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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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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凌晨3点多,手术室的门才打开,而这将近12个小时的手术时间,乔希感觉自己像是度过了大半辈子似的。
他脑袋沉重地跟着推动的病人床走到电梯前,然后在刷过卡后,进了电梯。
直到将病人送进病房,乔希都感觉自己不在状态,而只是机械地接受指示而已。
做手术的医生没有跟着他们进病房,所以乔希只能张着干涩发黏的嘴问护士他爸的情况。
护士说还要再看情况,目前来看,手术是成功的。
等护士接二连三过来送药,量血压,做记录都弄完后,乔希才能坐在一张陪护的椅子上仔细看着他爸。
昨天他还在想他爸的白头发和皱纹好像多了一些。
仅仅过了一天,他爸呈现出来的就不止这两处的明显变化了。
一场病痛,一场手术,就让本还有些饱满的人迅速干瘪了下去。
而且昨天跟他说话时还是红光满面,虽然表情不够丰富,但也是很有活力的。
可现在,乔希看到的是一张发着黑,整个人呈现出病容且死气沉沉的状态。
那头上包的绷带是那样白,这一下,将他爸的脸衬得更加暮气沉沉,奄奄一息。
乔希看了一会后,终于在极度疲劳中熟睡了过去。
也许他从来没有哪一天像现在这样能安心睡觉。
他的爸在濒死中抢救了回来,他爸又回到了他身边,就像四年前,他爸回到村子里将他带出来,两父子一直在一起一样。
这就是他想的。
他觉得只要他爸还在,那么,他的未来还有希望,他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变得更好。
有句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无数次的这么想过,他将这句话刻在了心里,融进了骨血。
他以为的那会成为现实。
但是天不遂人愿。
率先扛不住的不是他爸,而是他自己,还有他们家的存款。
医院隔三差五地要他交医药费。
他们两父子这几年来,省吃俭用留下来的存款很快用了个干净。
而那边建筑工地负责的人总以还没有将责任划分下来为由,拒绝赔偿。
之前倒是给了几千块钱,但那都不够一天的医药费,乔希发愁,苦恼。
他向他爸走得近的同事借钱,但也没有借到多少,找他自己的老板呢,可人家小本生意,本身赚得就是小额资金,能向他预支两个月的平均工资已经不错了,再要更多,估计没有。
他爸其实在住院的第三天就醒来了。
一醒来就想要喝水,乔希也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工作那边也请了假,等他爸什么时候能出院了,他就什么时候再去上班。
这是老板给他的原话,也是他能给到的最大便利了。
这会,乔希正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发愁着他爸的医疗费。
面前走过一对夫妻,妻子搀扶着丈夫,丈夫扶着妻子,看两人的举止,像是一对很是恩爱的人。
乔希听到妻子在用嗔怪的语气,柔软地对那男人说:“跟你说了,我没病,你还不信,我这哪像是有病的。我看呐,叫医生给你看看还差不多。”
语气里带着笑,也不知她是不满还是只是撒娇地说。
“哪有?等下午来拿结果,就知道你有没有生病了。”男人不放心,他还是相信这边医院的结果,也跟妻子说着自己的想法。
“要来你来,我就不来了,等一下儿子醒来,见不到妈妈,那不得哇哇大哭呀。”
乔希看向他们。
但是此时,男人的脸上却是五味杂陈,眼神一沉,阴霾一下就将他眼里的光遮盖了一半。
他嘴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话,只是握着妻子的那只手更加地紧了些。
不过他很快发现乔希的目光,男人礼貌地向他微露出一个笑容,也点了一下头作为打招呼。
乔希回了一个笑容,然后望着两个依偎着的声音慢慢离去。
他露出了羡慕的目光,他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依靠,能跟他一起分担愁苦和烦恼的依靠。
乔希拿着诊疗卡,里面有他爸往后的医疗费,只是那里面的钱…,
他深呼吸一口气。
对于这个,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再去凑钱了。
那里面的三百块钱用完,他们家就真的没有钱了。
现在离他没吃饭已经有一天半了。
他一直用医院的水充饥,之前还是圆胖的他一下好像变瘦了些似的,面容也憔悴了许多。
现在只能期待工地那边能赔偿到一个好价钱了。
但遥遥无期,每次他去找负责人,那边要么是没空,要么就外出,拒绝见他的理由是千千万,而钱,更是一分也要不到。
这天,他对他虚弱的爸问了一句还有没有可以借钱的朋友?
