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鹤》乌龙无糖

85、冰释前嫌

　　颜月回到熟悉的屋子里，推开屋门，惹起一阵阵穿堂风习习拂过。

　　檐下竹风铃空灵作响，和煦的阳光洒在灰墙青瓦之上，映出一大片摇曳的竹影。

　　屋里还保留着关情住过的痕迹。

　　他不似颜月那般随意，所有物什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连笔架上的毛笔都按照长短顺序规规矩矩地挂成一排。

　　木榻上空无一物，干净的被褥都叠放在柜子里。

　　明明以前是个连派服都穿不正经的人，却把颜月的房间打理得如此规整……

　　“我把你的小玩意儿都放在这个柜子里了。”

　　关情走到木柜前蹲下，打开最下面的柜子门，露出三道柜格，格层上正摆放着颜月用竹子做的手工物品。

　　因着关情给它们渡了灵光，所以两百年之后仍崭新如初。

　　他回头，冲颜月扬起弯弯的眼睛，炫耀般地说:“看，保存得好好的。”

　　颜月迈步进入屋内，眼里含光，用绵密的眼神将每个角落都怀念了一遍。

　　墙上的字画，窗前的风铃，床榻边的雕刻花纹，柜子里的竹制手工，以及……漂亮的人。

　　最终，他目光停留在关情脸上，冁然一笑，“保存这些干什么，你若喜欢，我给你做新的便是。”

　　关情蹭地弹起来，手指指向颜月，“这是你自己愿意的，可不是我强迫的哦！别到时候让臭狍子说我使唤你。”

　　颜月溺笑着点点头，话语里的偏爱感比之老母亲还要过分。

　　“嗯嗯嗯～都听你的。”

　　关情轻挑眉梢，似恃宠而骄，毫不客气，“我要一双筷子，天圆地方的那种。”

　　他努了努嘴，眼珠转动间，五官微拧，好似回忆起了曾经某些不忍直视的画面。

　　“你们妖族的筷子大多上下都是方的，而且一般宽，实在不好用，我因此夹掉过好几次菜，平白挨了几顿颜伯伯的批评。”

　　他一愣，后知后觉自己提到了颜素问，怕会惹起颜月心中不必要的伤感，于是小心翼翼挪去目光观察颜月反应。

　　颜月在听到“颜伯伯”这三个字的那一瞬间确有震触，但他迅速调整情绪，待关情打量过来时，表现出来的只有无关轻重。

　　他走到关情身边，蹲下身子，将柜子里的竹制手工揽进怀里，嘴里一边答应，“行。”

　　然后起身，抱着怀里的小玩意儿略过关情，把小玩意儿堆放在案桌桌面上，让它们迎着窗边探进来温柔日光，洒出密密麻麻的影子。

　　“你用不习惯，想来宫主，璎珞，你师兄，他们也用不习惯，我干脆多做几双。”

　　关情见他并无不妥的情绪，暗暗在心中松了口气，随后依然是轻松自在的模样，走到桌边，笑着偏头追寻颜月的眼睛，“再给小白鹤编个窝，就放在桌子上，这里。”

　　他点了点桌上太阳光照进来的地方，那里角度最宽，日照时间最长。

　　“这样小白鹤就能美美晒太阳了。”

　　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喜悦，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只白猫在竹窝里晒太阳的慵懒姿态。

　　颜月也悄悄想象着岁月静好的画面，温馨与美妙从眸光里流溢出来。

　　回过神，他温柔地看着关情，笑问:“好，还有吗。”

　　关情想了想，“先就这两样吧。”

　　听罢，颜月牵起他的手，直接走向竹林。

　　二人在院子里叮叮当当捣鼓了一下午，约摸花了两个时辰，做出十双竹筷子与一个猫窝。

　　关情兴冲冲找意娘要来一些软和的小褥子铺在猫窝里，用手轻轻按压几下，表情舒服到仿佛是他亲自睡在里面。

　　“嗯～实在太完美了！！”

　　他将猫窝摆在窗前，虽然此时日头已经西斜，但桌上仍有暖暖的余温。

　　恰时，意娘来唤他们吃晚饭，二人便将筷子仔细洗净，带去前院亭子里。

　　晚亭足够宽敞，四面通风，被竹林与清溪裹挟其中。

　　在这里享用晚餐，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对于颜家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他们平日里吃饭的地方罢了，风趣雅乐什么的，也只有杜兰和金璎珞才会如此觉得。

　　今日的晚餐格外丰盛，各种山珍齐全，如有团圆之意。

　　颜月与关情来时，其他人都已入席。

　　关情习惯性挨着施淮坐下，而颜月则围着圆桌，把筷子一双双分摆在人族之人面前。

　　走到万瑶身边，他顿住动作，迟疑了会儿，轻声问，“万姑娘，你要吗。”

　　万瑶双手端在桌面上，并未回头看颜月一眼，“怎么，颜家还缺筷子不成？”

　　她语气略微有些刻薄，令气氛无端变得微妙起来。

　　颜忱忙起身站到他们二人之间，欲将颜月拉走。

　　“哎呀，瑶瑶说的没错，你没事儿做筷子干什么，家里又不缺，快坐下吧，吃饭了。”

　　但颜月虽然面容尴尬到发青，却并没有要逃避面对的意思。

　　他微微挣开颜忱，固执地往万瑶身边靠近，兀自将竹筷子轻轻摆放在她原本准备好的筷子旁边，用求和，甚至略带讨好意味的语气说，“我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习惯妖族的筷子，你自己选吧。”

