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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1864年夏天。恩俏从沦陷的亚特兰大回到蔓草庄园,哭了。

      回来之前,她就已经做了最坏打算。这个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女孩,亲眼目睹了北方的军队一路放火一路炮轰,摧毁了生机勃勃的亚特兰大城。

      如果不是有恩于她的男主人拉姆斯老先生对她说:“孩子,去吧!南部联邦需要你,那些受伤的士兵需要你。”她肯定不会只身一人前往那座陌生的城市,照料那些浑身是血的伤兵。

      陌生的城市,其实这片养育她的土地也是陌生的。她深知自己来自遥远的国度,她的眉眼、她的肤色、她的轮廓,无一不彰显着她是一名东方美女。

      但美貌对于一个孤苦零丁的女子有什么用呢?特别是这样的乱世。当她回到面目全非的蔓草庄园,她更感无助。

      棉花早就没了,农作物也早就没了。干涸的土地,仿佛诉说着一个悲惨的故事。残留的荒草,好像嘲弄着这里曾经的繁华。

      恩俏跌跌撞撞地走在林荫小道上,远远看到了拉姆斯老先生的大红房子。

      战前恢宏气派的房子,如今烧得只剩下乌漆嘛黑的墙壁与柱子。屋顶没了,烈日当空,白晃晃的阳光直照进来,没了木格子窗的窗口就像没了眼珠的眼窟窿。

      拉姆斯老先生呢了?拉姆斯老夫人呢?杰夫少爷和珍妮小姐呢?那个凶巴巴的白人管家呢?还有家里那么多黑人呢?恩俏擦了擦额头的汗,沿着白色长廊的台阶,一步三摇走上去。

      “拉姆斯老先生?”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中怯生生的,好像害怕惊醒某个沉睡的真相,“拉姆斯老夫人?”

      寂静,可怕的寂静。亚特兰大虽然乱七八糟,但起码走动着很多人。然而这里除了荒草蔓蔓,就一无所有了。蔓草庄园真的成了荒草蔓延的庄园。

      终于,她瘫倒在红房子没了屋顶的前厅,任由夏日正午的阳光照在脸上,疲备地昏睡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她那山猫一样灵敏的耳朵听到死寂中一个异样声响。

      她连忙翻身躲在前厅柱子后面,同时摸出藏在腰间的枪。就是用这把shou qiang,她杀死了一个想要侮辱她的北方大兵,所以不得不逃回来,以寻求拉姆斯老先生的庇护。

      林荫小道上,一名矫健的北方大兵正迈开两条大长腿,开足马力快速奔向大红房子。只见他一口气跑到白色长廊的阶梯上才停住,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弯着腰,一手按在结实的胸膛前,一手按在矫健的膝盖上,稍作休息。

      “该死的兵!”恩俏咬牙切齿地咒骂一句,随后一股力量涌遍全身。她站出来,掏出shou qiang对准了他,稍一扣动扳机,就可送对方上西天。他们这些该死的兵,毁了整个南方又来祸害良家妇女。

      听到动静,那名大兵一抬头,就看见忽然出现的恩俏。一对上眼,双方都愣住了。

      他戴着一顶歪军帽,套着一身旧军装,穿着一双千疮百孔的长统靴子。长统靴子穿在两条大长腿上,旧军装套在一个强壮的身体上,而歪军帽下的面容惊人的英俊,像电、似光,亮瞎了世人的眼。

      他三十多岁的样子,轮廓分明、线条冷峻的脸因日晒雨淋变成健康的小麦色。茂盛的棕发有一点乱,高贵的额头器宇轩昂,飞扬的剑眉稍微皱起,犀利的眼神像X光线那样看透世间一切,笔挺的鼻梁平添了几分傲慢,性感的红唇微微张着稍露洁白的牙齿。

      恩俏的shou qiang还是对着他,要是他敢动一下,她、她、她,怀疑自己是否忍心扣动扳机。

      一秒后,大兵轻柔地笑了。这太好玩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站在一幢破房子的门口,一本正经地用shou qiang瞄准在长廊阶梯拾级而上的大兵——这场景简直就是一幕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大兵的眼角止不住堆满嘲弄的笑意,他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趣。他举起双手,转了个圈,哄说:“东方宝贝,我是一个逃兵,身上可是一件武器也没有呵!”

