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狐》聂小无

8、情根已深种

　　第七章 情根已深种
　　风声惨惨，眼看着赵莺儿与高恒信越走越远，胡媚不知为何心里却有宽慰之意。
　　终于那两人的身影消失了，胡媚回头欲去拉江少游，却怎么也拉不动。抬眼去看，江少游脸色铁青，目光中似乎泛着森森怒意，胡媚不由心里一惊，大着胆子问道，“你怎么啦？”
　　江少游的声音低沉生硬，“我没怎么，我们也回去好了。”
　　胡媚本想沉默，可是那话却止不住，就好似自己跑出来一般，“其实莺儿回去了也好，她毕竟是千金小姐，怎么可以过得惯这里的日子，我们就……”
　　“够了！”江少游却打断了她的话，铁青着脸顾自迈步走了。胡媚连忙追上去拉江少游的手，江少游挣了挣却没挣脱，也就由着胡媚了。

　　这幽深的林子其实并没有路，触目处尽是荒芜的杂草、灌木，在浓黑的夜色衬托下，四处皆是黑影。可是，江少游每一抬步，脚下便仿佛出现了一条路，清清爽爽地没半根杂草。
　　胡媚小心地拉着江少游的手，心里惴惴不安，前面忽然又穿来稀索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向他们这边奔来。
　　胡媚偷眼见江少游面上一喜，随即又是一沉，就这眨眼功夫，那声音已来到他们面前，及至马上与他们撞到时忽然停下来。
　　胡媚认得这人是尤大，他身上的衣衫早已被灌木刮破，几缕布条飘飘地垂在身上，脸上满是血迹。

　　尤大脸上惊魂未定，见着是他们两个倒先楞了片刻，转瞬间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捣葱似的磕起头来。
　　胡媚一头雾水，江少游却是神色不变，道，“你是求我放你一条生路么？”
　　尤大抬起头来，慌忙道，“大爷，求求你了，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老母、幼子，我死了的话等于他们也没活路了。”
　　这话一出口，胡媚倒是一楞，之前见着刘三的死尸虽然也觉得蹊跷，可是面前的尤大怎么见了他们不躲？“你不怕我们马上杀了你么？”
　　听了这话，尤大马上环顾一下四周，确定四处无人才低声道，“我亲眼见着杀人的凶徒了，我知道不是两位，两位菩萨心肠，千万要救我一命，我回去一定给两位烧高香。”
　　江少游慢慢问道，“那你见是谁杀了你的同伴？”
　　尤大哆嗦着回答道，“是一个老头子，一个好象风吹得倒的老头子，可是却有着一张血盆大口，三两下就把刘三吃得残缺不全。我吓得躲在灌木后面一动都不敢动，老头子离开的时候还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以为我命休已，谁知道老头子却脚不沾地的飞走了。我好半天才重新有了力气逃命。”
　　胡媚马上明白了究竟是谁干的，这林子里的老头子定是黑狐狸无疑。
　　江少游心里也是一片雪亮，可是沉吟片刻，却道，“你怎么就敢肯定眼前的我就不是那老头子？”话音一落，江少游嘴里低吟了一句咒语，尤大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的江少游忽然就幻化成了那个老头子的模样，面目凶狠，尤其可怖的是，嘴角还残留着一道血迹和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尤大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几欲晕去。
　　江少游却又变回了本来面目，对着尤大冷冷一笑，道，“我不杀你，你往右边走，走五里地左右就出林了。”
　　尤大犹豫地看着面前这两个青年男女，江少游面色冷清，胡媚却是一脸疑惑。尤大脑中一片混乱，根本理不出头绪来，只觉得这一晚自己仿佛已死了几回，略略定了定神，终于抬步开始转向右边，“反正我的性命在你们的股掌之间，但是要我束手待毙却也不行。”说罢，飞奔而去。
　　胡媚小心地看了一眼江少游，琢磨不出他究竟是何用意，江少游却也不解释，只漠然地说，“走吧。”

