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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十二章 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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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漫长的夜晚,也会迎来破晓的黎明。或许是清晨的凉气袭身,冲散了躯体的酸痛,冲田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神智仿佛依然游离在梦境之中。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自己漂浮于空中俯瞰着整个京都的大地,或许那就是“死”的感觉。然而体肤以至五脏六腑渐渐清晰的疼痛感,将他拉回了一个无比现实的境地,自己还活着。
虽说自己确确实实地失去知觉过一段时间,人却好好地支撑着地面,单靠斋藤的搀扶竟从二楼隔间走到了池田旅舍的门口。
“土方先生在外面交涉,我现在带你回屯所医治。”
打得正在兴头上,却忽然咳得满身血,这一点都不像冲田。虽然斋藤没有多说什么,冲田本人却十分惭愧。
“给大家添麻烦了啊……”
“说什么傻话,”斋藤埋怨了一句,“近藤先生很担心你,事情告一段落,你只需好好休养。”
也不知道这种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几近昏厥的症状究竟是什么,若是风寒的话,是否太突然了。冲田此时觉得呼吸都变得很辛苦,无意识地将身体靠在斋藤身上。
与此同时,队士们进进出出收拾着一晚激斗留下的残局,聚集在池田屋的长州藩浪士死伤无数,即便新撰组在这场暗袭中一度陷入苦战,但总体目标还是很顺利的实现了,由于会津藩的援兵到了黎明才赶来,浴血而出的近藤等人心里特别不爽快,而最让近藤勇不悦的,是这个结局最美中不足的地方,桂小五郎逃脱了。
其实并非是逃脱,该说是天佑他呢还是走狗屎运呢……因为出门误了点,桂小五郎在路上便得到了池田屋遇袭的风声,面对高风黑月,他想也没想地掉头回府,对吉田稔磨派人来求援也置之不理,闭门不见。
“真是小人!”近藤暗地里咬了咬牙。
不论桂小五郎是否处于小人心思,自保一命对他才是当务之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未来的计划尚未成形,此时若是意气行事,也是得不偿失。而桂小五郎心里纠结打着多精细的算盘,会津藩没看透,近藤想不到,就连惨死的吉田稔磨,到了地底下恐怕也悟不明白吧。
“真奇怪,我好像已经闭眼了几十年一般,手脚甚是不听使唤。”
“只是太过疲惫罢了。”
“话说回来……”冲田打量了周围,随行的队士不是很多,但是缺少那个人的面孔还是让他十分的在意。
“大哥哥!”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了他。
他转身,看到那双熟悉的黑色眸子。那日从马蹄下救下的小男童,叫什么来着,啊,对,叫虎次郎。
虎次郎只是远远看到那个纤细的声音便认出了冲田,要说具体的缘由,大概是那抹轻柔的黑发还有瘦削的身型吧,整个轮廓在那一行人之中显得很突兀。只是稍稍跑进,便看到冲田羽织上沾满了血渍,因为过了一段时间的关系,那些成块的血斑已经开始发黑了,乍一看,这个人的体肤简直像初雪一样惨白,若是没有转动眼珠看向自己,抿嘴对他开口说话,便简直似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大哥哥,你……”虎次郎后退几步,他似乎闻到了令他浑身战栗的血腥之气,同时被随行的新撰组队士漠然的眼神吓得脸色发青。
冲田脱下那件弄脏的羽织,虽然清晨的凉气甚是扎人,却也成了他醒神的利器,他踉跄着走过去,缓缓俯下身用左手摸了摸虎次郎的头。
“不用怕,我只是刚刚执行任务回来,不过身上没有带糖,没有什么好给你的呢……”
虎次郎猛摇头,竟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谢谢大哥哥那一天救了我!母亲说男子汉需要知恩图报……”说罢,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纸球,抿了抿嘴,将它塞进冲田怀里。
“这个送给哥哥!”
“这个……原本不是要送给我的吧?”方才破晓,整个街道尚且冷清,小男孩一个人跑出来,大概并不单单是为了玩耍。
“原本是要送给小千的,小千说想再要一个,我就……”
“有句话说得好,”冲田打断了他,“可爱之物,赠与可爱之人。既然是为她所做,怎么能说给别人就别人呢?这样对对方也很失礼哦……”
虎次郎抿了抿嘴,默默点了点头。
“冲田先生有可爱之人吗?”
“……嗯?”冲田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冲田先生总是如此温柔地赠与我们五彩的糖果,在冲田先生心中有特别的可爱之人吗?”
人小鬼大。这个男孩儿才刚懂事,说起话来却很是机灵。只是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冲田那时没有特别地深思熟虑。他像兄长一般地尊敬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姐姐冲田水自小敏慧,让他的童年也不乏欢快滋味。开始在试卫馆修习剑道时,他的个子才到近藤局长的膝盖那般高,又因为得天独厚的资历,大家都非常疼爱他,也使得他很少会去思虑一些繁杂琐碎的烦恼。
“没有哦,”冲田又补充一句,“若是一定要说的话,你不也是十分可爱吗?”
虎次郎笑着挠了挠小脑袋,“小千已经在等我了,我先走了!冲田先生请好好注意身体!”
