，对千妖城？”

　　万瑶抬起头，蜷成拳的指头又缓缓松开，紧紧捂着腹部，看向关情的眼神无比认真。

　　“父亲尚有灵智时对我说过，等时机一到，就来找你，你会告诉我缔约之法。”

　　关情心中暗自一惊，嘴角抽了抽，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她肚子上。

　　“颜伯伯……为颜忱……还真是安排地妥妥当当呢……”

　　他终于明白，为何明知万瑶背后有心怀不轨的蛟谷，颜素问却依然接受她这个儿媳。

　　原来，有些事情，只能交给对颜忱拥有深厚感情的人去做，若非如此，万万信不得。

　　关情心想:若我怀疑颜伯伯看人的眼光，岂不是连带着把自己也怀疑了。

　　须臾，他低头叹笑，将黑锦斗篷丢给万瑶。

　　“领子上，自己看。”

　　万瑶脸上划过一瞬不解，当她仔细看明白领子上的小字后，瞳孔渐渐收缩，双唇颤动不止。

　　关情依然靠着门框，怀抱双臂，只是眼神里的味道变得神秘又复杂起来。

　　“怎样，你愿意吗？”

　　万瑶捧着斗篷的手隐隐发抖，表情青黑，月色难以照亮她的神色。

　　关情轻叹，接着说:“颜伯伯并非纯灵神鹿，臭狍子的纯灵之源其实是继承他母亲的，他母亲死后，这世界上就只有臭狍子一个纯灵神鹿，但兰悟缔约，必须要纯灵神鹿献祭，所以……你明白吗……”

　　万瑶捂着小腹，绝望地连连摇头，“难怪颜氏从不与兰悟缔约，不……不行……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关情看了眼她的肚子，眉眼间满是辛酸，说出的话却故作轻淡，“别想那么长远，神鹿颜氏十几万年来遇到过那么多次危机，却从来没有人献祭族亲与兰悟缔约，又不是到你这里就必须走这条路不可，你好好养着身子就是了，有颜月和我在呢。”

　　万瑶稍微被安慰到了一些，缓缓平静下来。

　　“嗯……你说的也是……又不是非要缔约……”

　　她护着肚子不肯松，好似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似的。

　　关情挑眉指了指她的肚子，“臭狍子知道吗？”

　　她摇头，虽稳住了心绪，但仍有余悸难平，“我还没告诉他。”

　　沉默几秒，她抬头看向关情，眸光深邃，“先别告诉他。”

　　关情不理解为什么，但因着是他们夫妇之间的事情，他懒得多问，只管点头应下。

　　末了，万瑶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句“也别告诉小月，小月若知道，定不会帮忙瞒着忱忱。”

　　关情爽快答应:“知道了。”

　　万瑶这才放心，把黑锦斗篷还给他，颔首道谢后离开了此处。

　　关情带上门，捻灭蜡烛，解去外衣，没等颜月便先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风铃声将他从深睡中吵醒。

　　风铃声很快停息，趋于安宁。

　　他在半梦半醒间，听见身边传来沙沙沙的衣料摩擦声，随后被子被谁掀开，一阵冰冰凉凉的触感钻了进来，从背后将他轻轻抱住。

　　这下，他彻底醒了。

　　“颜月，别挨着我，好凉。”

　　颜月动作顿了顿，连忙抽回手，扭动着离远了些，失落道:“抱歉，吵醒你了……”

　　关情翻身面向他，枕着一只手，神神秘秘地浅笑着说:“颜月，我刚刚知道了一个特别惊喜的秘密。”

　　颜月睁了睁眼，静静期待他要说什么。

　　谁知他话锋一转，坏笑道:“但我不打算告诉你。”

　　颜月:……

　　喵～

　　小猫夜游回来，从窗子外跳进屋里，舒舒服服地窝在竹编猫窝里打滚。

　　颜月看了它一眼，回头靠近关情，稍微撑起身子往他额前吻去。

　　“晚安。”

　　关情仰望着他，目光深情款款。

　　许是这双好看又缠绵的眼睛惹到了颜月心窝，令他胸口忽然没来由地一阵燥热。

　　他没有躺下去，多看了关情几眼，无意识咽了咽口水。

　　吻过额头还不够，他又贪得无厌地朝他唇上凑近，一边靠近，一边探手扯松他的衣领。

　　一路走回来，已经克制了许久，眼下见眼前之人如此可人，便再也克制不住了。

　　关情眨了眨眼，明白他想做什么之后，自觉主动解开衣带。

　　可颜月还没碰到他的唇，天空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惊雷声，一道闪着灰光电光的闪电自夜幕天穹而降，将整个千妖城照得如同白昼。

