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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承|山有木兮木有枝 ...

  •   <第四话•山有木兮木有枝>

      伤口在时光里绵长,
      记忆中没有永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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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湍急的河流之上雾气弥漫,一座透着古意的拱桥横架两岸,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烈风中若隐若现。隐约看到对面随着朝阳初升渐渐明晰起来的街景,行人很少,车辆几乎绝迹。有几个晨练的人沿着河岸慢跑,视线专注于前方,谁也没有向这边望一眼。

      一水之隔,现世冷暖,却都传不过这横亘的鸿沟。

      婪护站在岸边,两手捧着一只白瓷杯,端起来浅浅抿了一口,氤氲的热气跟白雾纠缠到了一起,模糊了他脸上暧昧的笑意。低低的话语声响起,轻得像是叹息。

      “今天,应该也能看到他吧。”
      “被发现你就死定了。”瞳色绛红的少年凭空出现在他左侧,眯了眼看向对岸。满是嘲弄的语调,骨子里透出的漠然让人心里发凉。
      “如果连自己的弟弟都信不过,那这人生还有意义么。”婪护偏过头,笑得促狭。“歧殊,你总是这么可爱。”
      “离我远点。”少年恨恨拨开那只在他头上作乱的手,语气有点气急败坏。

      雾气渐渐淡了,对岸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少年,似乎是刚结束晨跑,气喘吁吁地撑膝站着。他盯着河水看了一会,蓦地抬起头,却望向了婪护他们所在的位置。深色的学生制服,衬得那一张脸越发苍白。

      “啊,难怪。”歧殊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只是从那微眯的眼中怎么也看不出好意来。
      “他是我的。”婪护扬手扔了茶杯,那杯子霎时消失在滔滔的流水里,没了影。他撤下了惯常虚伪的面具,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从他作出选择的那一刻开始……”
      “哼,这种人类,我还不屑跟你争。”歧殊冷哼一声,盯着婪护看了一会,见他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伸出手来拍了拍他肩膀,错身而过的时候丢下一句话,“可是你已经……没有人生了不是么。”

      闹钟在六点半准时响起。少年从暖和的被窝里伸出胳膊来,被冷空气冻得瑟缩了一下,继而一巴掌拍了下去。室内重归于宁静---只剩下指针滴滴嗒嗒转着。
      整个房间被布置得很素雅,窗帘是米色的床褥是米色的衣柜是米色的,就连书桌的颜色也淡得像是要融入到暖色调的空气里去。

      墙上张贴着的大幅海报,几乎占据了半面墙壁。是角度有点奇怪的照片。
      光与影、浓与淡、艳与冷一一交割,界限分明却又暧昧。少年的背影清瘦,几乎完全隐没在了逆向而来的光线里。近处密密匝匝的枝桠全数变成张牙舞爪的黑手,交错着晕彩的光圈。

      看了让人莫名其妙觉得烦躁。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疼。
      他不止一次把手放上了固定边角的图钉,总是在最后一秒放弃。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留着。

      不知过了多久。
      窗户对面的镜子将照进屋的一束暖阳打到床头。从鼓鼓囊囊的被窝里钻出来一只肥猫,意味不明地软软叫唤了一声,然而睡着的人没给任何反应,那猫便甩着蓬松的尾巴步态慵懒地跳下了床。
      一首欢快的曲子突兀地响起,蹭到门板边上磨爪子的猫被吓了一跳,蓬松的毛通通支棱了起来,如临大敌。

      “吵死了。”掀开被子坐起,睡眼惺忪的少年揉了揉一头乱发,忘记自己什么时候爱好变得这么奇特了,设定的手机闹铃竟然如此恶俗。他皱眉起身,走到桌旁摁掉了。脑子里晕晕乎乎,有种悬而不定的危机感提醒着他某件重要的事情被忘记了。

