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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波士顿皮牌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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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阴暗脏乱的巷子,隐于漆黑的夜色里,像只颓靡落败但又心有不甘、张着大口的狗。
垃圾的气味混合着下水道的腥气翻涌上来,毫无令人踏足的欲望。
巷子像是个死的,直直而没有退路的一条单道。
姜栀子站在唯一的出口处,侧着身子,动也不动地往里面看。
两个人影在黑暗中有些重叠,只能依稀辨认出大体轮廓,在某扇窗户透出来支离破碎的冷光中滚了一圈边。
挑事的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背影宽阔,将另一个人完全浸没在他的阴影里,成一种恶狠狠的压迫姿态。
一星半点的红光,微微地闪着。
男人调笑和威胁的声音,即使站在巷子外面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措辞浪荡而恶毒。
猥亵?
两个字跃入姜栀子脑海。
她本能地想抬腿跑开,一转头,目光从巷子调转回街上,炫彩的灯花和招牌铺天盖地映入她眼里。
她突然像是被定住了。
红绿街仍然霓虹璀璨,推杯换盏。
不起眼的巷子里发生什么,都没有人会知道。
一线之隔,仿佛换了天地。
那个无赖的叫声越来越狂放,而里面那个可怜的姑娘像是吓呆了,又或许是嘴被人堵上,好半天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跟一团空气一样。
眼看着男人就要猛扑上去,姜栀子情急之下想要掏手机打110,结果手机没摸到,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她拿出来一看,浑身一震。
靠。
真,久旱偏逢及时雨。
今晚上一切都跟算计好了似的。
躺在她手心里的,是刚刚肖柏琏塞给她的礼物。
“这是什么?”姜栀子在酒吧里接过这个像零钱包大小,形状扁圆的东西,拿在手里掂了掂。
看起来小小的,分量着实不轻。
“波士顿皮拍子。”肖柏琏对着灯光给她展示,硬挺的牛皮在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油蜡线编织交错出花纹,外表可以和工艺品媲美。
姜栀子好奇:“这个干嘛用的。”
肖柏琏白了她一眼:“给你防身啊。”
说完她呲啦一下子把皮拍子上的小拉锁拉开,露出里面的铅块和钢珠来,又对着空气耍杂技一样比划了两下。
姜栀子:“......”
她表示怀疑:“真有用?上坟烧报纸,胡弄鬼呢?”
肖柏琏急了:“当然了,我跟你讲,你别看它貌不惊人,旧社会审人用的!抽起人来火烧火燎的疼!”说着她往自己胳膊上轻轻地招呼了一下。
看着下手挺含蓄,没使多大劲儿,立马就显出一道红痕。
肖柏琏在那疼得脸色一变。
这要是个销售,冲这不惜牺牲自身也要将或物优点充分展示的优良品德,绝对得拿金牌销冠。
姜栀子把它揣兜里,临了肖柏琏又补充了句:“你可悠着点,砸头时把握住度,别把脑浆砸出来。”
“我一个怨种表哥不信邪,到货时往自己头上来了一下,直接拉医院了,医生说是轻度脑震荡。”她一本正经地奉劝。
......
姜栀子握紧了手里的波士顿皮拍子,厚实的皮子还没上油,刺啦啦得让她手心发疼。
她手出了很多汗。
皮拍子此刻重若千钧,她觉得她现在握着的,倒像一根小魔仙变身棒,马上就要去拯救世界。
——去救巷子里那个被猥琐男猥亵调戏的可怜女孩。
姜栀子定了定神,舌头抵着后槽牙,试图先让自己变身前冷静下头脑。
行动地点是个昏暗的小黑巷子,目标人物是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计划是跑到他身后对着他的后脑勺用拍子狠狠抽上去。
她扒着墙边,凭借着不甚明晰的光线仔细扫视巷子内。一条细道逼窄,尽头是一堵墙壁,毫无再藏人、增加帮手的可能性。
那个猥琐男两手叉腰,黑色背心加大裤衩,手上没拿尖锐凶器。
姜栀子沉下眼,点了点头。
行动成功的概率非常大。
“见法官总比见法医好。”姜栀子名言。
姜栀子看准了猥琐男往人身上扑的时机,从巷子口闪现出来,几个大跨步加一段助跑,没两下就到了男人背后。
全身的力气都汇聚于右手,血液都沸腾起来,她高高地举起皮拍子,快准狠地往他的头上砸去。
“哐。”
猥琐男发出吃痛的惨叫,捂着腹部一个踉跄,仰面就栽倒在地。
在水泥地上发出重重的闷声。
但完全不归功于姜栀子的出场救人,她的皮拍子,根本连他的一根头发还没擦着。
她愣住,看着男人狼狈地倒下。
原本被他背影遮住的视野陡然开阔,那个一直藏匿于阴影之中的人,浮现于眼底。
巷子里的昏暗铺天盖地,仿佛马上将要溢出来的墨水潭,它把夜色涨得很满。那样一种保护色,什么不为人知的邪恶和卑劣都能够潜滋暗长。
但此刻。
那几盏窗户透出来的光不再像莹莹鬼火,好像也有了月光。
逐渐清晰。
不是女生。
身影高大清瘦,把刚刚踹人的腿收了回来。穿着件白衬衣,扣子没系好,领口松松垮垮地开着,袖口也被漫不经心地卷起,露出线条紧实修长的一段手臂。
外面的车流呼啸而过,车灯次第亮起又熄灭,他的脸被光线染得半明半暗,半张侧脸都浸在朦胧的光里,带着睫毛投下的浅浅阴影。
半晌。
他抬眼。
三白眼内尖外钩,眸色漆黑,像极了某些蛇类的瞳孔,望过来的时候,锋利又带点狠,可又有些妖艳,美得极具攻击性。
但他踹人的时候面容都看不出一丝狠戾,而是不经意又散漫,嘴角还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小蛇结束了他的冬眠,爬出地面。
“许......”姜栀子艰难地开口,干涩的音节尽数堵在了嘴边。
与此同时,许周时对上了姜栀子的脸。
