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与暗：桃林梦篇》莫炎小鹿

40、一切如梦

　　“你来做什么？”苏郁没好气地问道。
　　“这些墓碑是你立的？”祈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嗯。”
　　“你常来吗？我看墓前的花和香都不像是放了几年的。”
　　“是啊，我每个月都会来……”苏郁不明白祈佑想做什么，只能低头整理手中的香并点燃它们。
　　“还有吗？也给我几支吧。”祈佑倒是说出了苏郁意料之外的话。
　　“哼……兔死狐悲。”苏郁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从包裹中分了几支给祈佑。
　　祈佑接过那香，倒真十分虔诚地举着香默念着什么，随后又毕恭毕敬地为几个坟墓上了香，随后后退几步，为苏郁腾地方。
　　苏郁像往常那样为每个人上香祈福，可是当她上到纪婉熹的衣冠冢时，却被祈佑拦住。
　　“熹姐姐……倒不必祭奠了。”
　　“什么？”苏郁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苏郁话音未落，园外却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
　　“阿佑！”
　　这是……婉熹姐的声音？
　　苏郁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却看到那个熟悉的、朝思暮想的身影，正活泼地朝着他们蹦蹦跳跳而来。
　　纪婉熹仍旧扎着那高马尾，穿着倒是比原来显贵得多。
　　虽然看得出她年龄也有增长，但更多的是容颜无改，依旧是最开始的温柔与活泼。
　　苏郁震惊地看着纪婉熹略过自己，直接扑到祈佑身上。
　　而祈佑也是一脸温柔宠溺地抱着她，细心地帮她擦去脸上的灰尘。
　　“阿佑！你看，这朵花好特别呀！我要把它带回去！”纪婉熹的行为举止倒不像原来，反而更像是六七岁的孩子。
　　“好呀，你说带回去，那就带回去吧。”祈佑一手搂着纪婉熹，一手帮她整理乱掉的头发，眉目之间都是苏郁从未见过的温柔。
　　“婉熹，你先自己去玩会，阿佑这里有个熟人。”
　　纪婉熹这才回头看见了苏郁，可是却歪着头一脸好奇，似乎完全不认识苏郁，随后又对着祈佑用力地点点头用力“嗯！”了一声，然后又跑开了。
　　“这是？”苏郁实在看不懂这状况。
　　祈佑走了过来，推着苏郁的轮椅来到了正房。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苏郁望着祈佑恢复凝重的神情，察觉到那之后可能还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故事。
　　“从哪里说起呢……就从我如何认识姻夕小姐开始吧。”
　　“其实在某些事上，我并没有撒谎。我的母亲也是名门大小姐，却爱上了一个普通农夫的儿子。那家农户十分贫寒，后来还将自己的儿子卖给别人家配冥婚。只是，那个农夫儿子放不下我母亲，作为清影复生了，又与我母亲重逢相爱，让我母亲怀了孕，但他后来被除影师除掉，使得我母亲成了平白怀孕的女人。”
　　“后来我出生后与我母亲在家中举步艰难，她为了我也没有再出嫁，却因思念我父亲整日泪流满面，最后郁郁而终。在我母亲离世之后，我母亲的家族再也没有留下我的理由，立刻就将我扫地出门……我那时十三岁，并没有什么求生的本领，最后四处游荡，险些横尸街头。”
　　“最后，是路过的姻夕小姐把我捡回去，她看我可怜，求良奈大人将我留下，良奈大人万事都依她，就让我留下来做姻夕小姐的暗卫。姻夕小姐还给我起了名字，意为祈祷保佑，希望我能有更好的未来……后来，我们朝夕相处，姻夕小姐是那样活泼可爱，又那样漂亮，若是没有她，良奈大人的府邸只是一片死气沉沉，是因她的出现才有色彩的。姻夕小姐和良奈大人虽从未互相表明过心意，但我看得出，他们彼此深爱……我知道姻夕小姐一直为此后悔……而我，只是在一旁暗中看着姻夕小姐安好就满足了。”
　　说到这里，祈佑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怀念往昔的笑意，但那笑里还有些别的——苏郁想起以前自己想到大师兄的时候也是那样的笑。
