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与暗：桃林梦篇》莫炎小鹿

34、绝望与诀别

　　没想到拾姻还是一脸冷漠，甚至还带着一丝调侃地用着蔑视的眼神对殷煜说道：“我拿着你带我去你家时偷拿的证据，叫人模仿你的笔迹，带去锁走了你家所有的殷家人，甚至连已经另外开府的都抓回来了，你知道他们看到你的笔迹写着殷家贪污数额巨大、拐卖人口、贩卖禁品、压榨平民等数十条罪名，全族尽数绞杀的时候是什么神情吗？哈哈哈——”
　　“你——殷家贪污也只是我父亲那几个人做的事，其他的老人孩子们是无辜的啊！更何况你后面说的那些罪名根本不存在！”
　　“你也知道是假的！”林拾姻突然恢复了严肃且愤怒的神色，高声质问着，“当年你们也是这样诬陷我们的！我家与你家本是世交，我父亲与你父亲本是同窗！你家又是如何对我们的！除了我姐姐与我被卖为奴隶，其他人全都被当场杀死了！”
　　林拾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即又冷笑道：“说起来，其实你们本来有机会识破我的。当初和你回殷家见家人，我本以为是一步险棋，可是我真没想到，你们家竟然没有一个认出我的……呵，你父亲他们不仅亲手将世交的我们林家背叛毁灭，甚至还忘了我们……可是你们凭什么忘了我们林家！你们竟忘了——”
　　林拾姻突然发出无比瘆人的大笑，可是不知为何，苏郁却在其中听出了一丝绝望。
　　说着，林拾姻又蹲下，伸手一把扯下殷煜腰间的金丝鸟笼说道：“而你，虽然并未参与当初的事情，但你以为你就干净吗？我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真可谓是看透你了。竟然妄想让我做你的笼中鸟，还每天对我动手动脚，又无尽地折磨我，实在叫我恶心，你以为你配吗？”
　　说着，她挽手揽其右手的衣袖，袖下的肌肤下，竟是一道道猩红的伤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随后，林拾姻一把丢开那个金丝鸟笼，随后那鸟笼便燃烧起来，逐渐融化。
　　火焰一跳一跳的，火光映在诗音充满仇恨的面容上，愈发阴森起来。
　　随后，她又捡起一根短木棍，挑起殷煜的下巴，又离得近了些，用着极其平静缓慢，好像再说很平常的事情一样的语气说道：“你想知道你的族人是怎么死的吗？我一个一个地，砍了他们的双手和双脚，挖了他们的眼睛，割了他们的舌头，在伤口上撒上厚厚的盐，再把他们全都扔到酒缸里……你们不是喜欢惦记别人家的火种吗？我在每一个酒缸下面都点上了长明火，后面的事情，你想象得到的。呵呵……”
　　一旁的苏郁和南钟杰光是听着都已经难以维持站立的力气了，更别说这样被虐杀全部家人的殷煜。
　　他低声嘶吼着，再也顾不上身上的重伤，一下子浑身的力气爆发出来，就要鲤鱼打挺般弹起身来撞向林拾姻，却被一旁手疾眼快的影族侍卫踩住了身体。
　　林拾姻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过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优雅地挽起祈佑的胳膊，向门口走了两步随后说道：“哦对了，当初利用我围剿良奈大人的计划也是你构思的吧。很好，计划很不错，也很成功。既然如此——”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顿了一下，低了下头，又抬起头好像望向远方一般继续说道，“那你就体会一下我姐姐当初最后的日子吧，就当是替你的族人为我姐姐陪葬。”
　　“可是，良奈那件事是桃城——”殷煜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但却已经无人在意了。
　　林拾姻离开了这间屋子，祈佑也紧随其后，屋外又涌进来几个壮汉，和刚才拎着人头进来的几个加起来，总共有十一二个。
　　那些壮汉怪笑着，围住了不得动弹的殷煜，又一个个扑了上去，随后是那么凄惨凛冽的叫声，而那清脆不断的身体碰撞声更是一下下撕扯着苏郁和南钟杰的心，令两人胆战心惊，几近崩溃。
　　即使先前殷煜确实背叛了纪府，但如今，殷煜所遭遇的不仅仅是针对他自己的报复，也更像是对旁观的二人的恐吓。
　　在被拾姻控制的这一点上，他们虽然还没受到生命安全的威胁，但其处境恐怕不比殷煜更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么漫长。
　　有时殷煜的声音越来越弱，就有个人进屋给他打了一剂药水，他又再次亢奋起来，继续清楚地感受着那些折磨。
　　有时殷煜变得语无伦次精神崩溃，又有影族进来对他施法，使他时刻保持头脑最清醒的状态。
　　铁栏那头人潮涌动，身体交错，时不时还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有干呕的声音，可是每过一段时间，就有影族进来将他的伤治愈大半——这就意味着那些剧烈的伤痛他也要一遍又一遍地经历。
　　苏郁再也听不下去，捂着胸膛——这高度紧张的感觉实在令她不好受。
　　南钟杰搀扶着她到另一边捂着她的耳朵，希望能够帮她减少一些恐惧感。
　　尽管他也同样极度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两天两夜吧。
　　毕竟透过天花板上的那个拳头大的洞，已经看到两次太阳的升起了。
