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与暗：桃林梦篇》莫炎小鹿

39、孤独的落幕

　　“是你啊……你把婉熹姐怎么样了？”苏郁注视着眼前这个早已无比陌生的林拾姻，满心想着两人早已无话可说，莫名内心无比平静起来，“呵呵……解决完纪府的那么多人，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我本无意伤你，只是没想到你会为救纪婉熹而冲出去。”林拾姻的语气那样平常，就像是说今晚准备吃什么一样。
　　苏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拾姻抢了先。
　　“重新向你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本是望城林府二小姐，名姻夕。我六岁那年，林家因世交殷家的诬陷而遭抄家灭族……后来我与长姐又被殷煜的父亲亲自卖给暗社会，我想，关于暗社会的事你已经听贾少爷说过了。”
　　“怪不得你这样恨殷家，宁可改名换姓委曲求全都要报复……”
　　苏郁本想问问她长姐的下落，但一时想起林姻夕在处决殷煜的时候所说的话以及殷煜的死状，又不寒而栗起来。
　　“可是，就算殷家与你有着如何的深仇大恨，纪府，纪府并无啊！先前的纪府确实因贪图名利围剿了良奈，但在后来不是再也没做过那样的事吗？你和祈佑来了之后，我们纪府给了你一个家，大家都真心实意地把你们当做家人，难道，这还不能弥补你的伤痛吗？难道，他一个影族，真就如此重要吗！”
　　苏郁真的不明白。
　　她虽然不知道良奈对林姻夕来说有多重要，但他们当初对她的好可都是真心的，更何况，她心底里始终还是认为，影族到底不如人类。
　　“殷家将我们姐妹卖到暗社会后，被囚禁在一间黑屋子里折磨了整整两年。”
　　“我不太明白你讲这些话的用意何在。”
　　“就当作是听个故事吧，四姐姐，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
　　“要结束了是什么意思？”因为林姻夕背对着自己，所以苏郁不知她的情绪。
　　“后来，长姐死了，就在我面前死了。那时候，我八岁。后来那些人又将我送到拍卖场……四姐姐，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关了我两年，又突然要卖我吗？”
　　苏郁想起之前殷煜带她去买火系影族血液的时候路过的拍卖场，会在那样的市集拍卖的对象，恐怕……
　　“四姐姐，林家的祖先曾与影族联姻，也是因此而发家的。”
　　等等，人族与影族是可以结合的吗？
　　“也就是说，我有影族的血统。”
　　怪不得……
　　“那天，我遇到了良奈大人，他救了我。后来，当我再次遇到他的时候，我果断地，就跟着他走了。”
　　原来是良奈救的她……
　　“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追随他吗？夫人曾说，让我跟着有红色流光的人。”
　　夫人是谁？
　　“而他，”林姻夕突然转过身来，面对苏郁，手里捧着一个空心的红水晶，那红水晶在黑暗中流光溢彩，灿烂异常，“就是那个人。”
　　“你所说的夫人是谁？”
　　“夫人就是那个两百年前与林家祖先联姻的影族。是她将红水晶在两百年前赠与良奈大人，而只为等候我的出生。”
　　苏郁越来越听不懂了，那位夫人，在两百年前就知道林姻夕会见到良奈吗？
　　“四姐姐，我到了良奈大人的府邸，这才终于又有了一个家。良奈大人对我是极好极温柔的，他还教我如何控制从夫人那里继承来的火属性，他给我自由，让我能够尽可能地做回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小姐，哪怕只是在那个府邸。他一直将我带在身边，从未离开过，后来也几乎从未让我受过一点伤。在我到来之后，他也从未再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他停留在桃城，虽然只是偶然，但桃城也因他的存在而几十年没有清影敢兴风作浪，反而得了几十年的安宁，这你们后来也是知道的。”
　　“四姐姐，你说，他那样好的影族，又凭什么要因为人族的一时贪念而陨落呢？而你们，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区区一个影族’?”
　　“这……”苏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姻夕突然手扶着扶手，似乎想要起身，但又好像没有力气，随后又再度靠着椅背坐着，又叹了口气，歪着头，注视着苏郁。
　　她不敢抬头与林姻夕对视，只因林姻夕的眼神实在太过恐怖。不是说林姻夕在瞪人或者怎样，而是那种，无欲无求，极其空虚，近乎死亡的眼神。
　　“四姐姐，你知道吗？最可笑的是，良奈大人并非死于实力不济，而是中了你们的圈套为了救我而死的。若他真像你们所传的影族那样无心无情，又怎会中此圈套……呵呵呵呵……你说，良奈大人……他是爱我的吧！”
　　林姻夕的笑声实在瘆人，苏郁吓得只敢低着头匍匐在地上，生怕对方一声令下又转念将自己杀了。
　　“良奈大人死的那天，红水晶里的火熄灭了……不过也实在没必要再将它重新点燃了。”
　　说着，姻夕又低着头抚摸着那水晶：“那是夫人为我留的姻缘，而你们，已将它生生斩断了。你说，我这样出身黑暗又见过光明的人，又怎会甘心失去那光明呢？”
　　姻夕的语气越来越平静，犹如一潭死水。
　　“可是，无论良奈现在怎样，他作为清影，以前是杀过人的啊，师母的家族不就毁在他手下吗？难道你真觉得他无辜！师母她更是——”见到林姻夕似乎平静了些，苏郁还是不能够理解林姻夕与影族的共情，便再度发出了疑问。更何况，师母惨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清影？呵——你们错了，他并非简单的清影。清影只是单人的怨念，而良奈大人是更高级的影灵，是由众多相似的怨念情感汇聚而成的准神明。”
　　“准神明？”
　　苏郁一下子听到了新名词，倒是一愣。
　　“四姐姐，我问你，影族为何而存在？不正是因为人族所造成的冤孽吗？贪婪、嫉妒、自私、傲慢造就了战争、黑市、暗社会、权力霸凌，这些本都是人族造成的孽，如今不过是被他们所制造的怨念反噬罢了。”
　　“至于韦家……他们身为人族，家族秘术却是抑制人族法力。四姐姐，难道你真觉得这不奇怪吗？”
　　“韦果……祈佑早就说过了，当初你们因为想要名气而围剿良奈大人，就是因她而起的。甚至说良奈大人是因她而死也不为过……我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善终呢？”
　　“四姐姐，神明创造影族的意义是救赎怨念。但……你细想想，难道真正的影只是表面上的这些四处躲藏的异族生灵吗？难道比影族更作恶的并非人族吗？”
　　“我想，恐怕……影，本自在人心吧。”
　　苏郁愣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能再如何反驳。
　　“四姐姐，其实，若你不救纪婉熹，你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姻夕微微抬起头，望向天的方向。
　　“可是，若你本不想针对我，又为何要囚禁我？”苏郁实在不明白。
　　“倒不完全是为了你……四姐姐，爱，是应该被说出口的，哪怕没有结果……”姻夕不知为何垂下眼睛，露出极其伤感的神情，半晌，又低下头转过身背对着苏郁，“罢了，倒也足够了。”
　　苏郁有些震惊，刚想再问些什么，却突然又是一阵眩晕，随后再度失去了意识。

