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蜉蝣》忘川春水

47、周而复始

　　轮回之海
　　西门笑雁并没有告诉扶寰自己来了这里，不过绕过那些守卫也是分外简单的。
　　苍茫的荒漠，携带着细沙的疾风让人难以看清面前的宫宇。
　　不难看出，原本镌刻着的瑰丽的图案如今早已被黄沙侵蚀，看不清了。虽然只剩下断垣残壁，却依然可以想象出曾经的它是多么的庞大。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你来了，孩子。”
　　西门笑雁温闻声望去。
　　青灯古佛，闲敲棋子。
　　只是一看，就觉着深不见底。眼前人微微眯着眼，面带微笑。布满面布的皱纹让人不知何时生出一分敬意。他的身旁是一盘尚未下完的棋。
　　不知为何，西门笑雁觉得面前人倍感亲切，仿佛早已相识。

　　“别站着了，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先陪我下盘棋吧。”
　　西门笑雁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欠身，随后盘腿而坐，注视着面前的棋局。
　　显然，面前的老者是黑子，布局广阔，让人难以捉摸。
　　至于白子，走势锋利极端，戾气过重，难以做到旁观者清。

　　他见过这种走势，是和扶寰。

　　面前老者落下一子，不紧不慢地道：“这盘棋，我已经下了很多年了，只不过，我的对手至今没有再继续下去，这棋局也荒废了。”
　　他微微抬首，温声细语：“你可以叫我秋叶大帝，或者其他都可以，我无所谓。”

　　“您为什么要召唤我到这里，恕我直言，一盘棋局和两个不同的人下注定会有不同的结局，晚辈不解。”西门笑雁将方才拿起的白子又放下了。

　　昏暗的烛光让人难以看清面前人的表情，只听得见簌簌风声，席卷着砂砾，席卷着时间的最终产物。
　　“因果轮回。这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秋叶大帝微微挥手，示意西门笑雁落子。
　　“你大可慢慢思考，在那之前我先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

　　西门笑雁看着面前的棋局，攻不可攻，防不胜防。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的徒弟一意孤行，企图去控制不可控制之物，他向我发誓，自己一定会成功。在我看来，你注定是属于他的，或者说，你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又何来两人之说。”
　　西门笑雁已然落子，不攻不防，处于中立，见机行事。
　　“晚辈还有不解，曾经在东南海一带听闻您曾经放置过一对鲸陨珠，这又是何意。”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秋叶大帝微微一笑，“我曾经在东南西北以及中原地区各放置了一件法宝，承载着时间的力量，毕竟我自己也无法完全掌控时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的好徒弟已经集齐了三件半了，也难怪他那么信誓旦旦地和我说自己一定会成功。”
　　“有时候，我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有【现在】存在，现在给予你的，你不珍惜，到了老年枯朽垂暮之际又悲守穷庐，这么一个世界是看不到未来的。倒不如提前毁掉它。”秋叶大帝微微叹惋，似乎苦恼。
　　西门笑雁看着眼前之人，并没有思考他方才所言。
　　“您方才说四方和中原各有一件法宝，敢问为何物。”

　　“你下错了一步，可惜了······你本不该如此。”
　　他的眼神变得怜悯，西门笑雁读不懂。只见他扬起一撮尘土，纯白色的灵力从指尖散发，勾勒出神秘的形体。

　　周郎顾曲终相误，啼血杜鹃枉断肠。
　　而今东风催人瘦，胭脂玉簪湿红妆。
　　复复重重徘徊影，半分苦涩总深尝。
　　始相逢，终别离，轮回百转续斜阳。

　　“周郎泪，东风引，伤心毒，逢别阳。”
　　“他们各自位于东南西北，还有最后的中原，便是【周而复始憾】。”

　　周而复始······西门笑雁的心里默默念着，只感到怅惘不已。

　　“【伤心毒】为何物，我的姐姐从未向我提及过。”

　　秋叶大帝合上双目，“这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西门笑雁刚想起身离开，忽而觉得双眼前一片银白色，而后就被笼罩在其中，失去了神智。
　　仿佛，做了一场梦······

　　上天庭
　　“陛下，未曾找到星神殿下，他的寝宫内也未曾有过什么书信纸条。”
　　陶瓷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扶寰的面前跪着一个个惶恐不安的臣子。

　　“找！接着给我找！”扶寰的声音充斥着愤怒和紧张，这么些年，这是第一次西门笑雁和他不辞而别。
　　他怕极了，怕一切又再次发生，怕不幸再次降临到自己身上。

　　已然是三日了，西门笑雁依旧是杳无音信，扶寰终究是忍不住了。
　　他的手中幻化出一朵彼岸花。

　　开于重逢和离别间的花，通体透明，却并不是真正的花。
　　仔细端详，琉璃雕刻而成的它在光芒的照耀下绽放出七彩的光华，翘起的花瓣恍若人与人之间的缠绵缱绻，藕断丝连。散发着属于来自远古的气息，神圣不容侵犯。
　　“找到他。”
　　扶寰刺破他的手指，指尖的鲜血很快被吸食殆尽，顺着枝蔓攀爬而上，直至整朵花都染成了动人心魄的血红色。

　　轮回之海
　　秋叶大帝笑得阴暗。
　　“你终究还是输了。”

