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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十一章 血祭【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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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热啊……”
八坂神社亮起了夜灯,望着那些闪烁的灯芯,近藤局长顿时有些陶醉于夜晚的喧嚣,他双手叉腰,手肘轻轻磕到了佩刀,这无意识的碰撞似乎在他心中留下了余韵。三五十步路前方跑过了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手里捧着纸球,身上穿着崭新的浅绿色和服,但那个用廉价薄纸糊的球似乎比那身衣裳更加让她爱不释手。
“虎次郎!”女孩气呼呼地叫住了远处正在编灯笼竹骨的小男孩。或许是小孩子声音尖亮刺耳,近藤的注意力一时间完全被拉过去了。两人年龄相仿,看上去像是青梅竹马,却又不似,近藤思索了一番,大概是男孩身上那破旧的衣服,还有那灰头土脸的模样太过格格不入了吧。女孩跑到男孩跟前,那个场面有些不太协调。
“小千,”男孩抬手擦了擦脸颊,却因为满脸的汗珠反而让那些灰土扩散开来,但是这丝毫没有掩盖住男孩瞬间绽开的笑容和闪闪发亮的眼睛,“哇,好漂亮的和服!”他站起身,兴奋地夸赞着女孩。
叫做小千的女孩受了惊吓一般退了一步,“不是说今晚一起玩的吗,你怎么还弄得那么脏!”她似乎有些生气,脸蛋却红扑扑的。
男孩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抓着袖子低下了头,“对不起啊,我在帮母亲干活……”
“虎次郎你说话不算话!”小千顿时声音更大了,“我为了来找你,差点摔倒……”
“不会吧!小千你有受伤吗!”虎次郎有些紧张,上前了一步,小千却忙不迭后退了三步。
“脏死啦!虎次郎!会弄脏我的衣服的!”
“啊,抱歉……”他后退一步,低下头又擦了一下脸颊。
“……倒是没有摔着,就是纸球差点弄坏了……”
“没事的,如果坏了,我就再给小千糊一个!”
“那现在就糊一个吧,当做今晚没有遵守约定的赔礼!”
“嗯!”
近藤看到这里,忽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女人真是复杂的东西啊……”言罢,他注意到身边的土方,此时这个人似乎也在神游,意味着石柱若有所思。
“阿岁,在想什么?”
土方并没有很沉重,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想先让自己静下来。”
“那静下来了吗?”
“很遗憾,被你打断了。”
“啊,抱歉呐。”
“怎么,看那边两小无猜可精彩?”
“啊,哈哈,说什么静一静,原来你也在看啊,”近藤拍了拍土方的肩膀,“怎么说呢,忽然觉得有些感慨呐,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有过这种酸涩的恋爱的。”
“哈……”面对近藤的情感发言,阅历丰富的土方岁三只是哼笑了一声,“女人这种东西,虽然千变万化,但是大体都是一样愚蠢无知的。”
“你这么说太失礼啦!”近藤抱怨。
土方将视线移向天空,开始思索起别的事。
“看不到啊……”他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看不到什么?”近藤随着他的视线一同抬头张望。
“看不到月亮呢……”
文久四年,七月八日夜。新撰组局长近藤勇带领队士突袭池田屋,原本因为在那里的长州浪士数量远远超出预想而陷入苦战,但经过奋力厮杀渐渐挽回优势,杀红了眼的近藤勇一路砍刀尽头,回头见身后无人,往回巡视时,看到躺在屋子角落处的冲田。
“总司!”近藤脸色大变,快步跑过去探视了冲田的呼吸。
“还好,只是昏过去了。”
冲田面色惨白,腮边染满了鲜血,衣衫却好似被整理过,身上也盖着一件衣服。他似乎是被特地安置在这个角落的,对方必定是出自好意。近藤马上想到了之前冲到二楼的鹤田静,盖在冲田身上的衣服,想必也是鹤田的。近藤站起身四处张望,三番队队士鹤田静已然不见了踪影。
“真是个讨厌的夜晚,”吉田拔出腰间的佩刀。
为了短时间内确保不被发现,他将祁静带到一处里屋,他惊讶于祁静很听话地跟在他后面,唯一不自然的,是这个平日活泼的女孩竟一言不发地迈着步子。
“第一次看到你,把奄奄一息的你‘捡’回来,也是在类似一个这样的晚上啊……”吉田的声音十分低沉,他在跟祁静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太大的起伏,或许是祁静对他来说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和口舌,又或者费再多的口舌,祁静也不见得能做出什么让他称心的事情来,
“如我所料,女人终究是很不中用的东西,一旦被感情绊住脚,就会愚蠢到令人捧腹。你将护具卸下,又把外衣脱掉,这种情况下我只要随便砍一刀你就会皮开肉绽,这样的常识你难道不知道吗?”
