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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十三章 苦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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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原。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屋外的脚步声却已然震耳难耐,阿兰披上绣着浅紫色花瓣的小袖,弹指拨去脖颈上的汗滴,双眼有些游离,显然还未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只听得“咯哒”一声,她抬眼转身,一个中等身段的小女孩正抱着琴,张大眼睛看着她,双颊羞红神似染了血胭脂。
霎时间这个人让阿兰好生熟悉。当她回过神时,那张脸又是如此陌生。
“那个……”甜美轻细的声线亮起。
阿兰还未梳妆,容姿却依然让这个小女孩紧张地不知如何开口,“有什么事吗?”
“我叫阿葵,是新来的,这里的姐姐都说别屋的阿兰最擅长抚琴,我想……”
阿兰心领神会,伸出如玉般细嫩的双手,示意她将琴递过来。阿葵很是欣喜,忙不迭将琴送了过去。
阿兰谈起了自己平日里最是喜爱的曲调,轻声问道,“你是怎么会到这里的?”
阿葵抿了抿细唇,“我的家人,出门行商遭遇劫匪,都遇害了……”
“……”阿葵没有继续说,阿兰也没有继续问。来到这里的人形形色色,却总是背负了相似的悲惨的现实。
此时的阿兰越发想念小静。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不知她过得如何,不管怎样,她也不愿意去想那个孩子遭遇什么痛苦。想到这里,阿兰心里很是酸涩,她被困在这个混沌的牢笼里,而小静已经飞往远处,究竟谁会更加痛苦呢。
忽然,手中的弦猛地震颤,她感觉指尖一阵麻木,疼痛感随之袭来。
“呀!!”阿葵吓坏了,“这琴怎么会忽然坏的?我明明……”
“没事的……”阿兰看着鲜血顺着指尖躺下,一边向着阿葵浅笑摇头,一边安抚着自己不安的心。
“一定没事的……”
没有人可以准确地说出死亡的真正感受,或许是极其疼痛,或许是疲惫后的身心获释,又或者死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一转眼的事,或者只是一个瞬间。
祁静感觉自己好像可以睁开眼睛,身体却没办法动弹,她的身边流淌着红色的液体,流经四肢时那种无比真实的触感让她不寒而栗。她死了吗?当她意识到这点时,却一点都不害怕,想想也是,心都不跳了,怎么还会害怕呢。此时的祁静感觉非常愉悦,却又好像遗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她也并不打算去花心思思索,反正自己已经是个已死之人了。
“喂!”忽然一声粗暴的声音,粗暴到激起了祁静内心深处本不该存在的恐惧。下一刻那张脸便出现在眼前。
“吉田!”祁静猛一发声,居然喊了出来,“你不是死了吗!”
“没错啊,”吉田嘴角翘起,一手托腮坐在她边上,脸上丝毫没有生前的阴冷之气,“被你用小太刀从这里直接贯穿,死的。”他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随之笑了笑。
“你……”
“你觉得跟我再相遇很不可思议吧?”吉田抢了她的话,“其实我也蛮吃惊的,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跑到这里来,不过以你的情况看,这大概是暂时的。”
“暂时的?”祁静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但她却一点都不感觉害怕或是紧张,心绪平静地好似她已经全然是个游离魂魄。
“呐,鹤田,”吉田望向远处,“你认为自己所做的这些事都是正确的吗?”
“什么事?”
“很多事……有时候我想着那个目睹了血腥场面的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如今居然拿起刀指着自己,真是吃惊呢……”吉田又是一笑。
“你不会憎恨我吗?”
吉田回眼看着祁静,“我从来没有想过带着仇恨做事情,我只会思考我想做什么,若有人阻碍我便与其对抗,只是不巧,拦在我面前的人之中也有你……罢了。”
“……”祁静陷入沉思。
“那你呢,你会恨我把你带进这个放眼即是杀戮的世界吗?”
“不会……”越是走得远,她越是庆幸自己被吉田丢到这场战争里,不然他不会结实新撰组这一群人,更不会感受到心系着某个人那种爱到深处即是痛彻心扉的感觉,祁静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而是渐渐陷入沉思。
(为什么会忽然觉得胸口好痛呢,心里深处好像有个声音,却好微弱,她听不清,也看不清……)
“是吗……真是意外啊,你真的变了,以后你会走得更远也说不定,不,你一定会走得比我预想得还要远,只是,我没办法看到了……”吉田苦涩一笑,伸手将祁静支撑起来。
感受到双脚踏着地面的真实感,祁静忽然感受到切身的疼痛和疲惫,这些感觉一并袭来,霎时让她头昏目眩。
吉田用粗糙的手拨去祁静腮边散乱的发丝,“鹤田,这个名字是我赐给你的,以后不论你遇到什么,都要以这个名字,以这个身份好好活下去,你会变得更加坚强的。”
祁静抬眼,吉田已经不在眼前。她赤脚浸在鲜红的河水中,神智愈发不清楚。
(好累啊,什么时候这种感觉才会停止,不想动了。)
“不是还没有告诉他吗?”远处有个温和的声音,“什么都还没有做,为什么你会放弃呢?”
