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水蓝水

5、第五章

　　一夜无话。

　　翌日，依然是卯时正，沈绣便醒了，这个习惯是在她这一世五岁时母亲去世后，她常去水月庵为母亲诵经茹素养成的。在庵里时常住上一两月，静慧师太早课时，她也起床了。
　　她不知这一夜，那位大人做了什么事，不会什么也不做的。

　　正如沈绣想的，四平正在房里为楚子墨汇报。

　　“刚刚京城飞鸽传来的消息，根据沈小姐户藉上提供的消息，她那位表叔刘忠确实买了两个铺面，一个是胭脂铺，一个是丝绸铺子，铺面都不大。目前是那个刘忠的侄子在帮着打理，查了下，倒也没什么问题。”

　　“那个刘忠那里还没消息？”楚子墨看着手里四平从掌柜那里抄来的沈绣的户藉。

　　楚子墨点点头，不再说话，放下手里的纸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窗，外面的雪已在半夜时停了，天还是黑沉沉的。山上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鸟鸣，淡淡的温泉硫磺味在空气中飘散，转身看着盆里还有些余温的炭火，楚子墨对四平道：“你让人去前面镇上请个官媒过来。”
　　“啊！”四平被这四不着调的话听得一懵，随即忙应“是。”转身就准备出门时，楚子墨又道：“请那位沈小姐辰时过来一趟，就她一人。”

　　“是。”四平虽多有不解，不过他从不会置疑自家大人的决定。

　　沈绣听得那位大人请她过去时，一点也不吃惊，她知道这事总有个结束语的。

　　紫竹有些担心，玉竹则将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咬牙道：“小姐不必担心，我在屋外等你，如
　　沈绣笑笑，漱了口，道：“不用，我一人去，他一个官府的人，光天化日还能吃了我？我行得正，坦荡，倒也不惧他。如果非得为难我，不过是赔些银子作为补偿，我这脸……”她轻轻压了压紫竹为她上好的妆，带上面纱道：“她难不成还看上我了？”

　　紫竹一听眼里闪过一亮，瞬即又暗下来，是啊，小姐顶着这张脸，谁看得上？

　　辰时，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传来护卫的声音：“大人，沈小姐到。”

　　“进来。”声音清冷带着磁性，却没有任何情绪，让人感觉里面的人不太近人情。

　　沈绣心下有些沉，护卫推开门请进沈绣，又关上了门。

　　沈绣一进门，便闻到了淡淡的草药味，窗户开了一扇，凉风就那么吹了进来，火盆已熄了，房里的温度对于沈绣来说有些冷，她紧了紧领口，轻轻一福礼：

　　“民女，见过大人。”沈绣恭敬的福礼道。

　　“嗯。”楚子墨坐在四方桌前，放下手里正写信的笔，将信纸拿起吹了吹，便放进信封里，又起身拉开门将信递给门外的护卫让人送出去，转身关上门，看了一眼门边站着的沈绣，小小个子连他肩头都不及，身上没有让人恶心的脂粉味和桂花头油味。

　　“坐吧。”楚子墨随手指了指桌边的位置。

　　沈绣又一福礼谢过后，只半侧身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依然微垂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楚子墨坐到了窗边的一张椅子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点了点，看着沈绣乌丫丫的头顶道：

　　“抬起头来。”

　　沈绣抬头望向前面坐得大马金刀的男人，除了脸色依然有些苍白，昨日的伤/情似乎已不存在，看起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黑衣束身，剑眉星目，清新俊逸，宽肩窄腰，可谓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可沈绣却觉得在他的眉宇间有一丝丝的闲愁。

　　“不知大人唤民女前来何事？”沈绣轻轻的问道，也尽量让自己露在面纱外的眼睛看起来清白无辜，不谙世事。

　　楚子墨没有回答她，而是拿起小几上的纸看了看道：“你表叔在京中给你两个铺子。”

　　沈绣眨了眨眼，这是她昨日说过的。

　　“如今没有婚配？”这是个问句。
　　沈绣微微蹙眉不解的看着楚子墨。

　　楚子墨依然看着她，像是在等她回答，沈绣垂下眼点头不语。

　　“很好。”楚子墨丢下手里的纸，又道：“如今你有两个选择。”