祁静很快接话,“我倒觉得,不管我身上有多少护具,只要被你砍到了,我就没办法再站起来了。”
“你很了解嘛……”吉田哼笑。
“因此,只要不被你砍到就行了,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吉田忽然笑不出来了,“那就让我看看,我把你送到那群鬼的身边,究竟让你有何长进。”
吉田很了解祁静的刀法,因为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第一次拿起刀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所以不管她如何抵抗,他都有办法抓住她的漏洞。
察觉到楼下的动静后,吉田觉得大事不妙,便让有宗溜出去向桂先生求救,而有宗却迟迟未归,看来自己今晚是难逃一劫了,吉田一边挥舞着刀一边盘算着。眼前这个人既然是他手下的棋子,下棋的人终盘了,棋子也该退出棋盘,任由弈者处置。
“啊,只是,这一盘下的真是糟糕……”吉田心里想着,要说哪一步最糟糕,或许就是这个女人。当初还觉得颇有意思的,也因被人挑唆……或许自己还是太不谨慎了。
吉田心生怒火,挥刀削去了祁静腮边的头发,他侧刀轻轻吹掉刀柄上粘着的发丝,哼笑了一声,此时的祁静,似乎已经筋疲力尽了,身上好几处也被划伤,却硬是没吭声。
“就凭你这坚韧的性子,我也很是欣慰啊,可惜了,你生错了性别,也站错的立场。”
“唔……”祁静大口喘着气,咬了咬牙,“你还在磨蹭什么呢,这么比划有意思吗?他们马上就要找过来了,到时候就算我死了,你也未必逃得了。”
“哈哈,有意思!”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赴死,吉田忍不住狂笑了几声,“好啊,我也迫不及待了,想象一下那个男人看到你惨死,脸上皮开肉绽面目全非时的模样吧,真是无比期待……”
“你闭嘴!”祁静厉叱一声,握紧了手中的太刀,“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们这样的人可以说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话语,干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阿久里有什么错……为什么她就非得死呢,为什么呢?”
“阿久里?……”吉田迟疑了一会儿,“是那个女人么?啊,我早该想到她一定是新撰组的女人的,原来如此,说什么报仇,只是借口吧,新撰组派一个妇女来送死,也真是够可笑的……”
“和新撰组无关!”祁静挥刀过去,却被吉田不费吹灰之力地接住。
“话说回来,那个女人还真是肮脏啊,为了探听消息,什么事都愿意做呢……哈哈……”
吉田看到眼前的女人咬着牙落泪,顿时心中更加畅快,笑得也愈加放肆。
祁静抬头怒视他,退回后又再次攻击过去,这一动作在吉田眼里可以说是破绽百出。
“就这样要了你的命吧……”吉田哼笑着挥刀,却没料到祁静竟伸出左手接住。
“啊……!!!”她嘶哑的叫了一声,随后又狠狠咬住嘴唇,嘴里都渗出了血。
吉田对这一举动毫无防备,还未做出反应,便听到了刀刺入身体的熟悉的声音,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失误了。
祁静很利落的反手将手里的小太刀刺在吉田的胸口,嘴里呢喃着,“我绝对,绝对不原谅你……”
“哈哈,”吉田皱了眉,咳出了血,溅在祁静的脸上,除了胸口扩散开来的剧痛,他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他屏住呼吸硬撑着,像是要阻止鲜血从胸口流淌出来一般。不知为何,此时这个女人在他眼中,就像早春时节的木棉一样冷艳动人,“这样真的好吗?”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声音是否十分的苍白无力,即便很吃力,吉田依然一字一句地对祁静念到,“如此一来,你就再也没办法脱身了,我的血会永远粘在你身上的。”
此时的祁静,似乎全然听不进去。
不过这样也好,死在这个小不点的手里,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吉田意识渐渐微弱起来,身体沉重如巨石一般,就好似长年不眠不休地奔波一般疲惫。原来死是这种感觉,真是不过如此啊。