他的目光从她的手游移到她的头发,接着下落到女孩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睛,眸色一沉。
不错开的、与她对视。
见姜栀子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许周时眉眼稍敛,长腿一跨,像走过一袋子垃圾一样跨过男人倒下的身体,站到她身前。
他极高,形成一个笼罩的姿态。
两人间的距离被拉近,姜栀子没由来的心慌,往后退了几步。
鼻尖处萦绕来一阵有着淡淡清冽的烟草香。
姜栀子怔了怔,这才注意到她在巷子口看到的那一点红光,原来是还在燃烧的烟头,此刻仍飘着若有似无的烟雾。
许周时的手指修长,那只烟在他的指缝里簌簌抖落着烟灰,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
他夹着烟整暇以待地看着她,姜栀子不自在地把眼睛挪开,缓缓滑至他嘴角。
那里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
姜栀子记得它有表情的时候会随动作上扬,可爱,还温柔勾人。
“你。”
许周时突然出声,他俯身下弯,慢吞吞地凑到她耳侧。
语气和他平常跟她说话时没什么两样,清淡平和,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带着点好笑的气儿,吹的她耳朵发痒。
他笑:“来救我啊。”
黑暗中,所有感官都敏锐得可怕。
热气从耳朵梢蔓延至脖颈,然后烧上了脸。
脸在发烫,呼吸都乱了频率,心横冲直撞,马上要撞出身体。
“来救我啊。”
那句话仿佛按下了重播键,在姜栀子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徘徊着,带着挥之不去的温度。
一瞬的错觉,夜风没那么凉了,变得燥热温暖。
小姜同学觉得自己不能他妈的这么没出息,一个从里到外都单纯的问句罢了。
她故作镇定地抬头:“我......嗯,正好路过,看到你正在和那男的.....不清不白......”
和男的。
不清不白。
许周时一顿,唇线拉直,沉默了两秒。
姜栀子以为他是被撞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生气了,思忖两下像许周时这样的四好五美好学生也不能大半夜自己来红绿街这种地方,难不成是......
她猛地摇摇头,诚恳地睁圆眼睛:“你放心,就算你喜欢男的,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空气凝重得跟当头泼了一盆子胶水一样。
片刻。
“你说——”
头顶上方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同清冷的玻璃忽地有了道劈开的裂痕,明明听上去波澜不惊,姜栀子却总感觉有点危险。
视线上移许周时稍提的眉尾,他的头发比在学校的时候散乱了不少,一缕缕垂在额前,显得原本冷白的肤色更白了。外面灯光打过来,额头像块洁白的大理石。
他喉结滑了滑。
最终没有接着说什么,抬手把烟头摁在了一旁的砖墙上,掐灭了火。
然后,姜栀子听见他问了句:“你还要保持这个自由女神像的姿势多久?”
什么自由女神像?
姜栀子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呆楞地看着许周时。
他也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气,叹了口气。
下一秒,他的手落在了姜栀子的手臂上,轻柔地把它放了下来。
姜栀子:“......”
感情她在刚刚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一直是个维持着高举波士顿皮拍子的、准备浴血奋战的长臂猿。
这破巷子怎么没个地洞啊!
姜栀子尴尬地把手收回来,讪讪地活动着手腕,余光悄悄往许周时那边看了一眼,见他没注意到她脸上僵硬的表情,暗自松了一口气,准备把皮拍子塞回兜里。
“那是什么?”许周时瞥到。
“波士顿皮拍子。”
姜栀子找补自己的面子,举到他面前给他展示,特意加重了语气:“杀人不见血那种。”
想了想,再加上一句:“要是你晚那么一秒钟踹,这个人就已经被我撂倒了。”
说罢指了指地上躺尸的猥琐男。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刚才他俩都没注意,男人正捂着肚子哼哼,隐隐有想爬起来的趋势。
姜栀子:“......”
她把皮拍子又握在手里,问道:“我现在去补一拍子?”
以为是得到了默认,姜栀子提腿就打算大展身手,被许周时一把拉了回来,拢到他身后。
他淡淡道:“不必。”
“以后,”他说,“遇到这种事,别往上冲。”
他把姜栀子的皮拍子放回她口袋里。
“别说你有个皮拍子,有刀都不行。听话,快点跑。”
姜栀子站在他的背后,过紧的距离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他单薄但是宽阔的肩膀。白衬衣上沾染的烟草味久久不散,此刻又钻到她身边。
烟味让她有点晕晕乎乎,听话地嗯了一声。
过后她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没什么脑子,像是个只会冲动跟人血拼的愣头青,她想说自己也是经过周密考量才决定出手的,不是单纯来打架。
不知道从何说起,显得有点语无伦次。
“我刚才,不知道是你,不对,我看到你......”
姜栀子语塞,干脆懒得解释,直接装死。
但许周时明显会错了意。
他想起刚刚,男人倒下去时,小姑娘突然冒出头来那刻,明明紧张得大气不敢喘,还硬要做英雄。
来救他。
许周时抿了抿唇,回头。
姜栀子忽然觉得有只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发顶,温暖有力,拍了两下。
“不值当的。”
她听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