　　沈绣心下一沉，抬头眼神询问的看向楚子墨，她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是刺客同伙，进入大牢。”楚子墨看着一脸还算镇定的沈绣，继续道：“另一个是我的救命恩人，两天两夜，衣不解带的照顾我，我自然负责任的娶你为妻。”
　　看着震惊得睁大眼的沈绣，楚子墨轻轻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道：“沈小姐如何选？”
　　沈绣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位大人竟想这一出，她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沈绣有些艰难的开了口，咽喉忽然有些干。
　　“就是你听到的这个意思，沈小姐如何选？”楚子墨挑了挑眉问。
　　沈绣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角，少倾抬头问道：“大人是谁？总得让民女知道吧？”
　　“在下姓楚，楚子墨，蒙圣上厚爱得封成国公，目前是太子太傅，不知配得上沈小姐否？”楚子墨淡淡道。

　　楚子墨？人称西北王？对当今圣上有救命之恩，与圣上共患难，可在江山与情义前，皇上选择了前者，以表彰这位西北大将军的十几年守边夺回领土的功劳，皇上诏回楚子墨受封一等国公，又任命其为太子太傅！

　　明升暗降，圈养在京城，封个德高望重的虚职和一个爵位，无权无势，一个武将做太子太傅，不知是打楚子墨的脸还是真认为他可为太子师。

　　原来是他！

　　沈绣忽然有些理解他为何眉宇间有些愁绪了，这可真是窝火，可不接诏回京，就是有反心，他能奈何！

　　沈绣有些同情他，夺回匈奴抢走的三座城池，将西北边防修整得固若金汤，将流民编入西北大营，朝庭没有银子，便带领士兵和百姓开垦荒地，自给自足，用了七八年时间发展起了西北王军，让匈奴闻风丧胆。

　　如今皇帝老迈，这是想为太子铺平道路，怕这位西北大将军功高镇主。
　　毕竟，西北大营的士兵七成都是楚子墨一手带起来的，朝庭的军饷不够，他便用自己军功得的银子和俸禄给士兵们买粮，甚至也去抢匈奴人的牛羊。所以，这些士兵自然与他情谊非同一般，声望在西北只怕比皇上都高，这样的人老皇上能镇住，可太子未必，老皇上这是为太子清理隐患呢！
　　如今西北一片安宁，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功臣忘！

　　沈绣心下涌上一层悲凉，为楚子墨遗憾不平。

　　沈绣心中权衡了一番，不过也中少息之间，她不解的问道：“我能知道为什么吗？”她又点点道：“我自然是选后者，因为我没得选。”

　　楚子墨有些哑然她的爽快，一点也不打算喊冤就答应了嫁给他。

　　“放心，不会让你有什么损伤的，三年时间。”楚子墨伸出三个手指，又道：“三年后你恢复自由，我也会给你一笔酬劳，而且……”他说着从小几上的书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了过
　　来。
　　沈绣起身矜持的接过打开。

　　“和离书？”沈绣这是真觉荒唐了，再看下面落款处，楚子墨雄浑有力的名字已然签上，日期赫然写着“天顺四十年十二月初二”

　　沈绣扬了扬手上的和离书，有些哭笑不得的道：“这婚书还没看到，就见到未来的和离书了？今年可是天顺三十七年！”

　　楚子墨点点头：“你只需安静的做三年国公夫人，之后在上面签上你的名字，自去衙门登记一下，你我便了无瓜葛，而昨日之事便罢了。”

　　沈绣双眼清澈，认真的注视着楚子墨问道：“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楚子墨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沈绣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这是让民女为您挡不如意的‘姻缘’？”
　　楚子墨微微蹙了眉，脸上有些冰霜，只冷冷的注视着她。
　　沈绣笑笑，又扬了扬手里的和离书道：“我即答应了，大人不防说清楚，这样我也知
　　道‘嫁’给大人后，如何自处。”
　　“你不用多问，只做好你的本份便成。”楚子墨挥挥手道。
　　“大人也知道，我在京里有两间铺子，我还得时常出去照看我的铺子，毕竟，我就只这么点儿嫁妆了。”
　　楚子墨更是嫌弃的摆摆手：“随你。”

　　沈绣心下一松，可忽的，她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她不是真的只有十四岁的心智，虽说上辈子没谈过恋受，可电视小说里该看的也看了，自己这是协议婚姻，可不能留下烂摊子。
　　“有名无实？”沈绣两眼盯着楚子墨的眼睛问。