小大人的口味听起来很是逗人。冲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疲惫的双眸已经完全暴露在那个孩子的眼中,而虎次郎并没有刻意道破,只是轻描淡写地慰问。
“真是温柔的孩子呀。”斋藤如是想着。
池田屋事件后,新撰组在京都如闪电般声名大噪。而屯所表面上依旧一片祥和,廊下正坐着的土方岁三却愁眉不展。
可能是喝地太多了,腰带累得慌,此时的土方觉得全身每个地方都十分不适。他思索了一番山崎不久前向他汇报的内容。
「鹤田静没有死,是她将吉田手刃的。」
「鹤田静没有死……」
「没有死……」
“啧……”心中异常得浮躁,土方锁起眉,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分明的“川”字。他闭上眼睛将整件事情整理了一番。原本将这个混进屯所的不明人士在那一晚突袭悄无声息的“顺带”处理掉,绝对是最合他意的结果。然而,她非但没有死,居然还让山崎也没有下手之地,更加意外的是,那个吉田居然死在她手里。根据山崎的情报,那个鹤田静不应该是吉田部署的眼线吗?但是一直以来这个鹤田似乎又及其排斥着吉田,难道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不……这些并不重要,鹤田静来到新撰组动机不纯已是千真万确,剩下来的问题只有该如何处决她,原本只想让这个人就这么消失,看来他还是太低估这个鹤田了。
只是,为何心里还是如此烦躁呢?土方深深吁了一口气。是因为这次计划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进行吗?不,对方只是一个乏善可陈之人,何况还是死了主子的眼线,又是个女人。
究竟是为什么呢?土方千丝万缕的摸索着心中的答案,竟未察觉身后慢慢靠近的斋藤。
“土方先生……”
“……!”思维被中途挑断,土方混乱片刻,咳了几声以掩饰慌乱的神情。然而,即便有些突然,他却很清楚斋藤的来意,装模作样地问了句,“有什么事吗?”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你眉头深锁又在愁什么呢?”
“明知故问,”土方瞥了一眼,“她醒了吗?”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差点要了她的命,发了高烧,才刚退,还在昏迷,山崎说,大概这几日会醒过来,只是要恢复体力走动尚不能保证。”为了不让风声传出去,斋藤并没有请医师医治鹤田,而是请求略通医术的山崎烝相助,山崎竟同意了,大概是面对着满身淤青的女子,他也心生怜悯。
土方听了这一席话,脸上不曾起一丝波动。“让她好好恢复吧,或许她只能舒服这么最后一段时间了……”他站起身,头也没回的离开,只留下傍晚的凉风拂过浴衣袖摆,随之扑打在斋藤的肩膀上。
这句话,简直是给鹤田静下了处死令。斋藤在那一刹那考虑了很多事情,包括冲田在那之后身体似乎依然有些虚弱,包括还被蒙在鼓里的另外的队士,包括冲田走在屯所时不时地寻找鹤田的身影却无果。
这个女人真是可有可无,就算忽然消失不见,好像什么都是照常地进行,然而事实上,很多人都在疑惑,每天早上的道场,是不是比之前冷清了一些,每次傍晚的饭桌,饭菜是不是比往日更加淡然无味,就连还在调理身体的冲田,清晨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居然也是“最近总觉得,好像少了一个人在耳边絮絮叨叨。”
斋藤那时还玩味的接话:“谁呢?座敷童子吗?”
“啊,嗯,那个孩子确实很像呢。”面对冲田,斋藤为不多生枝节,只是说鹤田被近藤委托去大阪办事,短时间大概不会回来。
过了几天,冲田身子好些了,竟无意间叹了口气,“总觉得有一种‘那孩子或许不会再回来’的感觉呢……”这句话并没有几分认真,却也着实让斋藤错愕。
冲田本来就是个对周围环境变化很敏锐的人,只是,他对那个孩子的感知,似乎有另外一层意味,这一层意味或许连他本人都没有注意到。
今天的晚风是不是太凉了?屋子里应该已经关好了门窗,那孩子不知道有没有无意识地踢被子,不过目前她大概也没有翻滚闹腾的力气罢……斋藤想起近藤先生与他说今晚一起喝酒,不过似乎还有一些空余的时间,总司大概强撑着身体在道场吧,要不要去道场转一转呢,但是这么晚了,说不定道场已经冷清了……啊,罢了……斋藤对那么绕弯子的自己感觉有些羞愧,他抿了抿嘴。
还是去看看那个孩子吧。
斋藤有些不明白自己何时变得那么墨迹,他用鞋板踢了踢脚边的泥土,朝着鹤田所在的屋子大步迈去,不料转角却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冲田的脸上没有一丝起伏,双眸中透着锐利的寒光直逼斋藤眉间。
“斋藤先生,你有事瞒着我……”
这家伙何时在这里的?难道他连土方的那些话都听到了?斋藤有些紧张,将视线移开,抿嘴的姿势让冲田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鹤田究竟发生什么了?外出执行任务也是骗我们的对吧?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有什么必须瞒着我的理由吗?”
面对着连珠炮弹式的发问,斋藤权衡片刻,觉得再瞒着总司或许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他抬手搭着腰带,重新对上冲田的双眸。
“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