身体的血液仿佛瞬间复苏了,祁静猛地转身,睁大眼睛,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远处某个身影,朦胧的轮廓,“你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快回去吧……”
“阿久里!”她扯起腿跑过去,却因为剧烈的疼痛重新摔回地面。
啪——
随着纸门开启的声音,祁静睁开眼睛。这次是真的睁开了眼睛。真实的空气,真实的呼吸,真实的世界,真实的自己。
她循声扭头。眼前,还有真实的现实。
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四肢了,一时间连动手拨开被子都花了许久,祁静缓缓支起身。斋藤不紧不慢地走进里屋,而冲田却一脸错愕地看着她,杵在门口变成了木人。
“冲田先生……?”祁静发出微弱的声音,随机感觉胸口一阵凉,低头,看到浴衣已经顺着肩膀躺下,胸前的□□隐约可见。
她猛然间又失了神智,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凝固,疼痛和疲倦感变得微不足道。祁静撩起被子裹住全身,闭上眼睛。
“不要看!”因为声音还未恢复,这一吼几乎撕破了她的喉咙。
冲田被这一叫拉回现实,却依然无法踏进这屋子,仿佛踏进去了,就要去面对更加可怕的事情。
斋藤在边上坐定,叹了口气说道,“冲田已经全都知道了……”
即便这么说,眼前的鹤田静还是紧闭着双眼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屋里屋外两个人此时都不愿意面对彼此,不,确切的说,是不愿意面对自己。
既然里面这个还很虚弱,就先让外面那个尚且健全的先清醒一下吧。斋藤转身冷声道,“是你自己想知道一切的,却为什么停驻不前了?这不像你!”
冲田定了定神,走进屋里,在斋藤边上坐定,却没有多看鹤田一眼。
“进入新撰组是另有所图吗?”
斋藤断定鹤田此时受不住此等盘问,便代替作答,“定不是你想的那种图谋。”
“那是为什么?”冲田依然没有转移视线,“我不认为这件事情近藤先生会坐视不管,她的下场会……”
“冲田!我带你来不是让你说这些话!”斋藤历叱。鹤田依然缩着不敢看他们,却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冲田俨然动摇了片刻,他从未有过这般游离不定的心绪,不敢去看鹤田,也不敢扪心自问,他到底该如何面对这件事,气定后边挪到鹤田身边,抬头便是一脸漠然,只是视线依然未聚集到鹤田身上。
“虽然我不认为你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怎么处罚近藤先生他们自有断定,你就先把伤养好吧……”冲田第一次对着鹤田欠身,只是那种姿态在屋外光线的影射下变得太过孤冷,在一旁的斋藤心中发怵,半晌咬不出一个字。
冲田感觉此时的他陌生地连自己都害怕起来,他站起身调头边走。屋里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却可以让他有这种不想回顾第二遍的感受,他不想面对在她面前的自己,鹤田静是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他心中的不安因素的,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他只有驱赶,只有拼命逃离。
“冲田……”斋藤起身追上前。
霎时间,祁静鬼使神差地从被子里窜出来,使劲跑到门口,然后脚一软半跪在地上,她扶住门闩强迫自己露出一副轻蔑的面容。
“我一介女流能做什么?哈?你知不知道吉田稔磨将我安插在屯所,我给他透露了多少消息,就连最后他本人也是我杀的,我受不了被人摆布,当然包括这里的所有人!”她喘了几口气,“你又知道什么,如果不是负了伤我片刻也不会留在这里!”
冲田握紧拳,强忍着没回头。
“你好自为之!”那个人丢下这么一句话,断下了昔日里所有的温语笑颜。
斋藤上前嘱咐道,“鹤田,你赶紧回屋,不要旧伤添新,不知道冲田会干出什么事,我得过去制止他!”
祁静沉住气,“你错了,我不叫鹤田静,我叫祁静……”
斋藤一时没思索她的意思,心想着冲田是否会径直去找近藤,转身便追了过去。
“说不出来啊……”祁静闭上眼睛,手指抓着纸门,神情异常痛苦,嘴里嘀咕着,“阿久里,这让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冲田!”斋藤没几步便追上了冲田,却发现冲田已经杵在那边许久了,“你果然在犹豫了。”
“我没有,我有什么好犹豫的。”冲田转身看着斋藤,当他意识到斋藤是在试探他,视线便立刻移开。
“你很清楚,这件事在土方先生决策之内,而且如果我没有拦在中间,鹤田在袭击池田屋那一晚早就死了,你明白吗!”
(死了……)
冲田忽然想到那个人死去的场景,瞬间心紧紧地揪在一起,甚至屏住了呼吸。
“我不知道你究竟作何感想,我如果可以做到,我绝对不让她死。”
“为什么?”
“什么?”斋藤收回神,随即看到冲田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他。
“你被他抓到什么把柄了吗?”
“到现在你还在逃避吗!”斋藤历叱道,“她触犯的规定或许会受到重罚,但是我绝对不让她死,你呢,你就那么想止她于死地吗?”
“这不由我决定……”
“我在问你自己的想法,冲田!”
凉风袭来,吹打在冲田的脸上让他脑海中不禁勾画起了那个人笑容的轮廓。不经意间,他嘴角居然也浮起了笑意。
“……冲田?”斋藤试探性地一叫,冲田立即收回了心思。
“我……不知道。”
斋藤叹了一口气,“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在情感方面,当你觉得自己‘不知道’或是‘不清楚’,想要拼命逃避的时候,其实你已经心里有数了。”说罢,他大步走开,留下冲田一个人,动摇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