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于蓝》原初拾

56、第 56 章

　　回去陶蓝家的路上，我接到了赵欣然的电话，她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王致意的事，非要过来祭拜一下老人家。
　　我问她：“作业做完了？该记的公式和课文都背完了？”
　　赵欣然在电话那头不吭声了。

　　我不太想让王致意的事让她分心，正要挂电话，赵欣然忽然出声：“许老师，有点事，我想找你商量一下。要是不说出来，我根本没办法看书，心里烦躁。”
　　我愣了愣：“发生了什么事？”
　　赵欣然这才坦白：“还是我家里那点事，我可以来找你吗？”
　　这回我没犹豫，把陶蓝家的地址报给了她。

　　高三晚上有晚自习课，因为一些学生是走读，晚上要回家，留校的学生就自愿上自习课，学校管理不太严，得到批准后，学生能够出学校。
　　赵欣然比我想象中来得快，不知是不是在打电话之前，就已经往这边赶路了，我到陶蓝家附近时，就看到了她，一个人低着头，走路飞快。

　　“赵欣然。”我叫住了她。
　　赵欣然扭头，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我走近时，她脸上的愁容还没消散。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前走，问道：“出了什么事？”
　　赵欣然冷声说：“那个老头来学校找我了。”

　　“你爷爷？”我问，“什么时候？”
　　“我吃晚饭的时候。”赵欣然顿了顿，“他直接冲到教室，拉住我就往外拖，要不是李海洋他们帮忙拦住，我……”

　　赵欣然说着，捂住胸口，像是现在回想起那会儿，还心有余悸。
　　“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指责我乱说话，败坏他的名声，让我回去，想打我，教育我。”赵欣然说道最后，几乎是冷哼了一声。

　　“你妈妈回去跟他对质了？”
　　要不是这样，他怎么可能会气得专门跑了一个镇，来找赵欣然撒气。不过，赵欣然妈妈为什么当时不说，隔了这么久，才回去说？
　　赵欣然说：“昨天是那老头的生日，我妈那么忙的人不可能回去，应该是跟他打了电话，大概是说起我的事，随口提了我的想法。他们那群人，肯定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只会埋怨我不老实听话。”

　　这一家人，只要一方不低头，这矛盾就永远不会化解。赵欣然是受害者，最终要不要原谅，还是要由她自己内心来做出决定。
　　赵欣然说：“他们嫌我给他们丢脸，我还嫌他们一个两个，给我丢脸。今天那老头这么一闹，我都觉得在学校待不下去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家里的事，我没有立场劝你，希望你以后长大了，在抚养的问题上，不得不面对他们了，自己有个尺度。现在这个时间，你千万别多想。”
　　赵欣然语气很委屈：“怎么能不多想，大家都在看我的笑话。”

　　我问：“谁笑你了？”
　　赵欣然要是在教室吃晚饭，那么那段时间，教室里就是李海洋那些人，他们都是站在赵欣然这边的，不可能取笑她。
　　赵欣然握紧拳头，低下头，又沉默了。

　　“你也说了，李海洋帮你拦住了你爷爷，他们是在帮助你。”我叹口气，“没有人觉得这种事好笑，你是多想了。”
　　赵欣然这才抬起头，小声道：“就算别人不笑话，我自己都觉得丢脸。”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望向远处的灯光，喃喃道，“等你以后回想起来，这种情绪简直不值得一提。所以，看开点，现在只有学习，才是最紧要的事。”

　　赵欣然一脸茫然的样子，显然没被我说服。
　　我又说：“我跟你讲讲王致意老师的事情吧。”

　　故事不算太长，十来分钟，就讲完了一个人的一生。
　　赵欣然成功被引开了注意力，懵懵懂懂，大概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剩下感叹，最后她说：“许老师，我明白了，我的事的确是小事，我还有大事要做，不该被小事影响。”
　　这么想，就对了。

　　到陶蓝家时，距他睡下，仅仅过了三个小时。我本不该这么快来打扰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赵欣然似乎心急，趁着我愣神的片刻，先一步敲响了门。
　　陶蓝开门后，双眼还有些发红，闻到了饭菜味道，指了指我手上的饭盒。
　　我点点头，把饭盒递了过去。
　　陶蓝笑着说：“刚好肚子饿了，谢谢你。”

　　我们三个一起进了屋，赵欣然出于好奇，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我问陶蓝：“吃完饭，你还去王老师那儿吗？”
　　陶蓝毫不犹豫说：“去。”
　　我说：“你今晚还是在家好好睡一觉吧，你脸色不太好，脸颊都泛白了。”
　　陶蓝摇摇头，执意说：“我必须去。”
　　他这么说，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劝才好。

　　赵欣然走了过来，举起一只手说：“我也要去，王老师是个伟大的人，我一定要去送束花。”
　　我无奈说：“这么晚了，你最好回学校，不然，过了门禁时间，你想回都回不去了。”
　　赵欣然却不以为然：“回不去学校，我去许老师你家吧。”
　　“……”我扶着额头，头疼无比。

　　这一个两个，我都劝不动，实在没辙了。
　　陶蓝却忽然笑出声：“你也别劝了，就顺了大家的意，一起去吧。”
　　看着他略带轻松的笑容，我妥协了。

　　到了王致意那里，已经晚上八点过了。电视台的人已经离开，那些被资助的学生却留了下来，三三五五围在一起说话。
　　李祥和坐在遗像旁边，冲我们摆手。走过去后，听他说道：“这些孩子自愿留下来守灵，没辜负老王的一片苦心。我都安排好了，他们晚上就睡这里，人多，挤一挤，也暖和。陶蓝啊，你就不用太辛苦，该吃吃该睡睡，把精神养着。”
　　陶蓝乖巧点了点头，像是听进去了这些话。
　　李祥和看穿他心里的执拗，叹气：“这日子还得熬，你们别太累。许老师啊，你帮忙看着他。”
　　我瞄了一眼陶蓝的侧颜，坚定说：“我会的。”

　　李祥和有点事，先回家了一趟，没过多久又回来了，是被他儿媳妇开着车送过来的。看来，他是去找这个儿媳妇去了。
　　李祥和带着儿媳妇特意过来打了声招呼，说了抱歉打扰的话，她自己也没想到，电视台的同事动作这么迅速，开完例会后，扛着摄像机就过来了。

　　“考虑到葬礼的时间，我们台会尽快把片子剪好，赶在葬礼结束前播节目。我希望他儿子看到节目，能过来送他最后一程。”
　　临镇跟石道镇离得近，能播放彼此的地方台，但是，现在很多家庭，因为不想影响孩子做作业，不会开电视。
　　为了避免这个问题，等节目播出的时间确认，李祥和会告诉陶蓝，陶蓝再把消息告诉王卫国的妻子，保证他们一家人能看到节目。

　　然而，意外的是，节目还没播出，报纸先进行了报道，给王致意打上了‘好心老人’的标签。石道镇上很多人看了报道，蜂拥而至，想要来给这位好心老人献上一束花。
　　王致意的家里，一时间门庭若市。尽管有了资助过的学生帮忙，大家还是应接不暇，一天下来，嗓子都差点哑了。

　　节目播出那天，王致意家里来了一位大家都没想过的人，那时候正好我也在。
　　是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年龄不大，手交叉着握着，低着头，在门口来来回回走着。一开始，我们以为他是来献花的路人，可问过后，他却说他是王致意的学生。
　　既然是学生，为什么一副想要进来又不想进来的踌躇模样？
　　再三询问下，男人最终咬着牙说：“我妈妈给他家里带去了一些麻烦，我想替我妈妈给他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