　　铁栏对面的人群终于慢慢散开，又一个个穿好衣服离开了屋子。
　　南钟杰先注意到，随后叫醒了在怀里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又瑟瑟发抖的苏郁。
　　两人走了过去，想看看殷煜是否还活着，却发现铁栏上的门已被解了锁。
　　两人连忙拉开门出了屋子，苏郁还试着推了下之前林拾姻等人进出的门，很可惜，那个门还是锁着的。
　　地上的人……不，或许都不能称之为人了。
　　四肢血肉模糊，骨骼尽碎，而右眼眶除了血迹空空如也，口腔前端的牙也全被拔光，连耳朵都被扯掉了半只，下半身也混着血与泥塞满了稻草和碎木枝，而他原先那细软的微卷短发此刻也已混杂着泥污，再不复当初的富贵气质。
　　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已死了，但在这种状况下，殷煜依然有着微弱的呼吸，恐怕是之前被注射的奇怪药物仍在起着作用维持着他的生命体征。
　　苏郁和南钟杰跪坐在殷煜两边，本想给他整理一下外观，但那仅剩的衣服布条也都早已融入血肉之中难以分辨。
　　“对……不……起……”殷煜微弱的声音响起，在这样的状况下，短短三个字已经说尽了他的悔恨，随即又吐了一大口黑血。
　　“你也是被拾姻骗的，虽然我们确实恨你，但……”
　　苏郁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低下了头，“罢了，我帮你疗伤吧。”
　　面对这个她曾经深深暗恋的男人如今的模样，她的内心实在是太过复杂。
　　她正要尝试施法，看看能不能突破项圈的束缚稍微为殷煜治愈一点，却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手。
　　是殷煜，他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微弱地动了动手指，想阻止苏郁的治疗，随后又望向南钟杰。
　　“良奈……是……桃……官府……”殷煜声音极低。
　　“什么？”苏郁有些没听懂。
　　殷煜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微微皱着眉闭上了眼睛，用几乎看不出的幅度摇了摇头，许久过后才再度睁开。
　　“三……”殷煜的音量再一次变低。
　　南钟杰凑近了些：“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杀……了……我……”殷煜又停顿了好久，好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求……你……”
　　殷煜的声音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却用着乞求而绝望的神情注视着南钟杰。
　　“我……我下不去手。”南钟杰低下头，用力抹了一把眼泪。
　　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殷煜毕竟是曾经同窗了五年、犹如亲兄弟一般的同伴啊。
　　南钟杰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两天两夜的折磨足以令一个人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杀了他，也是救他。
　　但要南钟杰这样重情的人亲手杀了他，太难了。
　　苏郁紧握拳头，紧闭双眼，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在救他，这是在结束他的痛苦。
　　“三哥哥。”苏郁面色苍白地抬起头，“我们……一起吧。”
　　南钟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抬起头，望向苏郁，却只能在她的眼中看到深渊与无望。
　　是啊，大哥哥就要解脱了，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两个，他们是最后的家人了。
　　南钟杰从身上撕下一条布条，起身又跪坐在殷煜头顶的方向，将那“白绫”勒在殷煜脖颈上。
　　而苏郁负责摁住殷煜——其实也用不着摁，殷煜不会再有多余的力气挣扎的。
　　“谢……”殷煜终于闭上了眼睛。
　　随着布条被勒紧，殷煜的脸微弱地鼓了起来，又涨红了些，痛苦地张着嘴，又瞪大了眼，仅剩的左眼也凸了出来，布满了血丝。没过多久，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最终，纪府的大哥哥，也离开了。
　　纪府，又失去了一个家人。
　　苏郁和南钟杰起身并排站在一旁，默默祈祷殷煜的亡魂能够安息。
　　可是如何才能安息呢？
　　没过多久，一缕暗红色的轻烟从殷煜的尸体散出，模模糊糊地飘成了破碎而半透明的人形。
　　这是苏郁第一次亲眼见证影族的诞生，刚想呼唤殷煜的名字，就被南钟杰一把捂住了嘴。
　　“别出声，影族通常是不会记得生前的事的，他们只会记得自己的怨念与执念，然后展开无差别攻击，他要是听见了你叫他，他会袭击你的！”
　　那由大师兄新生的堕影四处嚎叫冲撞，试图找寻出口，摇得铁栏哗啦啦响。
　　这时，门再次吱呀呀地打开了一条缝，“殷煜”一下子就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