　　高恒信拉着赵莺儿奋力前行，终于慢慢接近林子边缘了，眼见着前边略有开阔之意，高恒信终于觉得逃生有望了，“莺儿，我们再走一顿饭功夫大概就走出去了。”
　　此时早已过了寅时，天色已微微发白。林子里倒有些清晨的微寒，高恒信走得浑身热汗直淋，倒没觉得冷。只是双腿却越来越不听使唤了，只觉得自己把这辈子要走的路都快走完了，两条腿都似乎不再是自己的了。
　　回首去望赵莺儿，她却一脸平静，只是眉头微皱，可见也早已不能忍耐这漫长旅途。
　　清晨的微光下，赵莺儿的脸颊边飘着几缕碎发，额角有微微的汗珠渗出，肤色却不见红，反而更是白皙。高恒信不由看得出了神，乃至脚下失察绊到了一截树枝，砰得一下倒地，连赵莺儿也被他扯着歪倒在地，恰好便歪在了他身上。
　　高恒信只觉得一个温软的身体软绵绵地压在自己胸上，不由胸中一荡。他和赵莺儿虽然之前相恋甚深，但是却一直以礼相待，便是牵手都是偶然为之。此刻，真正的女性躯体靠在身上，只觉得满心欢喜，盼这一刻永远停驻才好。
　　赵莺儿却马上奋力爬了起来。走了这许多路，她也早已疲累不堪，恨不得马上有一张大床可以躺下休息，但是心里却十分不愿靠在高恒信的身上，于是强撑一口气勉力爬起。
　　可是这一翻折腾却耗费了两人的最后力气，赵莺儿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高恒信躺着也爬不起来了。

　　赵莺儿抬头望了望天，这林子的树木茂密得很，望上去只能见头顶这一角天空。虽然太阳还未出来，天色却蓝得透明，更难得的是，启明星恰在头顶闪烁。
　　高恒信拿手枕着后脑，也望着那闪烁的启明星，悠悠说道，“若是我们下半辈子都能在一起看星星，那有多好！”
　　听了这话，赵莺儿不由一楞，从高恒信的口中似乎从未说出过这等话来。她只道他性子内敛，不知风月，甚至都从未对她说过喜欢她，两人之间只有默契却无承诺。
　　高恒信的话出了口，却也觉得尴尬，出了林子以后怕是这辈子都再难见赵莺儿，自己竟然还有这等闲情逸致说这等轻薄话。
　　两人皆沉默了。

　　天色一分一分地亮了起来，草叶上的露珠开始泛出荧荧的光。
　　高恒信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却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话来，半晌，终于道，“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赶路吧，总要出了这林子才放得了心。”
　　赵莺儿的眼光转过来，高恒信忽然觉得身上一寒。赵莺儿的眼神冷清，似乎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我们还是……”
　　远处却忽然传来悉梭声，赵莺儿的半句话只好咽了回去。她倒是神色不变，高恒信却吓得马上跳了起来，颤声道，“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么？”
　　赵莺儿淡然道，“你别担心，我总保你留得性命。”语气森冷，带着一丝蔑视，高恒信却顾不得了，他哪里相信一个妖怪会言而有信，马上伸手来拉赵莺儿，急道，“快逃快逃。”
　　可是，那声音却来得飞快，不等赵莺儿起身，声响仿佛已近在耳旁。
　　高恒信急得想要发疯，终于狠了下心，把赵莺儿的手一扔，转头就奔。可是慌忙之间却忘了方向，没奔出三步远就和灌木中窜出来的一人撞上了。两人猛烈撞击之下，各自倒地。

