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月色》巷俞

9、chapter9:雪糕

　　梁俞周父亲梁景平在医院躺了有几天。为了不刺激到他，夏江的葬礼便提前举办了。

　　很简陋，没有请多少人。因为夏江生前和周围人的关系也不太好，基本没什么人愿意来。

　　叶眠知也去了，送了一束白色的菊花。她放下花一抬头，看见了梁俞周。

　　十七岁的少年穿一身黑。或许是太累的缘故，他反而显得比以前更白了，有种病态的白。他站得笔直，朝来参加葬礼的人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谢谢他们能来参加。

　　这样的梁俞周看不免有一些卑微，叶眠知看着有点不是滋味。

　　结束后，梁俞周虽然很累了，但还是决定送叶眠知回家。

　　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默默不语。

　　“你一会儿还要去医院照顾梁叔叔吗？”快到家时，叶眠知踢着路边的石子，心不在焉地开口问他。

　　梁俞周点头:“对。毕竟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他了……不过我妈那个女人能在这次意外中没了，从某种方面上来说也算个好事。

　　“这样，我爸也就不用再那么累了。”

　　叶眠知没有回答他，若有所思。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白白的蒲公英，这里是叶眠知的家。

　　“我自己上去就好了。”叶眠知停住脚步，忽然对他说，“梁俞周，我们最好不要再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了。”

　　梁俞周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她。

　　女孩的身后是一大片摇曳的蒲公英，她的眼睛含着泪水，好像还有什么别的情绪。

　　“到此为止吧，祝你幸福，我很高兴可以认识你。”

　　“叶眠知……”

　　他话没有说完，叶眠知打断了他，又笑道:“再见。”

　　她虽然是笑着的，但却看上去很凄凉。

　　梁俞周沉默了两秒。

　　“我知道了。这是你的选择对吗？”

　　梁俞周一般很少哭，因为家庭原因，所以他不得不试着成长。

　　一般感觉到哭意时，他会仰头憋回去。但这次他忍不住了，眼眶有点湿润，朝她大喊:“我都明白了，叶眠知。要平安顺遂，未来可期！摆脱现状，去到更高的地方！”

　　叶眠知怔愣了一瞬。两秒后，少女悄悄抹了下眼角，转身跑进家门。

　　一回到家，她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背靠着房门滑下去。屋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不知道，但总有种预感，她大概再也不会获得幸福了。
　　一滴泪水悄然滑过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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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三十一号，学校准时开学。

　　叶眠知走进教室，一眼就看见了梁俞周。她低着头，选了个离他很远的座位。

　　当天天气依旧燥热，风扇“吱呀吱呀”地在头顶上响着。班主任或许出于人道主义，给大家买了冰糕来分着吃。

　　那天，全员狂欢。

　　梁俞周是班长，他发到叶眠知的时候一顿，拿了只芒果牛奶雪糕给她。

　　“班长，不公平啊！怎么给她发最贵的？”有同学笑着打趣。

　　梁俞周睨他一眼，轻飘飘一句：“关照新同学。”

　　叶眠知眼睫一颤，拿起那只雪糕，咬了一口。

　　很甜很甜，甜得发腻。她有一滴泪水悄悄地滑下来落进嘴里，有一种苦味。

　　原来眼泪是苦的。

　　忽然，叶眠知视线开始迷糊，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身边嘈杂声不断，在她闭上眼的刹那，看见了梁俞周着急的神情。

　　真是的，他怎么老是这副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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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凉的风擦过她的脸颊。

　　叶眠知缓缓睁开眼，看见的是医务室白白的天花板。

　　“醒了？对芒果过敏为什么不和我说？”梁俞周坐在床边，眼皮轻垂着，没什么表情看着她。

　　叶眠知一愣。她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算了。”面前的人抓了把头发，好像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他忽然倾身对上她目光，手撑着她后面的床铺，呼吸尽数拍打在她脸上。

　　叶眠知心跳有些不稳。

　　“讨厌我啊叶眠知？那次之后就真的不和我说话了？”男生的声音很轻，但又好像藏着莫大的悲伤。

　　叶眠知看着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好像也在慢慢共情。

　　是了，梁俞周再怎么也算失去了母亲，家里的花店也没了，这段时间应该过得蛮苦的。他朋友不算多，交心的更是一个也没有。现在连她都不理他了，他一定很难过很难过……

　　见女孩久久低着头不说话，少年又补充了一句：“叶眠知，是你先走进我的世界的，凭什么抛弃我。”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很轻，叶眠知还是听见了。

　　她感觉自己像个“感情骗子”。

　　“……算了。”梁俞周只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便离开，留给她一个颀长清瘦的背影。

　　风一吹，医务室的纱帘轻轻地飘起来，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叶眠知依旧愣愣地坐在床上。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脑子里却疯狂重复上演刚才的片段。