　　说罢，他停在原地，等待万瑶的反应。

　　其他人听他这么说，才注意到他给的筷子与千妖城的筷子不一样。

　　在不引人注目的方向，关情把施淮手里的筷子拿走，嫌弃地丢到一边，凑在施淮耳边小声说:“那种很难用。”

　　施淮对他翻了个白眼，把自己坐的凳子往旁边挪远了些，“你身上到处都是猫毛，别挨我。”

　　关情:……

　　万瑶沉着脸沉默良久，漫长的几秒钟里，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倒是颜忱惭愧地挠了挠头，尴尬笑道:“啊？瑶瑶从来没说过千妖城的筷子不好用啊？”

　　万瑶终于笑了，虽然笑意并不是欢喜的，但至少平静。

　　“你从来没主动发现，我有什么好说的。”

　　她这话听上去像是抱怨，但却没有一丝丝怨意，更像是借着抱怨打情骂俏。

　　说完，她拿起颜月给的筷子，举至眼前转动端详。

　　“七寸六分，七情六欲。”

　　她比了比筷子的长度，笑意更加深刻。

　　“七情六欲也不仅仅人族才有，以后千妖城的筷子，都按这般标准来做吧。”

　　她回头，看向颜月，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这个总是穿着红白色仙鹤道袍的神君。

　　而颜忱终于反应过来，一拍额头，连连自责，“怪我怪我，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你不喜欢用千妖城的筷子！”

　　万瑶无视他，目光与颜月相对，“你刚刚叫我什么？”

　　颜月愣了愣，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

　　在他还看不明白万瑶的态度时，万瑶却先表现出了和解之意。

　　“按辈分，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嫂嫂。”

　　颜月眨眨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哈？”

　　他苦笑着感慨:“印象里兄长还是个天真单纯的少城主，这突然一下子就给我找了个嫂嫂，还真有些……难以接受呢……”

　　万瑶转回身，再无半分刻薄之意，语气也变得令颜月感到轻松。

　　“随你吧，反正我也不喜欢你把我叫得那么显老。”

　　旁边紧张了半天的意娘吭哧一笑，笑后却又偷偷抹眼泪。

　　颜月朗声回应:“那，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喊你瑶瑶可好?”

　　万瑶点点头，自顾自夹菜吃，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颜忱急得跳脚，鼓着眼睛连连捶打颜月肩膀，“不行不行不行！瑶瑶只能我叫！！”

　　颜月跳着躲开，被颜忱可爱的样子激起玩性，一边躲一边调侃。

　　“哇，有媳妇儿的人就是小气呢。”

　　闻此，杜兰抿嘴偷笑，金璎珞与施淮则明目张胆地看着颜忱发笑。

　　万瑶低头掩嘴，眼角漏出的笑意里竟有些羞涩。

　　意娘看着他们能够不计前嫌，甚为欣慰。

　　而关情的视线静静跟随颜月，像是习惯使然，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看着颜月时的眼神有多么温情。

　　他就这样默默注视颜月，如同清泉浅浅流淌，亦如春光淡淡吟唱。

　　另一边，颜忱臊得满脸通红，试图用追杀颜月的方式掩盖自己害羞的表情。

　　“小月！你敢拿我取笑！站住！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颜月围着桌子逃，还要回头挑衅，“你见色忘亲！太可怕了！！”

　　“你还说！你你你！闭嘴呀！”

　　“呀，纯情大男孩害羞了，哈哈哈。”

　　万瑶无奈揉了揉太阳穴，末了笑着招呼其他人，“见笑了，别理他们，大家先吃，快尝尝我家意婶婶的手艺。”

　　杜兰对意娘颔首以示礼貌，待意娘回应后，她才拿起筷子，浅尝一口小菜，眼里渐渐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欢。

　　“嗯，甜度与辣度都恰到好处，意婶婶的手艺果然非同凡响。”

　　听她这么说，金璎珞不由分说便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菜，嚼咽几口后情不自禁重重点头称赞，“好吃好吃！！”

　　施淮虽然没有说什么，却是吃得最起劲的一个。

　　意娘许久没有为这么多年轻人做过菜，当下的情景令她心中又暖又感动。

　　她低头擦了擦眼角的泪，“你们爱吃就好，爱吃就好……这天下的和平需要靠你们守护，而我能为你们做顿饭，也算是我的荣幸。”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想起了兰悟还在花面仙手中，和平二字依然任重道远，于是各自内心皆复杂难言。

　　这时，颜月跑到了关情旁边，被他一把拽住手臂，硬生生按在凳子上。

　　“闹够没，吃饭了。”

　　颜忱这才放过颜月，乖乖坐回万瑶身边。

　　颜月稳住身子后一抬头，见关情神色有些严肃，又见所有人都在默默低头吃菜，便知他们心中此刻想到了什么。

　　“放心好了，有我呢。”

　　众人朝他投来目光。

　　他端起碗，自信地笑了笑，“天庭一定会还人间和平，我保证。”

　　听罢，施淮最先移开视线，继续低头吃菜。

　　颜月的眼睛却捉住了他，点名说:“烟溪真君，快，代表天庭表个态。”

　　施淮暗暗翻了个白眼，没搭理颜月。

　　可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颜月的话齐刷刷落到他身上，逼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放下饭碗，挤出一个牵强笑容，敷衍着附和，“啊对对对，神君说的对。”

　　颜月满意一笑，“看吧，相信天庭，准没错。”

　　众人无语:可信度好像不怎么高……

　　颜月的话虽然没起到多大的宽慰作用，但至少让气氛不再那么僵硬。

　　一言一语间，阴郁沉重的气氛随着夕阳消弭一扫而尽，剩下的只有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