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水蓝水

6、第六章

　　果然，未时三刻，楚子墨在接到珉县的飞鸽传信后，得知，沈绣确是孤女，她那远房表婶因怀疑她是表叔刘忠的私生女而很是苛待她。

　　而此时四平派的人已置办好了聘礼，请来了宝兴镇的官媒。
　　翌日，巳时二刻，官媒一脸喜气的带着聘礼出现在了沈绣的门前……。

　　进京的马车里，沈绣和紫竹坐在暖和的褥子上，手炉里是新加的碳，玉竹依然坐在车厢外，江雄赶着马车。

　　沈绣轻轻掀开窗帘一角，看着前方骑在马上的楚子墨，昨日上午，媒人送来了婚书及聘礼，婚期定在三日后，也就是入京当天。

　　婚礼如何、这婚姻又如何沈绣是没有多在意的，本也没打算嫁人的，不过当你瞌睡时有人递了枕头来总不能拂了上天的好意，自己在京中无根无迹，有国公夫人这一重身份，只怕事情会有些转机。

　　沈绣放下窗帘，又慵懒的躺在褥子上，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小姐。”紫竹道：“还担心？”
　　沈绣看着车顶，喃喃道：“紫竹，你说我的爹娘是不是在天上看着我呢，特意让我与这位楚大人有了这一出，让我得用两三年才能办成的事有可能一两个月就有眉目。”
　　紫竹握着沈绣的手，眼含热泪，坚定的点头：“一定是的，老爷和太太多疼小姐啊，怎么忍心小姐去京里走那遭的危险，还有老太爷。”

　　“是啊，外祖父。”沈绣眼里泛起了泪花：“不惜毁了自己的名誉。”默认了自己这个外孙女为私生女，只为保下自己这条命。
　　沈绣此番上京为父昭雪，为父洗刷贪没灾粮之冤，也为自己以后能走在阳光下。
　　紫竹与沈绣坐近了些小声音道：“那小姐之前布署岂不是……”一场空？

　　“没事。”沈绣笑笑道：“以前是一个平民，现在是国公夫人的身份，只会更方便。”
　　紫竹点点头：“那陈先生那里可要去信？”
　　“不用，安顿下来我打算见他一次。”沈绣道。
　　紫竹点点头，闲话着：“也不知嬷嬷和小晋启程没有？”

　　“没来信就是一切都好。”沈绣笑笑。
　　紫竹有些犹豫道：“小姐，婢子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吧，不说你哪睡得着！”沈绣食指点着紫竹的手背无奈道。
　　“婢子觉得小晋在乌梅山进学就行了，为什么要接去京城？如果琴娘不守信约，接了小晋跑了，小姐的心血不就白费了，还误了小姐大事。”紫竹担忧道，她一直觉得，将小晋藏起来，不让他姐姐琴娘知道，才能让琴娘死心踏地为小姐做事。

　　沈绣摇摇头：“她真想背叛和我的约定，以她如今的风光，不会查不到小晋所在。我就放在她眼前，让她看到小晋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还能考科举入仕。放心吧，她是聪明人，不会去找小晋的，她决不会让人知道小晋有一个做瘦马的姐姐的，我会让她看到小晋越来越好，越来越有前途，她明白，我能对小晋多好取决于她对我的忠心。”
　　紫竹有些明了的点点头。

　　一连两天，沈绣都没见过楚子墨，她倒也清闲，只看看书，与紫竹她们说说闲话，时间倒也是快。

　　第三天，卯时，沈绣被紫竹轻轻推醒说是要启程了，沈绣迷迷糊糊的起身打了个哈欠，问紫竹：“天还这么黑，又冷，怎么这么早起。”
　　沈绣忙着找厚衣服伺候她穿上，道：“是那个叫四平的来通知的。”
　　几人饭也没吃来到了驿站外，门外一辆宽大的马车，前面套着两匹骏马，天色虽暗，可也能见骏马鬃毛油光水滑。

　　四平看见一行人出来，忙上前对沈绣恭身一礼道：“夫人，大人请您上这辆马车。”
　　沈绣点点头向马车走去，紫竹扶着她踩着马凳慢慢上了马车，刚想撩开车帘，就听得四平拦着正想上车的紫竹：“紫竹姑娘请还是坐后面那辆车吧。”
　　沈绣看了眼眼前的车幔，知车里必然坐着楚子墨，便转头对紫竹点点头。紫竹只得退回去，看着沈绣进了车厢里才和玉竹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沈绣撩开厚实的墨绿色车帘弯腰进了车厢，一抬眼看到车厢内小几上的两盏烛光下，一个男子正闭目凝神静气的盘坐在一侧，听得她上进来的动静，只微微睁了一下眼便微抬了抬下巴，声音轻和道：“坐下吧。”