他爸怔愣了一下,然后苦恼地想了想,说了几个名字后,都被乔希以借过了为由将他们挡在了再次开口借钱的范围外。
再然后,他爸就摇头了。
用他那虚弱无力又哑得只有气声的声音说:“那就没有了。没有了。”
乔希沉痛地低下了头。
今天他爸的饭菜都是他去医院食堂看别人吃剩下收集起来的。
因为他实在是再拿不出钱来吃东西了。
自己口袋身无分文,存折也只剩下一个两分取不出来,医疗卡里的钱更是所剩无几。
他只有晚上等他爸睡了后,去垃圾桶里捡一些空瓶子,空纸壳卖卖,稍微能赚个一块两块的也是钱呐。
也许是他爸看出了他的窘境。
他问:“是不是没有钱了?工地,工地没赔点钱吗?”
乔希回答说没有,他也如实告诉了他爸现在他们家的情况。
他爸听了,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乔希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他想要叫他不要担心,他自己会解决的。
可是话刚到嘴边,他就说不出口了。
不是他真的说不出口,而是他是真的没有办法,说着昧良心的话,他是实在没法做到。
于是父子两在这个嘈杂的病房里,沉默着。
他们都在思考同一件事,偏偏同一件事都没有一个合适的出口给到他们。
都说钱没了可以再挣,可是真到急需要钱却没法拿出来的时候,那种心情,真是痛苦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会沮丧,会消沉,会抑郁。
乔希最后跟他爸说了一句自己再想办法就出去了。
他没有看到他爸悲哀的眼神。
所以等他再回医院的时候,那病床上却已经没有了人。
乔希没有手机,也就没法联系别人。
他赶忙去问同室的病友和他们的陪床家属,还有医生护士,大家都不知道。
“5073床的人不见了!”
他焦急地大声喊道。
本来繁忙的医院现在变得更加热闹了。
但最后都一无所获。
没法只能报警。
大家都希望通过警察的侦查能找到这位病重的患者。
乔希回了工地上的宿舍,他发现他爸的小手机放在床头,人却不再。
焦头烂额时,工地出现了救护车的声音。
乔希警觉地感觉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马上跑过去,在围观的一众工人中间,空出了一个圈,地上还有一滩血,救护车上躺着那个受伤的人。
乔希因为视线受碍而看不清楚。
直到有人跟他说,那是你爸。
他才脑袋一懵地激烈地扒拉开人群。
那人一动不动躺在折叠床上,医护隔开人群要关门。
他一询问,才知是家属,最后让乔希上了车。
乔希看着医生们急救,输血,检查,电击按压,可最后那象征着生命的线条死活都不动一下,它挺直挺直地占据了整个屏幕,就像这位患者挺直挺直的占据了这张床也一动不动一样。
乔希哭天喊地叫着他爸。
就这样悲恸的喊声也换不回亲人的回应。
他和他爸又回到了那个医院,只是这回从急救室里出来的再也不是病房,而是太平间。
那一张白布生生阻隔了乔希和他爸之间的联系,他们从此阴阳相隔,再也没法在下班后,同吃一个菜,同睡一张床,共同讨论属于他们父子两的未来。
他们已经没有未来。
在太平间里,旁边的床上还躺着一位死者,白布覆盖着他,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旁边默默地流着眼泪,一看就知道他们感情笃深。
他们连带着乔希,三人在这个寂静又阴冷的房间里,哭泣着,时不时抽鼻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下。
等那母子两走后,乔希才无意中知道了那位死者是猝死的,本来心脏就有问题,结果抽烟抽急了,一个不小心呛到,然后没缓过来。
乔希他爸尸检后,才知道他最后那一下到底有多痛苦。
颅骨骨折,肩骨,盆骨粉碎,内脏破裂,手骨和脚骨也不同程度的裂开了。
他最后由一个活灵活现的人变成了一块随风而去别人不要的抹布。
乔希得到了几万块钱的赔偿。
再多没有,再说要再多,死人也没法再复活。
