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狐》聂小无

6、人妖却殊途

　　第五章 人妖却殊途
　　高恒信勉强把那冷硬馒头赛进了肚子，肚子却依旧空落落地难受。
　　尤大等人高声谈笑着，各自吹嘘着自己的神勇，仿佛崖上那两个妖怪已经手到擒来，已经开始商量如何分赏金了。
　　高恒信心里却是惊疑不定，胡媚来无影去无踪的样子，怕是凡夫俗子根本无法擒住。原本以为来了这么多人，不可能无功而返，可是刚刚被胡媚一吓，觉得自己的命已经搭进去了半条。

　　正自思量，忽然一阵怪风嗖得吹过，高恒信一花眼，再睁眼一看，火堆边已经多出了两个人，正是江少游和胡媚。男的玉树临风，女的娇艳欲滴，仿佛便是一对天作佳偶。可是，高恒信心里却是一阵凉意真泛上来，渐渐地遍体生寒。
　　尤大对面坐着的刘三率先抬眼望见江少游、胡媚，吃了一惊，连忙喝道，“来者何人？”说着便欲起身，右手去拔腰间挂着的刀。可是酒喝多了，加上走了许多路，一时间腰膝酸软，竟然没站起来，整个人倒到了刚刚拔出的刀上面。幸好刀刃朝着地下，否则死得真是不明不白。
　　尤大却镇定得多，对着刘三喝道，“什么样子？站稳了。”说话间，慢慢立起身来，转身对向江少游、胡媚。其他人等，也纷纷起立，神色惊疑不定，不知怎么就多出这么一对壁人来？

　　胡媚轻轻一笑，脸上笑颜绽开，说不出的美艳，只是同样娇媚的声音却冷气森森，“各位，吃好喝好啊？”
　　尤大回道，“两位要不要一起来喝点吃点？正好大家吃得高兴。”说话同时，就拿眼去寻高恒信，却见高恒信依旧偎在那大树旁。那边离火堆远，看不清高恒信的表情，但隐隐见他身体抖动，心道不好，果然是对头自己上门来了，已然失了先机。
　　但尤大依旧心存侥幸，原本就对高恒信的妖孽之说引为笑谈，现在见这对青年男女虽然来的突然，却也看不出半丝异状，当下心神略定。

　　胡媚尤自娇笑，言道，“我们可没各位这么清闲，各位吃饱喝足了就要去我们家杀人放火了吧？我们怕的很，所以只好先来和各位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那刚刚倒地的刘三现在却已经爬了起来，自觉刚才失了面子，现欲挽回一点颜面，于是插嘴道，“你们这对狗男女，识相的最好马上投降，乖乖地把赵家小姐交出来。否则就休怪本大爷不客气。”说话间，还拿色迷迷的眼把胡媚从头到脚一阵打谅，接着道，“小妞生得真是标致，要么就跟我们尤大爷吧，包管吃香的喝辣的。”
　　尤大有心想看看江少游、胡媚的反应，一直耐心得等刘三说完话，才开腔道，“刘三，别胡乱说话，得罪了这两位可有你好受的。”同时，还一边仔细察看江少游、胡媚的脸色。
　　胡媚却平静得很，倒是江少游脸上怒气一现，那眼里隐约有红色一闪，忽地又隐没了。江少游平心静气地开口道，“想必你们也已知道，我们是住在这山里的妖怪，我们管自己修炼，也不欲与外界发生什么纠葛，赵小姐是自愿跑到我们这里来，现在她也不愿意走，所以，请你们回吧，免得动起手来伤了和气。”
　　尤大却认定了两人根本没什么本事，否则怎会对刘三的侮辱之言毫不动气，当下放大了胆回道，“两位，我们怎么知道赵小姐究竟是否愿意？把她叫来我们做个印证也好啊。”
　　刘三琢磨着尤大的神色，见尤大一副自信的模样，不由又恬着脸插嘴，“你们最好别和我们尤大爷对着干，我们也没什么耐心，等急了我们就开杀戒了。”
　　胡媚高声说道，“古来如此，总有这等小人嘴刁舌利、不知死活。尤大爷，我看你也不是什么蠢人，还是想清楚点好，我们也是耐心有限。”
　　尤大却终于放了心，他们这样的粗人打架之前若是口舌不断，那必是怕了对方，假若胜券在握，肯定早就动手了。看来，眼前这对男女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他们这边对峙着，高恒信却一直在瑟瑟发抖，他眼见两人如风般忽至，当初又是那么神不知鬼不觉得把自己和赵莺儿弄到这离京城近百里的山里，自己看来小命不保。
　　尤大等人只顾着说话，却忘了给火堆加柴，那火焰越燃越小。众人的影子却被拉得很长，四射地向林子里投去。远远看去，鬼魅一般变幻不定。

