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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尸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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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你可是在莲县以北的望楼客栈歇脚?那客栈起了火,眼下调查的差事落到我头上来了。”柳槿和略有些烦躁道。
觉清道:“的确是着火了。时辰约莫是临近子时,那时有人提醒了住客们,倒没有伤亡。我们逃出来后,火势持续蔓延,行李是拿不出来了,于是继续往南走,寻了另一处休憩的地方。”觉清犹豫片刻,谨慎问:“只是火灾吗?”
柳槿和靠上厚实的樟木书桌,双手环胸,一双线条优美的丹凤眼直直地盯着觉清:“当然不止。还有命案。”
觉清霎那睁大了眼。寂静的车厢、伤痕累累的少女、但求自保的她。
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不瞒夫君,昨夜离开望楼客栈时,我曾顺手搭上了一个甚为美丽的姑娘。她年纪约莫十三四岁上下,衣着单薄,我还送了她一双绣鞋。在抵达新的落脚处后,便分道扬镳了。”
“倒是挺吻合,待到那尸身运来县衙,劳驾去辨识一番——你哭什么?”
柳槿和挑了挑眉,看她低下头,肩膀阵阵颤抖,哭得很是投入。这就吓到她了?还是说,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心慈得像菩萨,为素未谋面的亡人都要哭一哭?
一头雾水的柳槿和略有些无措地走上前,试探性伸手拍拍觉清的肩膀:“你若是害怕,就不看了。叫你的婢女去也可以,怪我,怪我没想仔细,可好?”
“不,不是的,是我的错。我......”觉清抽噎。
“我的,我的错。”柳槿和截断她的话,迎上那水蒙蒙的眼,无奈道:“你要如何,再给我一下?别打脸行吗,传出去我多丢人啊。”
“不是,是那个姑.......”
“我也没有记恨你那一巴掌,真的。我一个大男人,岂是小肚鸡肠之辈!我娘之前就说我迟早要因为说话而挨打,我都做好准备了。你打的也不痛......”
觉清踮起脚,一把捂住柳槿和喋喋不休的嘴:“我是在内疚!你听我讲!”
说完这番话,觉清不自在地收回手,转开视线:“如果我护住了那个姑娘,她大抵不会死去。在火场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四下寻人的男子——偏生店家又说了无人被困。而那个少女,浑身带伤,加之如斯美貌,我猜......”
“她为了逃离那个男人,蓄意放火?”
“不止。那个男人的着装很别扭——他服饰齐整,配玉珏、香囊、宝石匕首,无疑是贵族打扮。但他脚上穿的却是寻常的牛皮靴子,仪态也并不端正高雅。他不是那衣装的主人,是真正的贵族叫这个男人顶替他,换上华丽的服饰,带着自己的姬妾,如此可以掩护自己。南边最近在严抓贪官不是么?大抵其中某位官逃了,叫自己的拥趸伪装自己,掩人耳目。这样的事,我万万不敢牵扯进去,所以我没有帮助那位可怜的姑娘......兴许我多带她一路,或者再派徐五将她送去别的地界,她就能活下来呢?”
柳槿和报复似的蒙住觉清的眼睛:“别哭了!等你流干泪,我怕是也要因为安慰你把唾沫星子说干了。”
他故作忧愁的长长叹气:“徐大小姐,你怎么是这样一个榆木脑袋!”
觉清扒拉下他的手,皱眉道:“我哪里想岔了吗?”
“岔了,岔得离谱!”柳槿和忽然笑起来,“你不是还没确定那具尸体就是你救的那个人吗?”
觉清疑惑地眨眼睛。
柳槿和摸了摸下巴,“我忘了说,尸体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穿。没有什么中衣,也没有你的鞋,更重要的是,在火灾前这人就没了。”
觉清瞠目结舌,头顶却忽然一重,柳槿和拍了拍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凡事不到最后,干嘛就把最坏的结果安上?看你分析得头头是道,该算个聪明人,怎么想事儿这么迂呢。”
柳槿和大步走了,觉清静静站在原地,一直等到脸上热度散去,才返回饭桌。
徐怀正跟文墨闹着不吃饭,死死闭着齿关,文墨和冯姑二人又哄又劝,他却看准时机蹿下高脚凳,“阿姐,阿姐!”
他像只撒了欢的马驹,快活地冲到觉清面前:“方才我表现得好不好?”
觉清弯腰揪住他的脸颊,咬牙切齿地笑:“真好,阿姐真开心。来了靖州,是不是少了人拘着你,少了烦人的课业,你自在许多?”
徐怀连连点头。
觉清站起身,问冯姑:“去哪儿寻夫子?四书、数算、歌赋、骑射,都别落下!”
初抵莲县的第一顿午宴就在徐怀悲痛的哭声中结束了。
莲县在靖州南边,时值深秋,虽白日尚不觉得寒冷,一入夜来,刺骨寒意伴随着蒙蒙细雨,教人直打冷颤。
尤其是这停尸房。
步入地窖,温度更低上一等。夹壁的油灯将众人的影子投射成张牙舞爪的怪样,一股阴风吹来,文墨腿软得差点跪在地上。
“小姐......”她抓着觉清袖摆,“小姐若是怕,且握住奴婢的手。”
觉清好笑:“到底是谁怕?你不若先出去等我吧。”
“那怎么行!”