      尔后,见恩俏无反应,笑容就从那名大兵的脸上退去。他似乎意识到恩俏的认真,还真有点担心这小宝贝会扣动扳机,忙说:“我真的是一个逃兵,现在他们在通缉我呢!不信你可以再等等,一会就有人搜到这里了。”

      这时恩俏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抬了抬眉毛,狐疑地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这时外面由远而近地响起了一串马蹄声。恩俏看到另一个长相粗野的北方大兵,正骑着高头大马向他们飞奔而来。原来眼前这位长相英俊的大兵,刚才是在与马匹比脚力,难怪他会如此狼狈。

      此刻长相英俊的大兵无奈地耸耸肩,扬扬眉,苦笑道:“你看,他快要把我捉住了。我这次倒霉了。”

      恩俏心想她该怎么办才好。shou qiang是她唯一的武器了。像大海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她紧紧握着shou qiang,手心也沁出了汗。

      还没等恩俏反应过来,长相英俊的大兵就大跨步迈上白色长廊的几级台阶,跑进大红房子躲了起来。动作是那么迅捷,像一头爆发力很强的美洲豹。

      一时间,寂静中只有恩俏紧张的呼吸声和砰砰的心跳声。她悄然放下手,将shou qiang隐藏在裙摆里。

      “小姐,有没有看到一个逃兵?”那个长相粗野的大兵已来到门口的白色长廊边。他一跃从马上跳下来,粗鲁地问。

      恩俏站在大红房子的门口,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狠狠地盯着他。

      长相粗野的大兵色迷迷地打量着恩俏,然后摸摸胡子,问:“就你一个人?”

      恩俏还是不哼声。他要是再走近一步,她就拿出shou qiang杀了他。此时时间仿佛静止,她紧张得几乎窒息,胸脯起伏得厉害。

      就在这时,长相粗野的大兵三步并作两步迈上长廊阶梯,扑向恩俏。

      几乎同一时间,恩俏也迅如闪电地举起shou qiang,正准备扣动扳机,但还是对方快了一步——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shou qiang竟被抢了!

      长相粗野的大兵抢过shou qiang哈哈大笑:“你也玩起shou qiang了小姐?让我教教你怎么玩这玩意儿吧。我尝过白种女人的滋味,可是像你这样漂亮的、绝无仅有的东方宝贝,我还没尝过呢!”

      说完他又扑过来抱住恩俏,扯着她的衣裳。

      恩俏奋力反抗,黑暗中耳边响起了“砰”的一声枪响,长相粗野的大兵就瘫软下来,沉沉压在她身上。

      然后身上沉重的尸体被掀翻,下午刺目的日光透过残破的屋顶,从广阔高远的蓝色天宇照下来,照在那名长相英俊的大兵身上。那一刻,他高大、魁梧、顶天立地。

      耀眼的日光中,长相英俊的大兵傲然屹立着,眼神中略带心疼地望向恩俏。他把追来捉拿他的大兵打得脑袋开花,枪眼儿上还冒着袅袅热烟。他对着枪上冒着的烟吹了吹,同时朝恩俏眨了眨眼睛,撇撇嘴角笑了。

      接着,他无视恩俏的目瞪口呆,抬起一条大长腿,将尸体踢得远一些,然后来到恩俏面前,单腿跪地双手扶恩俏坐起,并为她整理凌乱的衣裳。

      两秒后恩俏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在为她扣纽扣。他强壮的双手碰触到她脖颈下的肌肤,她随之触电般浑身一阵颤抖。她本能地甩开他的手,凶巴巴地瞪着他,吼道:“滚远点!”

      他轻柔地笑笑,果断地松手,当真潇洒地站起来离远几步。明明一身戎装,却两手摊开像个顽童;明明帅得天崩地裂,却任性胡来像个小丑。

      他歪着头看着她,清亮狡猾的蓝色眼睛眨巴眨巴着,像盯着什么有趣的事,仿佛一切很好玩。他又扬了扬眉毛,嘲笑说:“要是我离你远点的话,他岂不是把你给jian了吗?”

      说完,他漂亮的头颅往后一仰,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天啊,他竟然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恩俏又惊又惧,恼怒至极,想也没想,像只敏捷的山猫那样扑上去。她非要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划出几道血痕不可,因为他的魅力让人忍无可忍。

      大兵见她凶巴巴扑过来,便像只野豹那样灵敏躲开她的攻击,矫健的身手显示出其军人的风范。

      这样一来,恩俏扑了个空。前面就是白色长廊的几级阶梯,她后劲足,身手快,因而收不住脚步,一个箭地往前冲,顺着阶梯像皮球那样滚了下去,然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没了声响。

      大兵的蓝色眼睛瞪大了,长腿一个大步跨下去,将恩俏搂在怀里。恩俏一声不哼,紧闭双眼假装晕死过去,想瞅准机会教训他一下。

      大兵有些许担忧,又有些许狐疑。他不相信这么一摔就会死,但眼前女子弱不禁风的样子又让他心疼。于是,他便在她脸上拍了拍,在她太阳穴上按了按,又在她的一头乌发中揉了个遍。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恩俏忍无可忍,趁他不备,猛地抽出手,闪电般甩了他一个响亮耳光。

      一时间,他愣住了,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眼角、嘴角却堆满了暖融融的笑意。混了三十多年,从来都是各式美女围着他团团转,各种媚态地讨好他,从未见哪个女子胆敢,或者说竟会忤逆他,甚至还甩他一巴掌。

      “嗯,不错不错。”他一手搂着怀里的恩俏,一手摸着自己那张极具吸引力的脸,似乎意犹未尽,不由地流露出心声。

      恩俏感觉自己被调戏了,恼羞成怒,凶巴巴地吼道:“扶我起来!”

