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与暗：桃林梦篇》莫炎小鹿

10、影族集市

　　苏郁闭上眼，随殷煜踩上了那片发黑的软沙。
　　几秒过后，两人的脚渐渐陷了进去，随后是小腿、大腿、腰，渐渐地，两人全身都陷了进去。
　　而在这个过程中，殷煜一直紧紧牵着苏郁的手，似乎在用无言的方式告诉苏郁“他还在”，这叫苏郁渐渐放下了心底忐忑的石头。
　　许久，苏郁感觉自己双脚腾了空，随即便落到了一处软绵绵的地上。
　　她睁眼一看，这地方大得很，像个广场，昏暗发黄的灯光缓缓摇摆着，空气中的灰尘肉眼可见地漂浮着，一切看上去似乎破败得很。
　　苏郁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地方，害怕之余又带着些疑惑，她发现自己与大师兄仍牵着手，又再度红了脸，悄悄靠得更近了些，然后紧随其后向前走着。
　　可是没走几步，她突然觉得空气中似乎有一面软墙。
　　她抬头看看殷煜，殷煜做出了在空中推墙的动作，然后往墙那头挤了过去，苏郁也紧随其后，感觉自己好像穿过了一堵空气软墙，再一睁眼，眼前的景色瞬间惊呆了她。
　　与刚才不同，现在的这个地下空间才更像是一个集市，热热闹闹，叫喊声此起彼伏，虽然依旧灯光昏暗，可已经不是刚才那副破败的模样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光滑的商铺摊位。
　　那些摊主们有些正与顾客交易，有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烟雾缭绕，还有些在和其他或魅惑或英俊的女人男人们卿卿我我，甚至还有些摊位遮挡着薄纱，纱帐后面传来了些不堪入耳的暧昧声音。
　　而每当殷煜和苏郁走过这些摊位，那些摊主和男人女人们都挑眼看看他们，然后就那么死死盯着他们走了过去。
　　这一切都令苏郁不适，她注意到殷煜的另一只手也紧紧握着拳头，虽然仍旧目光坚定向前，但他额边微微渗出的细汗也明示了他的内心紧张。
　　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地方。
　　空气中异常的甜腻也令苏郁感到不安，而那些远处传来的叫喊声、鞭打声、辱骂声，都丝丝紧揪着苏郁的心。
　　苏郁紧贴着殷煜继续向前走着，突然她注意到远处有个高大的舞台，在这个布满矮小摊位和帐篷的集市显得尤为突兀，她好奇地问向殷煜。
　　殷煜思忖片刻，用着有些犹豫的语气回答道：“我听说那是个拍卖场，不过这集市我只来过两次，并没有亲眼看过拍卖的场景。”
　　“拍卖什么？”
　　“我不清楚，据说他们只在无月的午夜才会开展拍卖会，平时这舞台只是闲置。听说这集市常有望城的人常来，也不知是做些什么。”
　　两人继续向前走，等到约莫走出大半里地的距离时，殷煜终于停在一个黑褐色的帐篷旁。
　　这帐篷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使得苏郁不自觉地狠狠皱了眉。
　　殷煜叫苏郁稍等，随后又自己上前摇了摇帐篷前的铃铛。
　　等候之际，一旁的无根火灯和神秘兮兮聊天的两人倒吸引了苏郁的注意。
　　“……若非林家覆灭，这长明火我们怕是一时半刻也分不到，全被他们独占了。”
　　“可是，他家怎么会有长明火火种？莫非，他们家藏了影……”
　　“嘘——小心隔墙有耳，指不定哪儿就有那位大小姐的耳目，她倒不要紧，她背后那些，虽少了那位，却也不好相与的……”
　　“进来吧！”一旁传来一句老态龙钟的声音，是来自帐篷，一下子又把苏郁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殷煜拨开帐篷的门帘：“老板，火系的血，有吗？”
　　透过撩开的帐篷，苏郁看到了那摊主的模样，是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头，眼睛像是要凸出来一样充满血丝，浑身都干巴巴的，青紫色的血管如蜘蛛网般爬满全身。
　　“火系？谁要喝。”
　　“是她。”殷煜指了指苏郁。
　　那小老头一下子突然冲到苏郁面前，停在离苏郁两三寸的距离，然后手指挑起苏郁的下巴，上下左右看看。
　　那小老头身上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手也冰凉，简直不像是活人的肤色，这令苏郁有些不寒而栗。
　　“嗯……”小老头点点头，收回了手，然后钻回帐篷，翻找了起来，“我想这个或许可以……”小老头翻出了一个金色密纹的小瓶子，又很快摇了摇头，“哦我想不行，这太烈了。”
　　小老头又翻找起来，不一会又翻出了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壶，“我想这个可以。”
　　小老头打开壶盖子，凑近闻了闻，然后好像闻到什么刺激性气味一样，本就不光滑的脸瞬间皱成一团。
　　小老头把那红宝石小金壶递了出来：“就是它了，我想它就可以。”
　　殷煜接过那巴掌大的小壶：“什么价钱？”
　　小老头伸出皱皱巴巴颤颤巍巍的手比了个三。
　　殷煜掏出怀中的钱袋，翻出三万禾中，苏郁在一旁目瞪口呆。
　　按纪府如今的行情，师父得再除一年影族才能辛辛苦苦地把这三万再挣回来。
　　随着殷煜把银票递给那小老头，苏郁不禁感到有些肉疼。
　　苏郁接过那小金壶，本想打开闻闻，殷煜眼疾手快地把苏郁刚打开了一条缝的手捂住了：“别在帐篷外打开它，很危险。”
　　苏郁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发现刚才各忙各的一圈摊位主人这会儿都死死盯着她，就连刚才低声交谈的两人都抬起头来。
　　苏郁有些不好意思又心有余悸，连忙把这价值三万禾中的宝贝小金壶揣到怀里，很快又跟着殷煜朝着刚才来的方向走去了。
　　出去的路殷煜的步子很快，苏郁连走带跑地也紧紧跟着，很快又来到了那栋空气墙前。
　　两人像刚才那样挤出去，挤过去后苏郁却发现自己在一个铺满沙子的山洞门口，头顶刺眼的阳光提醒着苏郁，他们已经出来了。
　　苏郁四处看看，那发黑的流沙区就在距离山洞四五丈远的地上，看来这山洞就是地下集市的出口了，而那流沙就是入口。
　　两人没有多说话，继续顶着风沙，扶着帽檐，低头沿着来时的路朝客栈走去。
　　只是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