　　颜月被突如其来的天戒毫无预兆地击了一道，脑子一瞬间空白，痛感从头顶顺着骨头哗啦啦漫遍全身。

　　他猛地失去力气，身体一松，重重砸在关情身上。

　　关情迅速反应过来这是天戒又出现了，于是神色慌张地将颜月扶坐起来，一遍遍拍打他的脸庞让他清醒，并心疼地呼喊:“颜月！颜月！”

　　关心则乱，他都忘了天戒是没有实质伤害的。

　　颜月逐渐缓过状态，胸口剧烈喘息。

　　他努力撑坐着，看着关情的脸，眼神逐渐变得狠厉，咬着牙小声说，“又是这样……第二次了……”

　　他声色颤抖，令关情无比心疼。

　　可没等关情想好该怎么安慰，他却猛扑了过来，死死捧住关情双颊，用冰冰凉凉的舌尖往最深处探去。

　　关情双眼惊瞪，看见天戒如期而至，在颜月身上来回游离闪现，离自己亦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灰色电光映在关情眼中明灭不息，惊惧而感动的眸光被无限照亮。

　　这一次，颜月没有倒下去，而是扛着天戒越吻越深，越吻越重。

　　关情通过他舌尖绕动的力度与时不时的停顿感受到他此刻有多么难捱。

　　可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咬下去，颤抖的双手依然轻柔地捧着关情双脸，没把隐忍的痛苦发泄在关情身上半分。

　　天戒久久不停，关情试图挣开他，却反被他越贴越紧。

　　他感受着颜月紧紧蹙连成一条线的眉目间流露出的痛楚，因心疼而落下眼泪。

　　可他又深深明白颜月在固执地反抗天神坛，所以即使再心疼也没有继续挣扎了，而是遵从他的意志。

　　他闭眼挤落一滴浊泪，抱紧颜月，配合着颜月，与之舌尖紧紧纠缠在一起。

　　约摸三分钟，天神坛终于退步，撤掉了天戒。

　　颜月痛苦紧绷的身体一瞬松懈，四唇分离后，软趴趴瘫倒在关情怀里大口大口呼吸。

　　门外有人急匆匆正要推门进来，颜月却提前挥手布下结界，阻止了门外来人。

　　关情揽着他的双肩，对门口大喊，“没事！你们别管，都回去吧！”

　　颜忱，杜兰，施淮在门口不放心地多站了一会儿，确认确无大碍才离开。

　　颜月久久缓不过状态，身上每寸皮肤上都仍有密密麻麻的余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指尖与睫毛控制不住地发抖，就连发根都炸硬了起来。

　　关情紧紧抱着他，让他贴着自己胸口，用手掌一遍遍安抚，如同在为一只受到惊吓的猫顺毛。

　　颜月腰间的引音羽开始陆陆续续传出声音。

　　木离:“天哪，你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苏星渡:“神君……你怎么又惹天神坛了……”

　　明熙的引音羽那边传出了花听眠的声音，“月儿！干得漂亮！”

　　相如赋，苏昭，莲华，以及数位位高权重的仙官接连发来询问。

　　或关心，或阴阳怪气，或质问。

　　这些杂七杂八的声音令颜月脸色越来越阴沉难看，他忽然一把将引音羽扯下来，狠狠朝墙上砸，同时打出流光将其破坏得连灰都不剩。

　　“滚！！都给我滚！！！”

　　关情微愣，从没见颜月发这么大脾气，饶是在寻仙榭也未曾见他愤怒到面露凶相的地步。

　　颜月恶狠狠盯了会儿引音羽消失的地方，忽然回身将关情一把揽进怀里，复又是温柔到极致的语气。

　　“情儿，别怕。”

　　关情挤出一个欲哭无泪的笑，“我，没有怕……是你自己怕吧……”

　　“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也不怕。”

　　关情感受着他微凉的体温，心中却升起暖意。

　　苦味过后沁心回甘，才是现实原本的味道。

　　“颜月……”

　　他抬手抱住颜月的腰，把头搁在颜月肩膀上，乖巧地笑着说:“无论月露风云，筚路蓝缕，我都会陪着你。”

　　颜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他抱得更紧。

　　“可是，颜月……”

　　他蹙眉，笑意忽而苦涩，“你身为神君，总不能一直和天神坛对着干，仙神们与人间仙门都会起异心的，以后你还是先冷静一下再决定。”

　　颜月轻轻推开他，抚摸着他半边脸颊，一双坚毅的眸子认真凝视他的眼睛，“情儿，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也很理智，不需要冷静。”

　　说完，他轻笑一声，摸了摸关情头顶，“好啦，你不用替我考虑这些，如果不能让你无忧无虑自由自在，那我才会真的害怕呢。

　　“晚安。”

　　关情视线缓缓落下，刻意隐藏忧虑神色，“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