　　……

　　五年后。
　　“苏郁，你今天也还要再去望城吗？”
　　日上三竿，苏郁的母亲走进屋子，拉开了窗帘，让暖洋洋的阳光照进屋子，随后又用着担忧的眼神望着坐在床上的苏郁。
　　苏郁点点头，随后颤颤巍巍地扶着床头下了床，又坐到轮椅上。
　　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了五年了。
　　在那天昏迷过后，苏郁再度醒来，就已经躺在自己家乡的村子入口，那天大雪纷飞，险些将无力动弹的苏郁埋在雪下。
　　幸好有过路人发现苏郁，这才将她送回了家。
　　那天，父母看到苏郁的时候，都泪流满面，紧紧地拥抱着她。
　　他们说，苏郁已经三个多月没有给家里写信了，他们去纪府看过，纪府竟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打听不到苏郁的消息，就算去问望城府衙，那些人却说只查到苏郁已经销户了，吓得他们都以为苏郁早已死去，如今爱女复归，怎能不内心复杂。
　　苏郁告诉父母，纪府其他人都早已死去，唯有自己捡回一命，只是，之后也再也不愿除影了。
　　苏郁父母连忙答应——对父母来说，如今活着是最好的，除不除影都只是次要。
　　苏郁被贯穿的右小腿伤得实在是严重，即使之前不知被谁简单处理过伤口，但也已经没救了，为了保命，只能截肢。
　　在后来，她在家里养了好久的病，当她能够靠自己自在行动的时候，就每个月都会抽出三五天回望城看看，为师父上香。
　　其他人的尸体她不知在何处，只能为他们在师父的坟旁建立了衣冠冢，一同祭奠。
　　有时她还背着父母在望城四处走动打听，想再找些关于暗社会和林姻夕的消息，但除了望城三年前粮荒和不知含义的“乐土”二字外，都无功而返。
　　她还打听过桃城，只是听说在五年前桃城外的桃花林发生了一场山火，如今已是满目疮痍。

　　苏郁再度来到了纪府。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纪府不再是一片废墟，而是干净整洁一如从前的模样。
　　苏郁十分诧异，连忙扶着轮椅去往纪府深处，却在东跨院的墓群旁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祈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祈佑本正站在墓旁望着那些碑，听到了声响，转过头来看到了在一旁坐在轮椅之上的苏郁，露出有些吃惊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