祁静被全身的剧痛缠绕着,她看着吉田躺在自己脚边断了气,竟然毫无畏惧,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太奇怪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消释着,她感觉自己在做梦,意识也模糊起来。
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将她拉回现实,她注意到自己肩膀上中了暗器,很快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滚在地上叫了出来。
一个人走到她身边,身影十分熟悉。
“山崎……先生……”
山崎面无表情地看着祁静,“真是出乎意料,吉田稔磨会死在你手里,原本是打算放着让他亲手把你处理掉,事情就这么接过去的……不过,这样也好,比起对付吉田,杀了你要容易很多……”
“你在说什么……”她强撑起身体,思绪完全打乱了,只感觉连说话都在痛,痛得好想立刻失去知觉,但是此时此刻,如果闭上眼,或许她就再也没有机会睁开了,她有些害怕,明明刚才的自己还亲手杀了人,现在却不住地战栗。
“你以为,你那拙劣的演技骗得了所有人吗?”山崎蹲下,揪住她的头发,“即便粗声粗气,蛮横无理,但是你身上依然有女人的味道,而且你确实也很蠢,同样作为探子,你可以说是拙劣到我瞠目结舌。”
祁静没有办法冷静分析山崎的意思,但是她明确到是有人派遣山崎处理她的,而这个人有极大的可能是土方岁三。
“给你特别优待吧,既然你是个女人,把你头砍下来挂在外面确实恶劣了点,就给你一个好看点的下场,‘战死’,你觉得如何?”山崎很平静地说完这句话,站起身取出腰间的小太刀。
“住手!”
山崎做事情从来都很利索,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太利索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接近。
“斋藤先生,你有什么意见吗?”
“近藤先生他们正在赶过来,援兵也到了……”
“既然如此,这个女人还是尽快处理掉比较好。”山崎叹了口气,伸手卡住祁静的脖子,慢慢用力,而此时,祁静已经被浑身不断的疼痛和无限的恐惧夺走了意识。
斋藤把住佩刀,上前抓住山崎的手,“放开他。”
“斋藤先生,这是土方先生的命令,你想违令吗?”山崎没有松手。
“你若再不放手,我就动手了!!”斋藤忽然放大了声音。山崎显然被吓到了,原本以为斋藤只是吓唬他,没料到接下来自己便吃了一拳头。
“你为什么要袒护她呢?”山崎松了手,用手背抹掉嘴角渗出的血。
“我不是袒护她,一切都言之过早。”
“你不觉得这样说有些可笑?”
斋藤扶起奄奄一息的祁静,谨慎地将她肩膀上的镖摘下,用衣带扎住伤口止血,“你不也是吗?如果你铁了心要尽快解决她,在暗器上涂毒不是更省心?”
“啧……”山崎别过脸没说话。
“快去楼下看看吧,藤堂还有冲田都负伤了……”
“……你想就这样把她带回屯所?”山崎站起身,思索着该如何跟土方副长解释这一突变情况。
斋藤将祁静拦腰抱起,神色亦是十分凝重,“这丫头救了冲田一命,我想除了我,冲田也会为他求情。”
“只是你认为吧,冲田先生虽然待人和善,事实上眼睛里也容不下沙子……”
“不管怎样,这个人我袒护定了!”斋藤放下这句话之后,便走出了屋子,留下山崎一个人迟迟没有挪动一步。
他看着吉田横卧的尸体,还没有瞑目,神色却非常平和。他明明是抱着让这两人一起死在这里的打算潜伏着的,难道是因为听了鹤田静的那些话动摇了吗?这个女人真是奇怪,有时候觉得她居心叵测,事实上她肤浅得很,有时候觉得她漏洞百出,事实上她也有自己独特的想法,有时候觉得她是个对新撰组十分不利的人,必须尽快处理掉,而就在刚才,她却为了他们拿起刀战斗。
“真是不懂啊……”
或许就如斋藤暗示的一样,他其实也在犹豫,这个女人让他在土方明确的命令下迟疑了,错过了最好的执行时机,如此一来,他也该做好心理准备回去领罪了。
山崎没有在现场逗留很久,听到外面有声音,便跑出去跟近藤一行人汇合的,今天的他翻了两个错误,第一个,就是没有阻止斋藤,而另一个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就是在暗处一直看着他们上演好戏的某个看客。
那个看客是个披着一头白色长发的女人,一席黑色的衣服使得她脸上冷艳的妆容变得十分刺眼,或许是因为天生便没有什么表情,她只是顶着那张毫无瑕疵的脸看着,嘴里不停念叨着,“真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