　　结束了吗？属于他们的回忆居然这么短暂，短到她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

　　不过算了，他和她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过相交，就不该奢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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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将元旦，意味着2010年落幕。这一年说美好也不美好。美好是因为遇见了梁俞周，糟糕是从今以后都无法再和他正常交流。

　　在元旦晚会上，叶眠知破天荒地报了名。她是个极其怕麻烦的人，从来都不会参加这些活动，可这次她参与了。

　　她自己也想不通是为什么，或许……是想给他唱一首歌吧。

　　叶眠知的节目是歌曲独唱，她忙于功课的间隙，还要抽出时间应付元旦晚会，真的挺麻烦的。

　　叶眠知声音很好听，像是烟嗓。可她唱歌却老是跑调。

　　“这不是很好嘛！妈妈希望你可以永远闪闪发光的！”在和叶母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显得特别开心，甚至花了大价钱为她定做礼服。

　　元旦晚会的时间定在12月30日傍晚。这段时间叶眠知也是下了苦功夫，学校的音乐指导老师也很温柔用心。

　　“先休息一下吧，现在唱得比以前要好了。”老师笑眯眯地对她说，递了瓶矿泉水过去，又忽然说，“对了，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把办公室里的录音笔拿过来？我里面还存了你上几次唱歌的录音，也许你可以听听找下感觉。”

　　“OK。”

　　叶眠知不疾不徐地走在学校走廊上，拐进了办公室。

　　这会正值上课期间，办公室里人不多，只有两个老师低着头在写写画画。她放轻了脚步走进去。

　　音乐老师的办公桌在班主任对面，叶眠知拿起录音笔，随意扫了一眼班主任的办公桌，却一下子顿住了。

　　她浑身僵硬，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那张A4纸。

　　那是一张物理竞赛报名表，右上方贴了梁俞周的一寸照。少年黑发软乎乎的，表情严肃认真。

　　叶眠知看着看着，忽然有点想哭。

　　她记起某次午休，有同学在悄悄聊天。他们聊天的内容也都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朵里。

　　他们好像在谈论梁俞周。他这半年一直都在为物理竞赛做准备，听说在竞赛中取得第一名就可以直接被庆榆大学保送，还能选任意专业。

　　而那次物理竞赛的时间在12月30日下午四点，碰巧和元旦晚会在同一天。但元旦晚会的节目在傍晚六点准时开始。
　　那时候，梁俞周肯定没有机会看她的表演了。

　　没事的。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他可以考到一所好大学，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好事。

　　那段时间，叶眠知表面波澜不惊，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学习和忙节目，可内心总是一团乱麻，她理不清自己的心绪，脑海里反复出现着那张竞赛报名表。

　　她好像快要弄不清自己的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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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晚会当天，礼堂里布置了彩色气球，有志愿者在分发荧光棒和小零食。临时腾出来的化妆间里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到处摆着裙撑化妆品，乱糟糟的。

　　叶眠知看着化妆师在自己的脸上捣鼓，却面无表情。

　　“笑一笑啊同学，你今天多漂亮。”化妆师笑着看着镜子里的少女，“高三下学期可没有这些娱乐项目了，不如好好享受一番，人生仅此一次的十八岁。”

　　叶眠知也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有种被惊艳的感觉。

　　女孩穿着艳丽的红色吊带束腰礼裙，长发卷成了大波浪半扎着，还戴了耳骨夹和唇钉夹，以及脖颈上的黑色蝴蝶状项圈项链作装饰，整个人更衬得性感有张力。
　　活脱脱的“人间尤物”。

　　“加油啊同学。”化完妆，化妆师鼓励似地拍拍她肩。

　　叶眠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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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节目被安排在倒数第四个左右，前面有话剧、小品以及舞蹈，都是很吸引人的节目。

　　“下面，有请高三(一)班的叶眠知同学为我们带来歌曲独唱——《至少还有你》。”主持人报幕，台下爆发起掌声。尤其一班的同学们，很会捧场，荧光棒挥地“飞起”。

　　叶眠知深呼一口气，缓缓上了台。她穿的是红色缎带高跟鞋，有15厘米左右。
　　以前她从来没穿过，这是她第一次穿。先前为了不摔倒，叶母还陪着她在家里“集训”过。

　　礼服和高跟鞋价值不菲，都是妈妈买的。即便是为了妈妈，这次的演出也绝对不允许有任何闪失。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原本四处闪动的灯光忽然汇聚，全部打到她身上，歌曲前奏也慢慢响起。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经过练习，叶眠知的烟嗓被完全发挥，配合着伴奏，她不会跑调了。

　　台下荧光棒有节奏地挥舞着，全场目光聚集在她身上。这是属于叶眠知的4分38秒。

　　忽然，礼堂的门被人推开。叶眠知视线跟着移过去，一下顿住。

　　是梁俞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