　　“想什么呢？”楚子墨更是上下嫌弃的又打量沈绣道：“你当我连个孩子都看得上？”
　　沈绣愣了半秒，旋即有些无措的低头打量自己的身材，虽说他这样说她很是放心，可上一辈子身材就不行，这一世还没长开，那啥还自然也是小小的，冬天更是毫无线条可言，可……可里面也不是没料，但这是能说出的话？
　　被当众嘲笑了身材的沈绣脸色通红，手足无措的站起身来，将桌上的和离书捏在手里，正眼也没看楚子墨，只边说边拉开门：“民女有些不适。”
　　楚子墨看着沈绣僵直着背拉开门，然后传来充满怒火的“怦”的响彻房间的关门声，一个护卫小心冀冀的推开一条缝，探了半个头进来：“大人？”
　　楚子墨莫明其妙的看向他：“何事？”
　　“无事。”
　　楚子墨：……

　　沈绣推开房间，玉竹和紫竹忙迎上来，却看到沈绣一脸不悦的扯下面纱。
　　“怎么了？那位大人说什么了？”紫竹忙扶着沈绣坐下来，倒了杯热茶放在她手上。
　　“要不行，咱们就离开这里，总能逃出去的。”玉竹摩拳擦掌的道。
　　“说什么胡话，那是官家，想想办法就是，可不能硬来。”紫竹忙拍了玉竹手臂一把掌，又转身问沈绣：“到底是什么事？”
　　沈绣喝了一口茶，恹恹的站起身来道：“没事，我想歇一下。”又叹了口气道：“也不是什么坏事，那位是楚子墨，两年前被皇上从西北诏回京封了国公，如今任太子太傅，他说要娶我。”
　　这反转得让紫竹和玉竹当场愣在一处，半天两人互看一眼，完全不知事情怎么是这样的发展。
　　玉竹小心的问：“按理这是极好极好的，天上掉的大好事，可我怎么觉得高兴不起来？”
　　紫竹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喃喃道：“小姐，这……这是怎么一说。”
　　沈绣动了动嘴唇，想着这婚姻一事是有名无实，可也不便让太多人知道，要是走了消息，只怕坏了楚子墨的事，自己也落不了好，便也只道：“我倒觉得挺好，国公夫人的身份在京中对我的生意也是有好处的。”
　　紫竹点点头，心中百转千回，忽然上前抱着沈绣竟嘤嘤的哭了出来。
　　玉竹忙上前安慰，这时才反应过来，小姐这是要嫁人了，对方还是这样高贵的身份，可不是让人激动高兴的事吗？于是也红了眼睛，三人抱在一块儿。
　　“小姐，小姐终于有个依靠了。”紫竹抬起头，两眼通红，泪光盈盈，看着一脸平静无波的沈绣道：“女子终归嫁人才是好的，小姐以前太苦了，这下夫人、老爷泉下有知也一定是高兴的。”紫竹的眼里是无法掩饰的开心与忐忑。
　　沈绣拍拍紫竹一时不知说什么了，她明白，紫竹虽说知道她这七年来全部心思全是为上京替父亲昭雪，可是紫竹总归是想让她嫁个好人家安定的过一生。
　　而沈绣自己私下也说过不想成亲嫁人的，可紫竹毕竟与自己的思想不一样，无法接受一个女子一生不嫁人这样的结果，她又是母亲亲自挑选来照顾自己的，所以情感总是不一样的。如今听得自己要嫁人了，只怕，这比替自己父亲昭雪更重要了，沈绣无奈的安慰着她。
　　可楚子墨那嫌弃的眼神，小孩子？这是说自己前后就是一块板！好歹自己前后两世到如今差不多快四十岁了，这年轻人说话是不是也太过份了！虽说别人眼里她确实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可在这里，十四岁不也是大人了吗？
　　“可他说我像个小孩子？”沈绣喃喃道。
　　紫竹：……
　　玉竹：……
　　这有什么重要的？
　　紫竹和玉竹面面相觑。
　　紫竹抹去眼中的泪道：“那位大人是不是年纪很大了？”
　　玉竹也担心的看着沈绣，毕竟他俩一直没机会正面看过那位大人。
　　“二十七八吧！”沈绣道。
　　“年纪也不太大，刚好大一轮多一点，也……也还行，不过好在他的官职高，小姐以后不用受苦。”紫竹道。
　　玉竹也认同的点点头，男人年龄不是太大问题，有能力才是可靠的，何况还是位京里的大官。
　　沈绣欲言又止，可这婚姻双方都存了自己的小九九，一时还真不好与她们说，那就这样吧！
　　“那如今要做什么？”紫竹问：“即是成亲，那总得过礼，这些难道都得在客栈里？我们……”
　　“不用担心，我们……大概只用在客栈等着就行。”沈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