所以,他也就任由别人给多少,他就拿多少,他也不去据理力争,他不懂法,所以没想过通过法律的途径维法。
他也不懂这其中的利害,所以不知道一条人命能赔偿的远远不止两万块。
而且,乔希也没有拿到他爸生前工地上拖欠的工资,他就这样被他们赶了出来,开始了一个人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涯。
他拿那个钱还了债,所剩下来的,只有几百。
他抱着他爸的骨灰盒,找了一个地下室的房子,房租只要一百五十块钱,里面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个透光的窗户都没有,阴暗潮湿但也能住。
他将就着在这个屋里生活了好几年,而房租也从最初的150涨到了三百。
他还是在那个工厂上班,心无波澜地工作了几年。
直到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他才又出来寻找新工作。
这回,他找了一个文员的工作,工资不高,但是养活他一个人绰绰有余,而且他也不挑剔,什么活都做,什么腿也都跑。
老板喜欢这样踏实的员工,上司愿意留下这种听话的下属,同事更是美滋滋地喜欢这样随叫随到的人。
他这么一干,就在这个岗位干了十二年。
职位一直没有变,同事上司倒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正所谓流水的同事,铁打的乔希。
他在十来年里,身高没涨多少,但是体重犹如他的年龄,一直飙升,而且青春痘从青春期开始一直到将近三十岁的关头也都没有停止过。
如果要不是现在的上司看他不惯,总是给他穿小鞋,也不至于让这个老实人突然硬气了一把,辞职不干,连最后那个月的工资他都没有拿就走了。
虽然那个月也只工作了五天不到,但是五天也有两三百块钱啊。
但他也不在乎了。
一个人吃饭,全家饿不死。
他就是怀着这样壮士断腕的决心离开的这家公司。
在休息了两天后,他开始找工作了。
现在找工作也比较方便,只要上网在网络上投简历,就可以得到那家公司的回复,完全不用像他当年那样,用两条腿和一张嘴来在大街上或者是人才市场徘徊,找来找去。
他在网吧找好一个投递网站,结合自己的资质,开始广泛撒网。
他就不信一家都不给他回复。
现在的他还是用着他爸留下来的那个手机,联系到他也比以往找工作时要方便很多。
很快,在连续投了三天的工作后,终于有公司叫他去面试了。
他穿戴好自己的衣服,拿着公文包,乘搭公交车。
现在天气炎热,在外面走一趟,已经让他后背有些湿,汗水也顺着往下流。
他一边用纸巾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寻找公司的确切地址,实在找不到了,他就会询问路人。
很快他找到了。
而且也见到了hr。
但是刚一见面,他从对方惊愕的表情里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不光如此,在整个面试过程中,他都从对方话里话外感受到了若有似无的鄙视与看不起。
所以结果显而易见的。
他从公司出来,没走多久,就来到商业街,这边人流量不是很多,所以很多店铺都冷清。
这个服装店模特身上的衣服,乔希多看了两眼,而且他觉得这个假人模特跟平时自己看到的很不一样。
感觉更像真人怎么回事?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随后还没来得及离开,他没预兆地突然朝天上看去。
这一行为让他十分迷茫且不解。
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好像有另一个意志在控制他一样。
也就是因为他这一不可思议的行为,他看到了从天上朝他砸过来的砖头还有砖头更上面一点的那个女人。
他震惊之余,一阵悲伤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