　　不过几个时辰，扶寰便直抵轮回之海，始祖巨龙的威压尽数释放，那双赤金色的眼睛里杀气四溢。他直接拔出了万世千秋剑，锋利的剑芒直接划破了空气，指向了秋叶大帝。
　　怒目圆睁，风尘仆仆，杀心四起。
　　可秋叶大帝却仅仅只是浅然一笑，举起自己苍老的手，微微一挥手，居然直接将沉重无比的万世千秋剑弹飞了出去，甚至在墙上戳出一个大洞。
　　扶寰只感到不可思议，他明明已经剥夺了秋叶大帝的力量，怎么会这样！

　　“震惊吗？”秋叶大帝仿佛挑衅一般问道。
　　见此，扶寰只能暂时收敛锋芒，强压着怒火。
　　“西门笑雁不应该涉及我们之间的事情，他与我们无关，放了他。”

　　秋叶看着面前的徒弟，不免觉得好笑。这么一个曾经终日与他争锋相对的人，如今却为了一个人而低三下四地求情。
　　“并不是我让他来的，而是他自己寻来的。”
　　说完，他又加上一句。
　　“你应该知道他有多么恨你。”

　　扶寰先是一愣，而后又是惋惜。这么些年，他又怎么不知道西门笑雁受到的折磨和委屈，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对自己深深的恨意。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那么，你现在还是否定我吗。过往和未来只会让人感受到无穷的迷惘和悔恨，而如今的现在，却早已是千疮百孔，你还是想要为了所谓的希望而一意孤行吗。”
　　“或许，你是对的，”扶寰抬起双眸，目光却又变得坚毅，“那么难道我就一定是错的吗！”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
　　不过，这才是真正的你啊。
　　说罢，溯回汇聚起周遭的银白色光芒，一点一点的星光汇聚成了人的躯体，西门笑雁安安稳稳地谁在这光辉中。

　　“接下来，就是你选择了。”
　　溯回从袖中拿出一个翠绿色的锦囊。
　　“这是分残留下的最后一片灵魂，或许对你来说，这是分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然而，西门笑雁的灵魂并不完整，但凡受到高强度的灵魂攻击都有可能直接魂飞魄散。你是时候选择了。”

　　扶寰接过那个锦囊，他不喜欢做长时间的选择。
　　打开锦囊，故人的灵魂气息让他不觉落泪。

　　斯人已逝，一切都是属于过往的。
　　而笑雁不然，它属于未来。

　　他将最后的灵魂碎片拼入西门笑雁的体内。

　　灵魂深处
　　期初只觉得一片昏暗，而后却又豁然开朗。
　　春风又绿江南岸，这里的世界美不胜收。
　　“雁儿，是你吗！”
　　闻声望去，穿着素衣的女子眼角含泪，不免啜泣，外貌与东方哭雪近乎神似！
　　而他的右边站着的男子，头戴万蛊头冠，墨绿色的眸子，以及那相貌。
　　西门笑雁，只感到心头猛然一颤，暗藏心底多年的情绪在一瞬间释放而出。
　　思念，痛恨，悲怆，恐惧······
　　婆娑着泪眼，西门笑雁明白，面前的正是他的亲生父母！

　　没有言语，只是看着就让人感到美好，却又是破碎至极的悲怆。
　　“爹娘，”西门笑雁颤颤巍巍的走过去，直到双手真真切切地，有触感的搂住他们，他才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假的，“我好想你们，我想你们，非常想······”
　　“我们对不起你，是我们的错，让你吃了这么多苦，让你和姐姐这么小就······”
　　相较于母亲的泪流不止，一旁的父亲却是强行忍着泪水。
　　“你很棒，你很好，你和哭雪都是我们的好孩子！”他的声音越发激动，他亏欠自己孩子太多了。

　　“爹娘都以你和哭雪为荣。”
　　东方晓昼抚摸着西门笑雁的头，真的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样，只可惜看不到西门笑雁长大的过程，也看不到他最最心疼的好闺女，他甚至······连她现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西门笑雁有些哽咽。
　　“自从你吸收了我们两个的内丹，我们的灵魂就一直沉睡在这里，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发被唤醒，直到今日才。”
　　“你们会一直待在这里吗，姐姐没有见过你呢，她要是知道了，会很开心的。”西门笑雁无法想象自己的姐姐看到此般光景会有多么的激动。

　　西门夜雨和东方晓昼却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半晌，在空旷的灵魂深处才传来声音。
　　对不起。

　　“你的灵魂受到了太强烈的刺激了，为了强行稳住你的灵魂，我们两个被强制性地唤醒，我们的灵魂已经失去了力量，很快就要······”

　　消散。

　　西门笑雁恍然悲戚，他紧紧拽住二人的手掌，却发现变得透明。
　　抬眼，父母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已经开始消散了。
　　一点一点，他们的灵魂化为点点星光，逐渐消失在了西门笑雁的眼前。
　　西门笑雁不愿意看到自己父母的离去，但也不想错过最后一眼。

　　“你过得太累了，该休息休息了······”
　　东方晓昼看着那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登时感伤不能自已。

　　“告诉姐姐，我们永远爱你们，还有······”

　　“放下吧······”

　　终是轮回又相负，人间哭雪落满头。
　　声声慢复声声恨，只闻断雁叫西风。
　　莫回首，莫回首，嗟叹愁人离别苦。
　　难相忘，难相忘，青鸟不识蓬山路。
　　周而复始空留憾，无为有处有还无。

　　西门笑雁抬手望向灵魂消散之处。
　　这一次，他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