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于蓝》原初拾

57、第 57 章

　　男人话音刚落，我跟陶蓝对视一眼，毫无疑问，我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恐怕他就是出轨事件中，那位学生。
　　他说：“我叫杨丰，这几天回来处理家里的房子，正好看到了报纸，没想到王老师他竟然过世了，而且，他还做过那么多好事。”
　　陶蓝眼神凛冽，靠近说：“借一步说话。”

　　他应该是想去人少的地方，于是先从王致意家中走了出去，在门口等着杨丰出来，然后一起往外走。
　　脚步很快，看得出他急切的心情。
　　我到底还是不太放心，跟了上去。

　　两个人在一棵无人的树下站定，见我过去，陶蓝并没有不悦。可他一向温和，此刻却无比严肃地对杨丰说：“你知不知道，王老师因为你妈妈，家庭破裂，唯一的儿子还不认他？”
　　杨丰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听说了，我也很内疚。”
　　陶蓝质问道：“既然内疚，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去向王老师家人解释？”
　　杨丰偏过头，看向一边：“我也有苦衷，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像是有事隐忍着，说不出口的样子。

　　我说：“对已经去世的人来说，可能晚了，但对活着的人，却不晚。你要愿意解释，或许，王老师的儿子就会来送他最后一程了。”
　　杨丰又沉默了，隔了很久，才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陶蓝斥责道：“你跟我们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该对王老师，还有他一家人说对不起。王老师有家不能回，年纪大了，还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没人照顾。脑溢血摔倒去世了，也没有一个亲人来看他！”

　　认识陶蓝几个月，还没见他生过气，此刻他因为情绪激动，呼吸急促，脸色发红，眼睛里含着水气，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我情不自禁抓住他的手臂，宽慰地拍了拍他。
　　陶蓝看了我一眼，渐渐平静了下来。

　　可能杨丰有他自己的难言之隐，有苦衷，但王致意一家因此遭受的变故，承受的磨难，不是一两句对不起就能抵消的。
　　陶蓝冷声道：“你要亲自去对王老师的儿子道歉，解释清楚当年的事，能做到吗？”
　　杨丰看着我们，点头：“应该的。”

　　天色已经晚了，去临镇来不及了，只有等到第二天。
　　杨丰原本住在宾馆，如今铁了心要赎罪一样，在王致意这里守到了凌晨，磕了头，烧了纸钱，上了香，一切能做的，都做了。

　　其实简单接触下来，杨丰并不是个强势且忘恩负义的人，他性格有些懦弱，还有点选择困难症，做事很犹豫。仅仅只是吃个饭，他也会想很久。
　　守夜的时候，他跟我们说起读书时候的事。

　　杨丰成绩不算好，脑子也不够聪明，但很上进。别人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学习，他得花两个小时。为了跟上课程，他总是要比别人多努力一倍。
　　王致意刚教他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也教过他很多学习方法，奈何不管他怎么做，成绩还是那样不上不下，没办法更进一步。

　　我倒是能理解这种情况，虽然对着自己的学生，我总是说，努力上进，坚持不懈，一定会有收获。但是，年纪渐长，经历了很多事情后，就会发现，现实很残酷，努力了也不一定会有回报。
　　我没敢把这个话跟学生说，害怕打击到他们的热心，毁灭了他们的希望。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如果不努力的话，未来一定会后悔。所以不管有没有结果，努力总是没有错。

　　王致意对杨丰很上心，上课喜欢点他名字，下课杨丰缠着问他问题，他也很耐心。王致意曾经想过很多办法来改变杨丰的状况，在学校杨丰已经很努力了，在家里，就要靠他妈妈去监督，帮助他了。
　　早几年，石道镇中学还不是寄宿学校，所有学生都是走读，王致意甚至为了教导杨丰，每周末都去他家中给他补习。
　　也就是这样，王致意跟杨丰的妈妈有了接触。

　　杨丰是天生脑子不聪明，原因可能是遗传自他妈妈。
　　他妈妈没读过什么书，年轻时家境不错，在当时算是大户人家，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可她偏偏遇到了杨丰爸爸，人生开始转折。杨丰爸爸年轻时长得英俊，嘴上甜言蜜语，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杨丰妈妈也不例外。
　　可是杨丰爸爸家徒四壁，没上过几天学，就到处做零工，过了很长时间贫穷凄苦的日子。跟杨丰妈妈遇到后，就疯狂地追求她，对杨丰妈妈百依百顺，好得不得了。
　　杨丰爸爸是看上他妈妈家产，才跟她结婚的。

　　当时杨丰妈妈家里并不同意这门婚事，杨丰妈妈被迷了心窍，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家里没办法，心软了，勉强接受杨丰爸爸。
　　结婚后，杨丰爸爸的本性才慢慢显露出来。
　　贪婪，花心，暴躁……

　　杨丰爸爸经常让他妈妈向家里要钱，即使有了杨丰，也不务正业，伙同一群人赌博，很快就把钱花完了，然后又让杨丰妈妈去要钱。
　　出轨了无数次，甚至让杨丰妈妈撞见过几次，但只要回家说几句软话，杨丰妈妈就会原谅他。
　　男人赌博输了回去，心情不好，还会家暴，摔碗摔瓶子，如果杨丰妈妈制止，就会动手打她。杨丰妈妈不敢反抗，就只会哭，被打的时候哭，当着杨丰的面哭，回娘家也哭。

　　这是一段不幸的婚姻，杨丰妈妈家里人想让他们离婚，男人为了钱，不肯离，还放言，如果他们要是敢让他们离，就放火烧了他们全家。
　　知道男人无赖，杨丰妈妈娘家不敢轻举妄动。而且那个时候，社会形势严峻，杨丰妈妈家里开始没落，他们也自顾不暇了。
　　男人再找他们要钱，就什么都拿不出了。

　　杨丰小学三年级时，男人又一次赌博输了钱，找杨丰妈妈家拿钱，没有拿到，就大闹了一场，把家里的东西几乎都砸了。
　　杨丰放学回去后，男人还在发疯，杨丰叫了一声爸爸，男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走了。

　　男人对杨丰也没有父爱，从来没有抱过他，没给他做过一顿饭，甚至没有给过杨丰好脸色。在杨丰的记忆中，男人给他的最后印象，就是那天临走时，那个冰冷的眼神。
　　那之后的几天，男人再也没出现过，听说，是因为欠钱太多，被人打死了，尸体被扔进河里，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杨丰妈妈看男人的眼光不好，只要别人对她一好，她就沦陷。偏偏她的运气也不好，遇到几个男人，被骗被利用，还继续傻兮兮地凑上去。
　　杨丰对爸爸角色的男人有了阴影，极力反对，所以他妈妈才一直没有再婚。
　　直到王致意的出现。

　　杨丰很喜欢王致意，因为王致意有足够的耐心，对他从来没有过不耐烦，接人待物态度都谦和有礼，相处起来，很安心。
　　以至于有一天，杨丰妈妈问他，如果王致意当他爸爸，他能不能接受。
　　杨丰回答说，能接受。

　　那时，杨丰还以为他妈妈只是随口一句玩笑，本来王致意年纪摆在那儿，家里的孩子说不定都能当他爸爸了，种种道德和常理的束缚。除非王致意年轻二三十岁，还没结婚。当然这根本不可能。
　　没想到她居然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