　　两人很快回到了客栈。
　　殷煜到水井处接了一大桶凉水，然后又锁紧房门，拿了几条干净的毛巾，转身来到坐在正厅茶桌旁小凳上的苏郁面前，示意她把那小金壶拿出来。
　　“你要是准备好了，就可以喝了。至于喝多少，可以自己斟酌，若是觉得很噎的时候，就别喝了。”
　　苏郁点点头，神情紧张，直板板地坐好，死死盯着那桌面上的壶，仿佛想把那壶钉穿一个洞。
　　随后她拿起那小壶，郑重其事地打开了盖子，先闻了闻。那味道，一开始就像是尸体在潮湿的雨林地下深埋二十年般的腐臭气味，可是马上又传出了像是什么动物的躯体被火焰即将烧成灰烬的刺鼻气味，呛得苏郁直猛烈咳嗽。
　　殷煜轻轻拍了拍苏郁的背，对上苏郁有些紧张害怕的脸色，于是微微点头，给予了她肯定的眼神。
　　苏郁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憋了一口气，一仰头便将壶里的影族血液猛灌，她本想一口气灌进去，可这液体就像是进了人体就马上变成固体一样，瞬间有一种填满了苏郁的胃的感觉，紧接着又塞满了食道，就像是马上要冲破喉咙了一般。
　　况且这液体闻起来腐臭与焦臭交加，喝起来却像高度提纯的柠檬蜂蜜与香精，甜腻得让人作呕，一瞬间像是带着火焰的海浪，猛烈地冲撞着苏郁味蕾的堤坝。
　　苏郁噎得不行，只好停下，低头瞧瞧壶里，还剩一小口，可自己却实在喝不下了，真是可惜，浪费了“五千禾中”。
　　可是还没等苏郁多想，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一下子梗住，随后就是一片天旋地转与坠落感，感觉自己像突然被赤身裸体地转移到极寒冰川之上，随即马上又掉入一片泥泞黏稠的纯白色液体，世界一瞬间像只剩下白色，可她一下子又觉得自己像被吊在烤架上的羊，在火焰上不断地翻着跟头，又像是在烧红的烙铁上不断跳跃着华尔兹，全身陷入在炼铁的燃炉中。在如今这酷暑时节，更是显得炙热难耐。
　　苏郁猛地一睁眼，她发现自己刚从茶桌旁的小凳子上摔下来，正歪着脑袋瘫坐在地上。
　　而大师兄殷煜正在自己背后扶着自己，还在用冷水泡过的毛巾擦拭着苏郁正冒着豆大汗滴的额头，一边擦一边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
　　“痛……！”苏郁伸出手在空中疯狂地乱抓，她觉得自己依然像是全身都正在被烈火炙烤一样，这剧烈的痛感快要让她疯掉。
　　殷煜将苏郁拦腰抱起：“我送你去床榻上躺一会吧，那样能感觉好些。”
　　苏郁没吭声，空中晃动的手也耷拉了下来，她痛得再也没有力气了。
　　殷煜将苏郁抱到床上，然后不断地用凉毛巾擦拭着苏郁露出来的皮肤，还浸了些毛巾在井水中，让苏郁抱着缓解被燃烧的痛觉。
　　许久，苏郁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迷迷糊糊地不知是痛晕还是睡晕过去，梦中自己变成了扑火的飞蛾，却反复地经历着自己被火焰燃尽的瞬间。
　　梦终于撕裂，阴影划开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