　　彼时，赵莺儿却跌跌撞撞地在林子里乱走，她早已摸不清方向。本来心里估算着早该到了火堆之地，现在都过了一个时辰却还没到，心里也明白肯定是迷了路。可是这天偏偏是望日，天上没有月亮，连星星都只孤单几颗，寂寥地点缀在无垠的星空上，地下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赵莺儿歇了几次，依旧奋力继续前行。已是深秋天气，林子寒意阵阵直侵上身来，赵莺儿觉得全身冰凉，唯有继续走路，才给自己添了一点点热气。
　　可是，这路却很不好走。这林子人烟罕至，地上全是败叶枯草，一踩下去便深深陷入，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跨出下一步，赵莺儿老是觉得下一步踩下去怕是就再也无法把脚拔出。
　　赵莺儿一直在心里埋怨自己，若非过去只晓得安分地做千金小姐，也不至于现在连走几步路都累得不行。平时见胡媚来去如风、脚步轻盈，真是羡慕得不得了。可是，现在……
　　赵莺儿停下来喘了口气，脑中忽然浮现江少游那挺拔的身影。江少游平日和胡媚谈笑无忌，对着自己却甚是恭敬，言语从来把握分寸，绝没有任何孟浪之语。赵莺儿心里明白，他始终是把自己当外人，只对着胡媚才展露自己的真性情。胡媚也确实可爱，直率、天真、无畏，自己却是一无是处。一想到这里，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豪气，总不能让江少游继续看轻了自己，这条路总得自己走出去。

　　前面忽然出现朦朦胧胧的白光，依稀便是一个空地，隐隐还有火光透出。
　　赵莺儿心里一阵狂喜，难道是终于找对了地方？慢慢走将过去，才发现那火光竟然是从一个屋子里发出。那在空地中央的居然是一间茅草屋，对着她的这面墙上有一扇小窗户，微微的火光就从那窗户里透出来，斜射到地上，拉成一条长长的光带，桔色的，带着一丝暖意。
　　赵莺儿很是失望，心里原本好不容易聚起的豪气慢慢消散，仿佛便再也走不动一步路了。

　　缓了口气，赵莺儿抬步上前，终于走至茅屋的门边，方欲抬手敲门，屋内忽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言道，“你是从老狐狸哪里来的么？可是闻着气息，不像是胡媚啊。”
　　赵莺儿一楞，还未及回答，屋里又传出一个清脆的童音，“是胡媚姐姐来了么？”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欢愉，接着便有足音往门边来，门吱呀一声开了。
　　入目的是一个大约五岁左右的孩童，眉清目秀，肤色洁白，黑白分明的双眸直视着赵莺儿。待看清楚了赵莺儿之后，孩童却噘起了嘴，转身向后道，“果然不是胡媚姐姐，虽然也是个好看的姐姐，但是不知道有没有胡媚姐姐好玩，这个姐姐看上去一点也不调皮。”
　　赵莺儿啼笑皆非，探头往里看去，原来屋子中央生着一个火堆，一个苍老的背影背着她正在往火堆里加柴。
　　那老者听了孩童的话却笑了，笑声却萧索的很，“姑娘，进来吧，我这孙子还小，会乱说话，你别介意。”
　　孩童却马上反驳道，“我不小了，我起码比这姐姐大上五十岁。”
　　赵莺儿心里摹得一惊，五十岁？江少游、胡媚两人的来历自己一直不愿去揣测，只怕那答案自己承受不了，可是无论如何欺骗自己，都无法叫自己相信那两人果然是凡俗中人。
　　老者却像是知道她的心思，言道，“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那老狐狸的事情？”
　　赵莺儿讷讷不知如何接口，孩童已经开口道，“爷爷，胡媚姐姐怎么不来玩了？”
　　老者冷哼一声道，“不就是为了这位姑娘。”

　　赵莺儿如坠五云里，不由问道，“怎么会是为了我？”
　　老者这时才回过身来，眼见他一头白发，脸上丘壑纵横，根本看不出有多大年纪来。可是两眼却闪着微光，仿佛蕴藏着无穷的智慧。
　　老者见赵莺儿惊疑的表情，冷然道，“若不是为了你这凡俗女子，我怎么会和老狐狸闹翻呢？老狐狸干这等荒唐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好歹是情有可缘，这一次却也太说不过去了。”
　　赵莺儿依旧是一头雾水，倒是那孩童甚是机灵，见了她表情，便对老者道，“爷爷，你说来说去说不到正题上，这位姑娘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胡媚姐姐不来了，我也不明白啊。”
　　老者显然对这孙子甚是疼爱，慈爱地摸了一摸孩童的脑袋，说道，“我们是做妖怪的，不能留人在这里，总会生出无限多的事端来。那老狐狸却不肯听我的，看吧，现在都已经有人找到这林子来了，原本我们过得多好啊。”
　　赵莺儿的脑中轰然一响，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尽管她早有心理准备，听到妖怪两个字眼，还是几欲晕去。胡媚待自己那么温柔体贴，难道真是妖怪？那么江少游呢？老者说的荒唐事，可是胡媚当初留下了江少游？赵莺儿只顾自己胡思乱想，根本不知更出她意料的事还在后头。
　　老者继续对着孙子慈爱地说，“当初老狐狸留下你胡媚姐姐的时候，我就不同意，但是听你胡媚姐姐说得可怜，实在是无处可去，我才最终答应。现在却不一样，这赵小姐家里有钱有势，根本没必要留下来……”
　　赵莺儿的眼中模糊一片，脑中更是模糊一片，老者后面的话根本听不清楚，只觉得身子发软，慢慢的倚着门框滑了下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竟然不是人而是妖，不是人而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