“没事。喏,大人在那呢。”向下阶梯的尽头,觉清一眼就看见了柳槿和。他头顶幞头,穿一身青色夹袄官服,黑色的腰封束得很扎实,勾勒出青年人劲瘦的腰身;表情是难得的肃穆,朦胧烛光竟将他衬得分外温润儒雅。
文墨纠结了一息,一步三回头地快活地离开了地窖。
柳槿和听闻这边的动静,遥遥的向觉清招手。待走近了,觉清发现柳槿和身后还站着一人,此人蓄长须,干瘦的脸虽苍老,然而双目有神;加之他一袭单薄的月白色襕衫,颇有些欲乘风而去的仙人之姿。
“这是县丞强睿,强大人。”柳槿和介绍道。
觉清福了福身,强睿道:“柳夫人客气了。早前便闻夫人是京中显赫家族之女,果不其然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来协助柳大人查案,传出去岂不是美名一桩?”
觉清微笑道:“强老谬赞了。”
觉清是估摸这位强大人年逾六旬,如此显得尊敬罢了,不料话方出口,强睿笑容僵硬,柳槿和则哈哈大笑,甚至以拳锤墙,再不复方才温其如玉的模样。
“娘子啊,强大人将将年及四十,称不上‘强老’。”
觉清脸色涨红,强睿扯出笑容打圆场:“下官的确有些老相,打娘胎出来就被人说这是福相,夫人不必自责。不若我们先行正事?”
“强大人言之有理。”觉清窘迫羞恼地踩了一脚还在发笑的柳槿和。
进入冰室后,几人都沉默下来。觉清先是如释重负了——因为这并不是名为阿罗的少女。但随即又感伤起来。这名少女有更胜阿罗的好颜色,即使皮肤青白,头部伤痕狰狞,也如同皎月般令人心折。
女尸被简单的套上了衣物,从露出来的手腕脚踝处,觉清注意到了与阿罗身上极为相似的伤痕。她悄声告诉了柳槿和,“大人,我会把那双绣鞋的样子描下来,把阿罗找到。只是,这场搜寻可否由我的人来安排?”
柳槿和弯了嘴角,也轻声说:“若大小姐肯施出援手,下官自然是受宠若惊、荣幸之至的。”
强睿抖开宽大的袖摆,遮面哀叹:“在下属实是不忍久视。柳夫人可否看出了端倪?”
“这并不是我曾见过的人。麻烦强大人跑这一趟了。”
“夫人莫要折煞下官,为官者,便该辛劳些,不然如何做好百姓们的父母官哪?”
强睿对着柳槿和揖礼,“大人,不妨离开这地儿吧,下官将验尸状交予您。”
觉清先行告退,往马车上去了。只是那尸体的模样好像在她脑海里扎了根,泛着青蓝光泽的皮肤、狰狞扭曲的伤痕,化作如影随形的寒气,觉清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马车慢慢地往城内驶去。忽然听见一道似尖锐似沙哑的啼鸣,觉清掀了车帘去瞧,恰好跟柳槿和对视上。柳槿和指了指马车。
觉清叫徐八停下来,柳槿和把小茹丢给小厮青松,迈上了马车。
文墨无奈,只能避去车外。
柳槿和极为不客气地瘫在软和的锦垫上,“如今你既已到了莲县,免不了要做东办宴。你准备好了吗?”
觉清点点头,话头到嘴边几转,到底吐出来了:“大人不该如此取笑强大人的。固然他官位比大人低一等,但他年长于你,更是在本地扎根已久的原属官,得罪了总是会很麻烦。”
柳槿和挑眉:“你被他那副清心寡欲两袖清风的模样给蒙骗了吧?”
他坐直身子:“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做好准备吗?因为姓强的这厮不贪金银美色,唯图声誉美名,早在我赴任前,他便已将你我之事装作不经意传开,为保自己是最为‘德高望重’之人。”
柳槿和说完,警惕地盯住觉清——他预感她又要哭得像只小狗似的。
但觉清沉默了片刻,“我知晓了。不若就定在三日后吧?劳烦大人替我分发请帖给衙门诸位了。”对上柳槿和带着惊异的眼神,觉清微微笑了:“好歹大人是莲县最高的官儿了,我总不能怯场吧?”
柳槿和摸着下巴道:“这才对嘛。莫拘泥于旁人的议论才对,人这一辈子,不就是笑笑别人也给别人笑笑么?你又不是那强老头的女儿,别承袭上他那一心求名的做派。”
觉清偏头去笑,忽略内心聒噪而忐忑的心跳声。
夜晚,觉清依旧难以入睡。她好像被劈裂开,一半儿的她为答应了开宴后悔不已,她哪里有那么潇洒豁达、她哪里不惧人言?那场噩梦般的婚礼,不仅叫她夜不成眠,如今更是畏惧宴饮场合。她为何要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她不行的,不行的!
另一半儿则唾弃她的怯懦瑟缩,难道要永远躲在县衙那个小而破的院子里吗?她不想再被人夸赞“温和淑雅”,她真正向往的,是如长公主那般的女子,泼辣爽利、行事果决,是连几位老臣重臣都敬重的女子。
觉清的辗转反侧似乎影响到了睡榻另一侧的人。
没错,她跟柳槿和躺在一张榻上,但并不觉得不适应——此榻异常宽阔,两人中间能再躺三个柳槿和。
觉清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往黑暗中那坨鼓包看了看,它仅仅小幅度滚动了半圈,继而陷入平静。觉清放下心来,平躺着,双眼直愣愣盯着床梁,她突然很想家了。想那个有阿爹、阿娘的家。
要考试了,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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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