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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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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之将沈娇带离碧湖苑时,苏氏眼巴巴立在廊下,泪眼涟涟去不敢上前。
沈娇做了寻常婢女打扮,加上下了封口令,本就知之甚少的元府家丁只当是贺二爷好客。
苏氏步步随行,直将人送至正门,终是忍不住欲扑上前去,被丁婆子一把拉住道:“夫人此时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如今的贺二爷就是老爷在世也未必撼动分毫。你不如八百里加急向少爷讨了休书,以此保全少夫人的名节!即便此事传扬出去,也不至于将少夫人逼上绝路。”
“对,对,对!”
苏氏连声道,此时能保全沈娇的只有元府一纸休书。眼瞅着沈娇被拉拔着上了马车,转身直奔后院命人伺候笔墨。
一炷香功夫八百里加急的信被人拦在城门口,东哥摊开信签让旁边先生一笔一画模仿字迹,将内容掉包后晃晃悠悠送出城去。
“敢说漏嘴一个字,啧!”
写字先生一屁股吓坐在地,点头如捣蒜,恨不得将自己脑花摘了将方才几行小楷忘得干干净净。
忙完这些,东哥回澜园复命。
姜氏正急色匆匆往澜园赶,拦住他的去路问道:“怎么回事,二爷怎么把元娘子接入澜园了?”
“回贺夫人,小的不知。”
“你怎会不知,你们这帮影卫日日时时跟着他,他这是要做什么!”
“贺夫人既然着急,不妨小的给您通传,您问问二爷如何?”
“快去!快去!”
东哥是从贺府出去的,打小便跟着伺候贺兰之,片刻功夫东哥迎了出来道:“贺夫人,二爷请您进去。”
姜氏提着裙角快步入了澜园,贺兰之正在树下静坐,小厮伺候着摆上棋盘,又烧了两壶茶水,隐身退下。
沈娇便曲腿坐在他对面,白净的脸上挂满愁容,双眼含水怯生生地望着姜氏,眨巴着眼睛落下泪来。
姜氏摆出家长的架势,沉声问道:“子珩,你这般做将礼法和规矩放在何处!沈娇毕竟已有良缘,你将她强留此处,只会害她丢了性命!听嫂嫂一句话,放沈娇回家去,万事咱们从长计议,如何?”
贺兰之并未理会,轻轻落下黑子后,朝沈娇道:“该你了。”
沈娇委屈至极,撇着嘴巴在离黑子十万八千里的边角处落下白字。
“娇娇,来,随姨娘回家去。你放心,子珩这人嘴巴狠些,心肠却是热的。”
沈娇摇摇头,不发一言。
贺兰之捻动黑子在她白子旁落手,沈娇躲,他跟着追堵,眨眼功夫棋盘上犹如天女散花。
“嫂嫂不必同她言语。我与垚儿有赌注,这三日她诸事只得与我一人言语,除此之外,琴棋书画但凡一样赢我,即刻送她归家。”
贺兰之说话间,杀得片甲不留,棋盘局势分明,白子毫无求生之力,便是姜氏也看得出来,沈娇在此毫无造诣。
“三日只跟你说话,这怕是不便吧,女儿家家的还是有诸多琐事。澜园里不曾有丫头伺候,这样吧,我从房中拨两人来伺候娇娇,免得苏姊姊怪我招待不周。”
姜氏说着便要吩咐出去。
贺兰之抬头看她问:“嫂嫂想让垚儿在我房中一事传得人尽皆知?”
姜氏愣住,不知如何反驳。她素来伶牙俐齿,可这会儿半句也用不上。
“嫂嫂不必担心。子珩等垚儿三十年,多等三日又何妨。时候不早,嫂嫂先回去歇息吧。”
贺兰之下了逐客令。
姜氏望着正午骄阳丝毫没有滑落下去的意思,只是澜园已不留她开口余地,将人送出门口“嘭”的合上门。姜氏不敢停留,着急着给苏氏报信。
沈娇望着那扇刚刚开启又迅速合上的木门,又怕又委屈,眨巴着眼睛攥着白子垂首落泪。
她在马车上被贺兰之两句话一激忘得不辩东西,竟然与他定下赌约,如今肚子里晨起那点吃食早就折腾干净,平常房中半晌会预备甜点,午膳前会先预备甜汤,可今日不仅什么也没有,梅香也不得跟着,衣裳首饰一件没带的,还不如当时死了算了。
沈娇肚子咕咕叫。
贺兰之黑子落地,她连输三盘。
“饿了?”