　　沈绣放下门帘，轻轻了回了声是，便在靠门处的角落正襟危坐着。她不了解这位楚大人的脾性，自然是小心些为好。
　　一时，车厢内静谧非常，只有烛火偶尔跳动一下，沈绣也只偶尔拢拢袖子，将手里的暖炉护得紧了些，这车里没有炭火，对于沈绣来说有些冷。
　　“咚咚”两声音，车壁外响起四平的声音：“大人，可以启程了。”
　　“嗯。”楚子墨依然没有睁眼，只淡淡的应了声。

　　沈绣抬眼看了楚子墨一眼，两人相坐不过四尺左右，却让沈绣有种遥远如星河般的距离。
　　车身微微一动，马儿打了个响啼，就嗒嗒的走了起来。

　　沈绣悄悄打量着对面这个一身黑色锦衣的俊逸男子，虽受了伤却依然身姿挺拔，也看不出被打压后的颓丧，只是沉静。

　　“有什么事？”
　　沈绣一眼撞进了一双幽潭，冰冰凉凉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像是询问她，又像只是一个闲话，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沈绣忙垂下打量楚子墨的眼，道：“无事。”
　　“两个时辰后就到京城，届时，会有人送你去客栈准备，吉时便会来迎娶……”楚子墨稍一停顿，又道：“你在京中可有亲戚，你那位……表叔的侄子……”
　　“没有，这位表兄如今并未在京里，铺子上的掌柜我也并不识得，不好冒昧邀请。”沈绣道。
　　“嗯，知道了。”楚子墨点点头。
　　一时话毕，车里寂静无声，只听得外面马蹄嗒嗒……

　　沈绣被紫竹扶下车，轻轻长舒一口气，两个时辰一直直直的跪坐着，气氛压抑得她都有些透不过气来，那简短的交谈过后，楚子墨便如老僧般打坐不再与她有任何交谈，她自然也懒得多说，兀自玩着手指。
　　四平在楚子墨的马车和护卫都走了后，忙上前将沈绣引进高昇客栈，这也是京里最好的客栈。
　　客栈里没有任何客人，四平解释道：“前儿大人就写信来让人包了这间客栈，夫人请。”
　　四平将沈绣引领至二楼雅间，房内已有了两位穿着喜庆的婆子，见到沈绣一行进房，忙笑吟吟上前福了一礼：
　　“给姑娘请安，姑娘万福。”
　　“多谢！”沈绣虚扶了一下道。
　　四平忙道：“请夫人先由这二位婆子梳洗，吉时一到大人便来迎娶。”
　　沈绣点点头，四平便退了出去。

　　沈绣淡淡扫了一眼床上的大红嫁衣，金丝盘绣，应是很漂亮的。
　　紫竹看了沈绣一眼，眼里有些湿意，声音有些颤：“小姐……”
　　“好了，开始化妆吧，别误了吉时。”沈绣平静的吩咐两个上妆的婆子。
　　紫竹只得转身轻轻拭了拭眼角，玉竹扯扯她的袖子，点点头以示安慰，她也看出来，小姐对这个亲事并不是很热情，而紫竹却是心情复杂，而她则觉得小姐如何便如何，她只听小姐安排便是。

　　小二提了热水上来，沈绣沐浴完后出来，两个婆子便看到了她取下面纱后的脸，错愕一瞬忙又平静的和紫竹给沈绣穿上繁复的嫁衣，并未再多看一眼那些刀疤。
　　婆子将妆奁打开，紫竹忙上前道：“两位还是给我家小姐梳头吧，我来给小姐上妆。”
　　两个婆子互看一眼，心下理解，这样的脸，只怕谁也不愿别人多看一眼，便也微笑着答应了，一些个夸新娘子天生丽质有福相的话也着实夸赞不起来，也只得扯些个闲话，夸赞着头发好，头发亮，头发黑的话。可又看着一脸平静得不像个新娘的新娘子及眼圈红红，喜忧难辩的紫竹，这话说得也是没什么热闹气儿。
　　唯一一个玉竹有些个笑模样，可也就只是个笑模样，一句吉利话也没说出来，让这上妆的婆子俩心下更是忐忑，这新娘子不会是偷跑出来嫁人的吧……
　　在宛如出家的气氛中，沈绣梳妆打扮好，也迎来了吉时，客栈外响起了鞭炮声。
　　听得声音，婆子正准备唱嫁，沈绣摆手道：“行了，这也不是在家里，简单些吧。”
　　两婆子在今日这样的气氛中也已习惯了，便也立刻闭上了嘴。

　　沈绣本以为只会是一抬花轿过来，却万没想到楚子墨竟一身大红喜服的亲自来迎亲，沈绣一愣才明白，当时在马车里问她这边有无亲戚便是想知道有没有人背她上轿，显然是没有的，所以他亲自来了。
　　沈绣正想感动他给了自己体面，可又想到他说她是他“救命恩人”，他不过是做给有心人看，他多重视这个“救命恩人”，以至于不能另娶。
　　想到这儿，沈绣也收起感动，两人平静的一前一后走出客栈，上轿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