　　“可是，后来，就在我没有跟在姻夕小姐的那一天——那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每年只有那一天不在姻夕小姐身边，可是就在那天，姻夕小姐被绑架了。你们攻击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良奈大人的其他部下并没有能够很快地反应，而良奈大人他也中了毒……”说到这里，祈佑终于将眼神放回苏郁身上，“幸好你们的目标并不是姻夕小姐，若死的是她，我真不知未来该如何独活。”
　　“那天，姻夕小姐独自一人在桃树林中抱着良奈大人的尸体，不许任何人近身，我们看着良奈大人在姻夕小姐怀中消逝，我无法想象姻夕小姐当时的悲痛……后来，她流着泪来求我，求我和她一同复仇，你说，我怎么能不答应陪她呢？她当时的眼神，我知道，如果我不应允，她也一定会自己行动的。那可是我最重要的姻夕小姐啊……”
　　“之后的故事，你都知道了。我先一步来到纪府打探情况，之后再将改名换姓的姻夕小姐一同接到纪府，再之后也就是跟着她的指挥做事……我不知道中间的那半年她是如何自己为后来的安排做准备的，只是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她成了一个为达目的甚至丝毫不爱惜自己的人，我看着她奋不顾身回了原来好不容易逃离的暗社会，我看着她自如穿梭在权贵之间玩弄着利益却无喜悲……原来爱与恨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我母亲是这样，她也一样。”
　　“其实一切都还算按计划进行，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在我这里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事情……”祈佑望向门外，那是纪婉熹在院中扑蝴蝶的身影。
　　“熹姐姐，在我们的预料之外。她对我的好不是骗人的，在她身边，我真的感觉到了温暖。说到底，与你们纪府有深仇大恨的只是姻夕小姐，我对良奈大人并没有那么多执念。姻夕小姐变了，可熹姐姐却像原来的她。”
　　“你把她当替身？”苏郁有些不解。
　　“一开始是，可后来不是。熹姐姐是真心待我，我自知无法改变姻夕小姐的执念，所以我只是乞求她能不能稍微放过熹姐姐，只要放过她一个人就好，她有所犹豫，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中。其实我那时候有动过偷偷带她逃跑的心思，但却差点被姻夕小姐发现……后来即使熹姐姐被送进了花楼，点她最多的也是我……”
　　怪不得……殷煜曾说婉熹姐是和祈佑私奔，看来他的视角可能确实如此。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为了婉熹姐正式背叛林姻夕呢？这样你还能护婉熹姐万全。”苏郁真的不能理解。
　　“姻夕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曾经的全部救赎，更是我曾深爱过的人……我永远不会，也无法背叛她。虽然当初良奈大人是让我保护她……但其实，她与我不同，她体内有更高级的影灵的血脉，还由良奈大人亲自教导，光她一个我就很难打得过。更何况，良奈大人的那些残余部下依旧追随她，他们也不是吃素的，若合起伙来，我也更敌不过。我能做的，只有尽力拖延，在她手下保住熹姐姐的命……”
　　说到这里，祈佑又低下了头。
　　“可是后来，姻夕小姐说，熹姐姐在围剿良奈大人的行动中出力不少，绝不能全身而退，她说，既然熹姐姐热爱除影，那就以此为罚吧。我虽心疼，但我也清楚，这已经是姻夕小姐能做出的最大退步了。后来你看的那场戏，其实本来是姻夕小姐耐心耗尽，想最后处决熹姐姐的，我没想到你会扑上去救她……我真的很感谢你那时救她，若不是你那时替我冲了上去……”
　　“我不是替你。”苏郁纠正道。
　　“我知道，但对我来说是。那时我趁乱再次求姻夕小姐放过你们，我说，熹姐姐已经疯了，她再死也只是无知地死去。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她早就发现我有异心，只是从未揭穿……后来，姻夕小姐确实放过了你们，但也从此与我正式决裂了。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姻夕小姐，送你回家的恐怕也是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那些良奈大人的残余部下。”