她不吭声。
贺兰之抬抬手,小厮将食盒放在沈娇手边,里头三四样点心和血燕羹。点心都是她惯常爱吃的,血燕更是一等一的极品。
沈娇未动分毫。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被捉来的,可不是来做客的。
“饿了就吃,吃饱才有力气赢我。”
沈娇吞了口口水,仍旧未动。她嗜甜如命,吃多了便犯困。
她怕。
贺兰之挥挥手,刹时整个林海中,只余他们二人,沈娇还未反应过来,耳边传来贺兰之的声音。
“你说不要,我不会逼你。”
沈娇立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一张脸涨得通红,眉眼隐隐生了怒意。
“贺二爷不必高看自己。我与元放哥哥青梅竹马,夫妻三年该有的都有了。若是二爷不觉得膈应,只管拿去便是。”
贺兰之皱起眉角,伸长手臂将人捞起放在膝上,不待她挣扎紧紧困在怀中,他拉开她的衣袖,小臂上的守宫砂艳得滴血。沈娇扯紧大袖,羞愧难当愤恨不已,竟低头咬住贺兰之禁锢的手腕。
她实在用力,口中一阵腥甜。
贺兰之的腕上渗出血丝,她才得以逃脱。
可她无处可去,这是他的院子。
沈娇抱臂坐在一旁,等待他的雷霆万钧。
他没有动,呆呆地望着左腕上的牙印,许久之后袒露出右手腕上,只见那里也有一处牙印,与渗着血丝那处一模一样。
贺兰之将瘫坐在地的沈娇打横抱起,沿着竹林栈道穿过花谷密林,到了一处草屋跟前。
两间并头的断壁残垣,院墙坍塌了半数,虽内造精心修葺过可以住人,从外部看来跟贺府澜园毫无关系。
不知为何,沈娇觉得眼前这破草屋莫名其妙的熟悉,隐隐约约地想要抓住时早已顺着指缝溜走。
贺兰之步入草屋,将沈娇放在榻上,自己则合衣躺在她身侧。沈娇有午后小憩的习惯,那是吃饱饭后的消食,可眼下她正饿着,如何睡得着,何况身边还躺了个陌生人。
“那个,你躺去别处不成?”
“这里只有这一张床榻。”
贺兰之闭目养神。
“那我可以睡地下。”
沈娇作势起身。
贺兰之忽然欺身而下,勾起她的下巴,摩挲着她细滑的皮肤,欲壑在他眼中蒸腾翻涌。
“垚儿,别引我。”
贺兰之怕吓到她,毕竟对此时的沈娇而言,他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哪怕在贺兰之的记忆里,他们相拥而眠上万次,记忆终究是记忆,抵不上眼下的肌肤相亲。
他的身体在叫嚣着,迫切想要寻回从前的手感。
他忍得发痛,蓦然从她身上移开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草屋。
半盏茶后,有人送午膳进来,不出意外,都是些沈娇平素吃的时令鲜蔬,配着碗咸蛋黄萝卜汤。饶是又惊又怕的她也忍不住用了些。
等她停箸便有小厮来收拾,不看她也不发一言。
沈娇这才有了倦意,和衣躺在榻上,恍恍惚惚竟然睡了过去。
隐约有人在她身后躺下,炙热的臂膀环过她的身子,沈娇微怔却如何也张不开眼睛,只闻见熟悉的檀木香气在鼻翼萦绕。
是贺兰之。
沈娇并未察觉,但她明白榻上之人是贺兰之时,她的心竟是落下的。
她好像笃定他不会伤害她。
不过,等她醒来时,身后只有余温,并未见贺兰之的身影。
她稍微收拾些,见有小厮在花海中掌灯,便轻声问道:“请问,贺兰之人在何处?”
小厮并未回应。
沈娇紧跑几步至跟前,才见那小厮竟是真眼瞎。
没有比一个瞎子点灯更诡异的了。
沈娇吓退数步,险些跌坐在地,被一双手撑住后腰从地上扶起。
“别怕,他生来便是如此。”
“他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点着灯?”
“灯罩上的温度。”
说着他牵过沈娇的手靠近刚点燃的烛火。他的手又大又宽,将她的手背牢牢包裹,贴近灯罩时小心用指尖隔开。
只是瞬间,沈娇留意到他腕上的牙印,仍旧渗着血丝。
“你的伤……”
她想问为何不叫大夫瞧瞧。
贺兰之包住她的手掌,举起左腕对沈娇道:“这是今生你予我的印记。放心,此番绝不将此抹去。”
沈娇没有说话。
她心头涌上怪异的不适,忙从他胸前挣脱。
“我一时情急,并非有意伤害贺二爷。”
“无碍。”
两人掌心合拢,园中百花绽放,恰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沈娇垂下头,将湿热的掌心抽回,捏着帕子小心开口道:“妾深知贺二爷并非强取豪夺之辈,还望贺二爷告知缘由,妾绝无隐瞒。”
贺兰之垂手立在她身侧,闷声笑说:“因此,你觉得我掳走你是另有所图?”
他声音懒散,裹着笑意直入她的耳膜。
“难道不是?”
沈娇到底涉世未深,在她眼中,她家世平庸身世无奇相貌才情更是无甚长处,又胆小怕事,寻常缩头乌龟般躲在苏氏臂膀下。
若说贺二爷对她有所图,她是千万个不信。
贺兰之失笑,附下身子贴近她耳边呢喃道:“你再好好想想。”
他离得极近,呼吸落在她颈肩,骚弄得她缩下脑袋立时跳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