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于蓝》原初拾

55、第 55 章

　　第一次经历一个人的死亡，我简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该做些什么。医院的事，都是陶蓝一个人跑完手续，等我从恍惚中回神，已经在王致意家中帮忙收拾遗物了。
　　后知后觉，我想起来通知李祥和，老人家很快赶到，抹着眼泪跟陶蓝一起安排王致意的后事。

　　王卫国还是没来。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连王致意的最后一面也不见。我有些负气问陶蓝，要不我去临镇请他们一家人。
　　陶蓝制止了我，他很坚定说，王致意的亲人即使不在，他的葬礼也要办下去。

　　一开始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直到王致意家中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年轻人，甚至还有扛着摄像机过来的电视台工作人员，我才知道，王致意的事迹被当做了本地新闻的素材，要做成节目。
　　这是李祥和身为主持人的儿媳妇提议做的，李祥和没想同意，本来王致意就很低调，要是他还在，肯定也不愿意被曝光。但李祥和儿媳妇没有放弃，跟电视台的同事聊起这个话题后，大家一致认为可行，就开始着手拍摄了。

　　年轻人中，还有电视台千方百计从各地请过来，王致意曾经资助过的学生。这些人中，大部分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城市里找了份安定的工作，而少部分人，仍旧因为家庭原因，读完高中后就没上学了。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驾着摄像机，对着他们采访，每个人都是一段感动的故事。

　　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陶蓝走了过来。他脸上表情平淡，只是略微憔悴。这几天他给王致意守夜，晚上几乎都没睡觉，只有在白天时，在沙发上坐着小憩一会儿。
　　我问他：“你要休息吗？”
　　陶蓝摇摇头，看着王致意家里的一堆人，苦笑道：“王老师的事迹被宣传开来，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

　　屋子外面，李祥和跟他儿媳妇在说着话，他叉着腰，儿媳妇低着头，像是在训话。想来也是，李祥和跟陶蓝都尊重王致意，他以前就不愿意提及资助过孩子这事，去世后反而被大肆宣扬，即使是好人好事，值得宣扬。
　　可反过来一想……

　　我说：“不也挺好，王老师要是知道他资助过的学生能来送他最后一程，一定很高兴。而且，他的事能被更多人知道，会对社会产生积极的影响。这个世界上，还是默默无闻的好人多一些。如果王卫国看到电视，也一定会对自己的爸爸有更深的认识……吧。”
　　陶蓝眯着眼睛，深深叹气：“但愿。”

　　这时，电视台的人把镜头转了过来，似乎要对我们采访。我一下紧张起来，用手臂碰了碰陶蓝。他睁开眼，冲他们摆了摆手。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可电视台的人还是凑了过来，伸着话筒，问我们跟王致意是什么关系，是不是王致意的家人。

　　陶蓝保持着对待陌生人的谦和态度，说道：“不是家人，实在抱歉，我没办法回答更多。”
　　电视台的那位女记者还是不死心，追问：“那根据你们的了解，王老先生是位什么样的人？”
　　陶蓝用了两个形容词：“无私和伟大。”

　　“看来你也是王老先生的学生了，请问你为什么会来他的葬礼，是因为王老先生也对你有过恩惠？”
　　陶蓝微微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李祥和叫了他一声，应该是特意为他解围。很快，李祥和的儿媳妇跑了过来，在记者耳边说了几句，于是摄像头和记者离开了。

　　李祥和过来说道：“今天人太多了，你们要是不想出镜头，就先回去吧，这里我来看着。”
　　正好我必须要回一趟学校，同意了，但陶蓝却执意留下。
　　李祥和劝他：“别固执了，我可不想你累倒了，赶紧回去，吃一顿饱饭，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的事情不少，可有的忙。”

　　葬礼有几道程序，每个环节都需要人去做。我还有学校的事，每天都是挤出一点时间才能过来，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陶蓝从医院开始，一直到搭起简易的灵堂，买葬礼用的东西，所有事情都一一操办，甚至不需要李祥和给他讲葬礼的规矩。
　　我忽然想起来，陶蓝的父母都已经过世，说不定，他父母的葬礼，也是他一个人去忙完的。
　　这样的经历，挺让人心疼。

　　陶蓝最后终于妥协，回自己家去好好睡一觉。而吃饭的问题，却不在意。倒是让我去他家里了一趟，去拿他从丽阳市带回来的烤鸭。
　　可惜，陶蓝家里没有冰箱，烤鸭就这么放着，已经坏了。

　　我打算邀请他去外面吃饭，陶蓝却趴在床上，直接睡了过去。他确实是太累了，被子都没盖好，一只脚还露在外面，睡得很沉。
　　我叹口气，把人塞被子里盖好，站在旁边默默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

　　陶蓝看着年纪小，睡着了，更是带着一股青春的少年感，软软的睫毛轻微动了动，一点防备都没有。
　　然而表面年轻，内心，也许已经沧桑了。

　　我没办法想象，他父母过世时，他是什么样，但一定很伤心，所以短暂提过一次后，不想多说。现在最想感激的老师也过世了，甚至没来得及去达成他的心愿。
　　陶蓝一直在为王致意同儿子的和好努力，忽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愿望也落空了。
　　他会遗憾吧，王致意明明做了那么多好事，却连唯一的儿子都断绝了关系。

　　**
　　我回了一趟家，我爸妈正在吃晚饭，我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和一个饭盒，把我妈做好的，还没怎么动筷的菜，一股脑全装进了饭盒里。
　　我妈跟我爸对视了一眼，我妈问道：“一枝，你干嘛呢，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回来，还一声不吭就把菜给装走，出什么事了？”
　　我盛了饭后，才开口：“学校事情有点多，还有……一位学校退休的老师过世了，我……”
　　我帮不上忙，只能多关照一下陶蓝，至少，不能饿着。

　　我爸吓了一跳：“老师过世了，你们学校老师都去了？”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是，情况有点复杂。”
　　“你有点反常。”我妈敲了敲我的手，“说说看，什么个情况。”
　　我装好饭菜后，拿了一副自己的碗筷，一边吃，一边慢慢说起来王致意的事。

　　说完后，我妈张着嘴，拧着眉，好半天才喃喃道：“原来是这样，这老人家也太不容易了。他过世了，家里人还不来看一眼。对了，你学校忙，要是有需要，我去那边帮帮忙，可以吧？”
　　“那边人手也够，用不上你帮忙，你也别瞎操心，心意到了就行。”

　　我妈抬着下巴问：“你这饭菜装着是给谁送过去？”
　　“……一个朋友，这两天守夜，没睡好也没吃好。”
　　“你全带素菜啊？”
　　“他不喜欢吃肉。”
　　“……”我妈也是心软了，“你让你朋友别太累了，你也是，高三的教学任务重，别一天到晚两头跑，让自己累着。”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