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度失焦》三元如何过一天

4、私生子(四)

　　第一次见到沉星的时候，她满身伤痕坐在肮脏拥挤的楼道里哭。

　　季随只知道那是他的新邻居，瘦小的女孩泪眼迷蒙，脸颊微微内陷暗沉发黄，白色的上衣破烂不堪，青紫色的伤痕触目惊心。

　　他问她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家，她一边哭一边说爸爸在打妈妈，她求季随去救救她妈妈。

　　门里传来重物的破碎声和男人的怒吼，还有微不可闻的，女人的呜咽。

　　于是季随凑到门边，给自己加油打气想去当她和她妈妈的英雄。

　　然后呢。

　　然后季从来了，她提着长棍踹开破旧的木门，向着男人不设防备的头来了一闷棍，然后拿起角落里的座机打了110。

　　一套动作流水行云，季随呆了，沉星也呆了。

　　十四岁的季从身量修长背倚门框，那根长棍被她丢在地上，楼道的声控灯随着响动乍亮，沉星抬头对上季从浓黑目色中骤现的星光。风声忽停，沉沉夜色中只有季从眼里那一点光亮。

　　那一刻沉星想，季从是她的英雄。

　　“阿随，你还好吗？听沈哥说你住院了，我找个时间来看看你。”那边的声音清浅和煦，带着少女独有的柔和轻盈。

　　季随已经很久没见过她。

　　以前沉星总是去找他，那个时候季随有姐姐还有妈妈，妈妈总是做好晚饭等他们回家。他们在暗无天日的晦涩和贫苦里一起长大。

　　后来妈妈死了，姐姐死了，沉星也搬走了。他和过去那些温情的联接逐一断裂了。最后一次见到沉星，是在一年前季从的葬礼上。

　　季随隔着恍惚静默的人群对上她空洞沉寂的眼睛。以前她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星光。

　　季随知道，她的星星坠落了。

　　“我没事，出了点小事故，已经出院了，不麻烦你。”季随放缓了语气。

　　那边愣了半稍，随后轻轻笑了笑:“没事就好。”

　　挂断通话，手机的亮光在长久的静置中骤灭。

　　意识在寂静的混沌里昏昏沉沉，影影绰绰的片段走马般在思绪里翻腾。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明天还要上学。

　　季随随即再次卧身，今天也算舟车劳顿，疲累后知后觉席卷而来，于是闭眼片刻他的吐息就渐趋平稳。

　　那边的段昭心情并不平稳。

　　其实他知道季随。他们在同一所重点中学，季随大他一届。他是段家动用人脉后的破例特招，平时和同阶级的同学自成一系，他本来对圈子以外的人并不关心。但季随实在是太有名，那个家境贫困还有资格特立独行的季随，那个少女们课后八卦话题的核心，纵使他并不情愿，但还是知道他的姓名。

　　去年元旦晚会有季随的节目，演出台搭建在操场，汹涌激动的人群簇拥在台前，彩色的光线跳动间晃到在暗处沉默不屑的段昭的眼，于是他蹙眉抬眼，遥遥看向舞台的中间。

　　但那时的灯光太闪耀刺眼，季随隐在光圈中间，让人看不真切。只有跃动的手臂，呐喊的同学，昭示这场演出的热烈。

　　“啧，”段昭收回视线，他搭上旁边好友的肩，冷笑到:“最讨厌装逼的男的。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喜欢的。”

　　那个好友是京城许家的许音臣，一向与段昭交好，闻言笑着应和到:“那是，连正脸都没看见呢就叫叫叫的，这群人真没品位。我可是看过季随的正脸，要我说，还没我们段大少俊呢。”

　　没想到正式再见，那个最讨厌的装逼男，竟然成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

　　而且许音臣那小子骗他……

　　段昭记忆里闪回下午近距离亲见的，季随的脸。他不得不承认，季随那小子，确实有副好皮相。

　　段昭咬牙握拳。长得好看又如何？他照样有手段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然后夹着尾巴滚出段家。

　　“季随……你等着。”

　　段昭的手段就是大清早带着司机先离开段家。别墅处于郊区，离学校距离不近，没有私家车接送必迟到无疑，一中对迟到最为敏感，段昭已经能想象季随在主席台全校通报念检讨书的样子。想到这里，淡定端坐在车后座的段昭眼里闪过清晰可见的笑意。

　　于是等季随洗漱整装完毕房子里已经空无一人，段逐昨夜住在公司里，佣人也被提前通气，季随猜到这恐怕是某位容易炸毛的少爷刻意为之。

　　“……”

　　“幼稚。”

　　季随有些无语。

　　不过最后季随也没有迟到，江岭知刚好回来替段逐取文件，于是顺路将季随送到学校。

　　“小昭心高气傲孩子心性，你刚来还需要与他磨合适应……我跟段总通声气让他去多加提醒，以免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江岭知跟随段逐多年，言语上没有斟字甚微刻意尊敬。

　　“不劳烦您。下次我早点起来就好。”季随客气推拒。他不想麻烦江岭知，何况这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屁孩的把戏。

　　踩点进了教室，俯首在试卷里的同学闻声抬头一阵讶然。季随自从见义勇为抬进医院后已经很久没来学校，同学不知道内因只听说他突发恶疾，本来以为再见季随肯定形容憔悴病骨支离。

　　但长发低束的少年踏光而来，倾洒而下的柔光为他精致如刻的五官镀上暖意，久违的洒脱肆意反而为试题堆砌的教室注入生气。

　　真特么帅啊……前排同学暗想。

　　这可一点也不像身患恶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