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佳缘》WJM

2、002

　　蔓草庄园发生的这场闹剧，全都被两名忠心耿耿的仆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黑人波克和印第安人吉安相互对视一眼，准备出去跟恩俏小姐相认。

　　里屋传来的动静让走进来的两人心生警觉，两人同时止住脚步，并同时拔枪。

　　“是我……是波克啊，恩俏小姐，难道你不记得了吗？不要开枪，我是你的好波克！”一个颤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波克也颤着两条细腿溜了出来。

　　“天啊，波克！”恩俏尖叫一声，放下shou qiang，挣脱巴特，跑向波克。她惊讶地望着波克，波克瘦骨嶙峋，让她很难过，眼圈一红，泪水就出来了。

　　她低头用手擦干眼角的泪，又仰头勉强挤出一丝笑，问：“波克，告诉我，拉姆斯老先生和老夫人去哪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自从我走后就没有蔓草庄园一点消息了。”

　　这时吉安也冲了出来，张开宽大的臂膀搂住恩俏。

　　在吉安那如母亲般温暖柔软的怀抱里，恩俏感觉到心安与美好，仿佛这场可怕的战争只是一场恶梦，现在梦醒，她又回到战乱前的南方，那样的富贵、安逸、祥和，一切都笼罩着幸福的光。

　　四十几岁的吉安像孩子似的伤心哭了。她擦擦眼睛，说：“家没了，蔓草庄园没了。恩俏小姐，幸好你离开了这里，躲开了那段可怕的经历——”

　　波克见恩俏的关注点全放在吉安身上，敏感的内心有点吃醋，探过脑袋接过话题悲伤地说：“自从你走后，拉姆斯老先生就被强行带去参战了，拉姆斯老夫人在他走后就病逝了，珍妮小姐在拉姆斯老夫人逝世后逃到查尔斯顿康妮大小姐那里了，杰夫少爷一听说要被强行拉去当兵也逃到查尔斯顿去了。”

　　说着说着，他悲伤逆流成河，但仍流利地道：“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敌人占领了这一带。嗯，他们对我们说我们自由了，可以不再受白人主人的虐待。可是拉姆斯老先生和老夫人并没有虐待我们啊！家里很多黑人走了，这一带很多黑人都自由了。”

　　然后，他张开长长的双臂，将两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抱在自己硬邦邦的怀里。“嗯，后来，他们抢走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菜没了，鸡没了，猪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和吉安每天靠挖番薯为生。你回来太好了……”

　　在这被战火烧毁的大红房子里，夏日下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四周荒芜人烟、万籁俱寂。一个白人像个不合群的外人那样突兀地站着，一个黑人、一个印第安人、一个亚洲人抱成一团伤感地追忆往事。这一幕，堪称蔓草庄园经典的一幕。

　　那时候，你才三四岁，浑身脏得像从煤堆里走出来的——吉安曾一遍遍讲述恩俏的故事——你走在亚特兰大的铁路边，一列火车轰隆隆驶来，我吓得浑身冒汗，幸好拉姆斯老先生跑上前救下你……于是，恩俏就这样活了下来。

　　她曾努力寻找自己的身份。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她只知道自己是华人，而自1840年起，地球另一半的大清帝国就已经风雨飘摇。山河破碎，国破家亡，贫困交加中，东南沿海的贫困民众急于寻找新冒险、新机会。

　　恰逢北美洲持续400多年的奴隶制即将消亡，而美洲的开发和东南亚热带种植园的发展仍需大量劳动力，于是贩卖华人成为弥补劳动力缺口的最佳方式。西方殖民者直接闯到中国东南沿海地区非法掠夺华工，这就是史上臭名昭著的“契约华工”/“卖猪仔”。

　　不可阻挡的形势，掀起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国际性移民高潮。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或带着美好憧憬，或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遥远的异国他乡。地球另一半的美国，某一天，一个跟随丈夫来到美国修筑铁路的妇女怀孕了，某一天，恩俏出生了，某一天，恩俏走丢了……

　　后来，她已不再执着于自己的根。拉姆斯老先生和拉姆斯老夫人就是她的再生父母。这对好心的夫妇有一个儿子杰夫、两个女儿康妮和珍妮。拉姆斯老夫妇像疼女儿那样疼她爱她，杰夫、康妮、珍妮与她一起快乐长大。

　　拉姆斯老夫妇并没有给予她“拉姆斯”的姓氏，因为拉姆斯老先生曾说，她不是无根的浮萍，她不应忘了来时路，实在找不到自己的父母，那她就姓“华”，那就是她的根。

　　长大后，恩俏还热衷于参与到管家的工作。某种程度上，她是蔓草庄园真正的管家。从前的白人管家很讨厌她，因为她有着猫一样敏锐的眼睛与高度的警惕性，老是发现白人管家暗地里偷吃、偷钱、悄悄变卖家里财物。

　　因为，恩俏已把蔓草庄园看成是自己的家了。

　　如今，四人绕着蔓草庄园走了一圈，所到之处满目疮痍，昔日繁华的庄园已经颓废、衰败、凋零。没人打理它，没人耕耘它，它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自暴自弃，不管不顾。

　　恩俏心酸地看着这座几乎承载着她一生的庄园，冥冥中似乎听到长眠于后园的拉姆斯老夫人说：“孩子，现在蔓草庄园是你的了，你要好好待它，它是一座好庄园，也是你的家，你不能废弃它。”

　　她准确的第六灵感告诉她，拉姆斯老先生会回来的，杰夫、珍妮也会回来的，1864年，战争也快结束了，他们也该回家了，不能让他们回来看到蔓草庄园这样荒废……

　　四人在蔓草庄园一处和缓的山坡上坐到暮色黄昏。波克搂着吉安的肩膀，巴特搂着恩俏的肩膀，四个肤色不同、人种不同的人因为机缘巧合坐在了一起，在这战火纷飞的乱世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与祥和。

　　最后，恩俏在夕阳的余辉中站起来。广袤的大地像画卷一样铺开，绚丽的红霞犹如燃烧的火焰，从西方天空一路铺排过来，染红了不曾被战火染指的墨绿远山，也染红了饱受战火rou lin的蔓草庄园，并在她身上照出一道奇异的光晕。

　　她回过头来，清澈的目光掠过坐在草地上的三人。

　　巴特漫不经心地嚼着一根野草，此刻夕阳余辉中，他安静中仍然萦绕着一丝危险的气息，就像一头暂时蛰伏的美洲豹。而波克和吉安则非常宁静，眼前惊心动魄的美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战争带来的伤。

　　恩俏说：“明天开始，我们重建蔓草庄园。菜没了，那就种。鸡和猪没了，那就养。拉姆斯老夫人在不远处长眠，她不希望我们悲伤。战争也快结束了，拉姆斯老先生也快回来了，我希望他回来，看到的不是现在这景象。”

　　有光，在波克和吉安的眼里一闪而过。他们心中重燃希望。是的，战争总会结束，生活总得继续。

　　而巴特依然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想留下来，如今已达到目的。其他的，他不管，她爱怎样就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