　　“后来，我把熹姐姐带了回去，我发现她似乎失了忆，心智全都退化成了孩童，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记得不认得了……其实我觉得这是好事，曾经的那些经历她若记得只会伤心。我找了个小宅子，将她留在身边，每天外出挣钱养家，晚上就陪在她身边，让她从头开始认识我。”
　　“两个月后的一天，良奈大人的残余部下来找我，说他们将按照约定成为暗社会的爪牙。他们说，姻夕小姐死了，和良奈大人死的日子是同一天，是在那片桃树林中死去的，同时又放了一大片山火，将一切都焚烧得一干二净，包括那府邸和她的尸体。他们说，姻夕小姐赴死之前，嘱咐他们将她的遗产送来给我……姻夕小姐，果然没有生我的气吧，就算是赴死，也还惦记着我过得好不好……”
　　苏郁这才注意到，祈佑不知何时流了泪，语气也渐渐哽咽起来。
　　“林姻夕她……死了？”
　　“大概是殉情吧。”祈佑露出了满含悲伤的微笑，“他们说，在我离开后，他们尽心照顾着姻夕小姐，可是她的身体状况还是无法挽回地急转直下，最终病入膏肓……事实上，自从良奈大人离世，她的情绪就一直十分低落，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等到纪府覆没的那年，她的身体也早已出现了问题，只有复仇的意念在支撑着她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他们说，姻夕小姐死的那天，除了那个良奈大人留下的红水晶之外，什么也没带走，就连衣服都是穿的良奈大人死的那天她穿的衣服，随后又央求他们把已经命若悬丝的她送到良奈大人死的地方……我有时候真的很嫉妒良奈大人，他得到了姻夕小姐全部的爱，他们为了彼此，都连死都不怕。”
　　“四姐姐，我知道你难以放下纪府，其实这都无所谓，只是我最近听说有外城人一直在打听关于望城暗社会的事，我猜那也是你吧。只是，以后不要再打听了，暗社会不是你能轻易涉足的。你以为对纪府这么大规模的复仇仅凭姻夕小姐一个人就能做到吗？你已经引起了暗社会的高层的注意，我会打点一些关系，让他们不再追查是谁在打听的。”
　　“四姐姐，姻夕小姐她从未想过伤害你，正如你当时并未参与围剿行动一样。她曾好几次劝你早些回家，也是用意在此。姻夕小姐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凶残，就像当初她说将殷煜全族虐杀也是假的，其实惨死的只有殷煜的父亲，其他人都只是正常的官府处决。至于梁大人的事，其实当时姻夕小姐只想让贾少爷把你引开一段时间，只是没想到贾少爷会错意自作主张。”
　　“四姐姐，你应当回到从前平静的生活，姻夕小姐放过你，不是为了看你再毫无理智地扑回来调查的。以后纪府你也不要再来了，就让一切，至此结束吧。熹姐姐喜欢这儿，我会将这一切带走，就像从未发生过，我也会好好照顾熹姐姐，放心吧，我会给她一个家，让她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的快乐。”
　　“四姐姐，再见了。”

　　当苏郁再回过神来，她已经回到了母亲身边，两人正要坐上回村的马车。
　　苏郁十分惊慌，问母亲刚才发生了什么。母亲说有一个男孩将昏睡的苏郁送了出来，苏郁急匆匆地叫母亲再送她回纪府，母亲虽疑惑，但也还是照做了。
　　出乎苏郁意料的是，纪府已经消失了，而在原先纪府所在的那片地盘，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大片荒地，甚至连自己随身的纪府令牌都不见了，似乎从未有过纪府一般。
　　若非苏郁颈间的疤痕仍在，她险些以为自己曾经所经历的只是一场梦。
　　夕阳西下，云过山峦，轻风习习，空气中似有桃花香飘过。
　　只是，过去的一切终究如梦，只留回忆尘封。
　　再无明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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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苏郁视角的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后面还有四章番外别忘了看哦，也相当重要哦～
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