      “小姐姐不要板着脸嘛,会像个皱巴巴的老太婆的!”大兵嬉皮笑脸地说,接着又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你生气时的样子像一只乌鸦?”

      恩俏本来又生气又愤恨,然而他说她像一只乌鸦,她非但没有更生气更愤恨,而是被逗乐了。虽然极力怒目而视,但眼角止不住洋溢出笑意。

      她在战前的南部联邦,遇见的男士大多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然而眼前这名大兵,却是那样的玩世不恭、放荡不羁。明明一身戎装,却不正不经、流里流气,有点危险、有点可怕,自带兵痞气息,却让人血脉喷张、心跳加速,好惊险、好刺激。

      他看出她怒目中的笑,便温柔地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是那样宽大、厚实、温暖,让她倍感安全。他扶她起来,在站起来的那一刻,她抬头仰望着他,近距离感受到他身上混合着烟草、马厩与汗味的男子气息,她有点目眩神迷。

      当他那犀利的眼神像X光线那样也把她上下打量一翻时,恩俏有一种被侵犯的感觉。仿佛他这么一打量,就可穿透她破旧的裙子,看出她的yi si bu gua。她一对柳眉像惊恐小鸟那双扬起的翅膀,吼道:“还不放手,逃兵!”

      像是看够了似的,大兵终于收回流氓目光。他松开手,耸耸肩,无所谓地一笑,说:“逃兵又怎样?我因为逃债而参军,又因为太热爱生命了而逃离战场。我很有爱心,平时连一只蚂蚁也不敢伤害,当然你也可以说我胆小如鼠。”

      他年纪不小,却像个顽童那样夸张地瞪着她,眼角堆满了善意的嘲笑,继续道:“刚才那个人,嗯,是我杀的第一个人。看来,你真是我力量的源泉、精神的支柱。你的样子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可爱呢?难道我讲的很可笑吗?”

      恩俏笑了。很久没这样笑过了,她从心底感觉到舒畅。恩俏很想骂他,但却忍不住对他心生好奇,便问:“怎么称呼?”

      “巴特·布伦特。”大兵笑吟吟地答道,“你呢?”

      “恩俏。”

      “姓氏呢?”

      恩俏沉默了。她自远方而来,是没有根的浮萍。她本来想跟拉姆斯一家人姓,但拉姆斯老先生说,她有她的根,也有她的姓,切不可忘了自己的来时路。因此,她选择了无姓。

      见多识广的巴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所以他扬了扬眉毛,挑衅似地问:“你不打算收留我吗?我为了救你而成为一名杀人犯,你不收留我那就等于把我送上绞头台。”

      恩俏一听大叫一声:“无赖!”

      巴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考虑考虑嘛,恩俏小姐。虽然外面美女如云,但还不足以让我冒着生命危险跑出去。”

      他夸张得近乎搞笑似的又把恩俏打量一翻,肆无忌惮的目光让恩俏头皮发麻。“虽然你长得不怎样,但我想我还是有必要留在这里保护你。你大概也知道这里附近很多流氓,你收留我,我保护你。”

      他竟然当着她面说她不怎样——恩俏跟漂亮的珍妮一起长大,因为有漂亮的珍妮做对比,恩俏一直是个不显眼的女孩。但即使这样,南方有教养的人也不会当着她面,说她长相不怎样这些伤害自尊心的话。

      恩俏生气地抖了抖眉毛,气乎乎地说:“我不需要你保护!”

      巴特不耐烦地跺跺脚,伸出宽厚的臂膀搂着她瘦弱的肩膀,连哄带骗夹着她走向只剩残垣断壁的大红房子。恩俏嘴上说“不”,满脸抗拒的神色,但身体却很诚实,双腿不作任何反抗地跟着他。两人一同在白色长廊上拾级而上。

      巴特继续嬉皮笑脸地说:“你想想,我身强体壮,可以保护你,让你免受恶人的欺负。我还是一个不错的帮手,可以帮你干活,从此你这娇嫩的肩膀就可以减轻一半重担。”说着,他轻柔地拍拍她的肩膀,“你会发现我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活宝、千里寻一的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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