　　彼时，赵莺儿正盈盈而起，看得分明，高恒信撞倒的人一身短打、满脸落腮胡子，应该便是高恒信带来的人。诧异之余，倒是冷笑起来，高恒信果然更舍不得自己的性命，居然两次背弃自己。当下，赵莺儿也不去拉高恒信，直接走到那人的近前，问道，“你一人逃出来的？”
　　那人正是尤大，一口气跑了几里地的他也是惊魂不定，仔细看了赵莺儿两眼，又瞄了一眼还赖在地上的高恒信，接着死命揉了揉眼睛，才确信自己没再遇上妖怪，答道，“总算逃出来了，你可是那赵家小姐？”
　　赵莺儿点了点头，又问，“妖怪怎么没伤你性命？”
　　这话尤大却也无法回答，搔了搔头皮，犹豫着答道，“我也不知为何，我还以为是妖怪故意戏耍于我，先让我逃得没了力气，然后再来吃我。可是，……”尤大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林外大路，又补充道，“现在看起来，难道是妖怪的确放我走？”
　　高恒信总算哼唧哼唧地爬起来了，遥遥看了尤大一眼，道，“我们只要还没出林子，就难说啊，那妖怪那么凶残，我可是亲眼看到刘三死了的惨状的。”说这话，本意是想吓人，可是说出口那一刻，高恒信却觉得自己也汗毛倒竖起来。
　　赵莺儿接口道，“那便不要躺着了，先出林子吧。”

　　三人都已筋疲力尽，短短不到半里地，走得分外艰难。
　　高恒信本欲强撑一口气搀扶赵莺儿走，赵莺儿却挣脱了他的手。
　　终于行至林外，天已大亮。但刚刚透明的蓝天却被密密的乌云遮了起来，更有冷风沙沙吹过。三人身上的热汗被冷风一吹，刹那只觉得透体的凉意。
　　可是，高恒信的心里却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此次旅途虽然凶险无比，自己总算没白来一趟，回去了总算也可以交代了。
　　尤大却有转世为人之感。

　　高恒信四处看了几眼，说道，“本来说好了，今日有马车前来接我们的啊，怎么还不见？”
　　尤大回道，“现在天光还早，一会总会来的，我们先沿着大路慢慢走吧。”
　　两人马上迈步，走了十多步之后，高恒信却忽然觉得身后有异状。回头去看，却见赵莺儿站在原地未动，“莺儿，你怎么不走？”
　　赵莺儿沉声道，“我不走了，你们赶紧走吧。”
　　高恒信马上奔了回去，好不容易才把赵莺儿找了回来，眼见自己前途有望，怎么能又留下她呢？“为什么不走？如果你现在走不动的话，我陪你等好了。”
　　赵莺儿却淡淡一笑，道，“我不是现在不走，而是永远不走。”
　　高恒信大惊失色，“你中了那门子邪了？”
　　“我本就没想跟你走，只是不想让你为了我白白丢了性命。你回去读你的圣贤书奔你的大好前程去好了，我情愿在这林子里终老。”
　　高恒信只觉得脑袋轰得一下，假如赵莺儿不跟他回去，他哪里来的大好前程？
　　尤大在一边也听得呆了，这时插嘴道，“小姐你难道要回去和那妖怪在一起，我，我亲眼见那男妖怪吃人了，某一日，妖怪凶性大发，说不定也吃了你。”他本无法断定究竟是谁吃了人，现在形势危急，却也顾不得了。
　　高恒信听了这话，如获至宝，他本也不敢说定然是江少游吃了人，现在却有了强力的帮手，当下道，“莺儿，你别傻了，我们快走吧。”说着，就欲强拉了她走。
　　赵莺儿却一侧身，转身回了林子，回首扔过来一句话，“假如你不要命就跟来好了，妖怪会吃人的，你们俩都知道。”
　　尤大犹豫地看了一眼高恒信，高恒信也正彷徨地看着尤大。
　　片刻，尤大的目光退缩了一下，究竟还是命重要，这活干不成最多拿不到工钱。
　　可是，高恒信却不这么想，若是抓不回赵莺儿，自己也就没了前程，没了前程还活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