      窗户开了一整晚,冷风呼呼刮进来,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慢腾腾开始穿衣服。从窗外斜落进来的朝阳没有一丝暖意,他默默看着天空发了会呆,隐约记起今天不是双休日。

      真正清醒过来是因为看到楼下有人,他眯了眼也看不清大门外究竟站着谁。门铃的声音很刺耳地回荡在空气里,他趿拉着拖鞋下去开门的时候那种耳鸣一般的声响兀自盘桓不散。

      “早啊。”
      那人的笑容跟不温不火的冬阳一样恰到好处。伸出来的手指秀气白皙,就那么虚握着空气,等待着他交付自己。呼吸似乎凝滞了几秒。
      少年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并没有从半开的门前让出道来,“真的是很早。”

      “我可不想跟你一起迟到,然后接受老头子的洗礼。”门外的人也不恼,带着笑意的眼定格在少年的脸上,“不让我进去坐会?”

      最近自己有点奇怪。
      坐在教室里,他听着老师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闹心的怪声,就会有一两幕奇怪的场景投映到视网膜上。
      有时候是一个栗发红瞳的少年。坐在拱桥边,双腿悬空晃荡着,一声不吭看底下轰然而过的河水。心里难以言说的熟悉感太过违和,令他下意识感到恐惧而想要离开。那少年却突然抬起头来,扯开一个很大的笑容,唇形微动。
      有时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街景。他的视线落在人群中,知道自己不由自主,却在找寻的时候忘记哪里才是归途。

      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地中海的老头已经拍了几遍讲桌,表情夸张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的名字被接二连三地从那张讨人厌的嘴里吼出来,他却完全没有“是在说我”这种自觉,连疑问号都懒得补上。
      他茫然的表情显然更加激怒了老师,同桌一声轻笑好歹是让他稍为回了神。偏过头看了眼兀自憋笑快要内伤的家伙,那张满溢着温柔的笑脸烙上视网膜,一瞬间掠过脑海的想法却是,这究竟是现实,还是一时的梦境?
      被老头赶出教室,他如蒙大赦。也不回头看同桌微露担忧的脸,那声低低的“默孑”被他直接过滤,几乎是逃命一般离开了。
      天台上没有人。他枕着手臂仰躺下来,无聊地数飘过去的浮云。
      桥边少年的模样在脑海里变得模糊,只有最末的话,一遍一遍,越刻越清晰,仿佛诅咒。

      [哥哥。]

      他偶尔会晨跑,当然这概率跟他语文不挂红灯的几率一样大。
      这座城市他并不熟悉,脑海中搜寻不到任何有价值的记忆。忘记来处,不知归路。已被一切排除。
      这种没有目的地的行为很让他有种自我放逐般的轻松。

      不记得是哪个清晨。阳光很浅,雾气很深。
      他气喘吁吁站在河岸,那些被甩在身后的路仿佛令人作呕的缠人藤蔓,让他一刻不停直到力竭。听到了哗啦的水声,那样不知疲倦的汹涌让他的心脏渐渐跟上了节拍,在胸腔中不安地鼓噪。阴冷的风仿佛从水底刮上来,吹冷了他额头的热汗,丝丝凉意渗透进四肢,他拂开了黏腻的额发,一抬眼便看到了,那两个人。

      隔了缠绵的雾气,红眸少年将讥诮的笑意挂在脸上,斜倚着立在岸边的拱桥石柱,冷冷瞥着他。那种恶意指向不明。

      视线微微偏移,落在了一张笑意模糊的脸上。
      那人遥遥冲着他举了举手里的白瓷杯,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唇角扬起,眼尾弯弯。
      那是种尘埃落定般的冷漠,虽然他觉得未尽余温。

      猛地回身看向来来往往的行人,然而除了他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座古怪的拱桥。他再看向对岸时,已经空无人影。

      “你心情不好。”
      温和的嗓音把他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拿勺子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端起来一口喝掉。刚刚浮现在脑海里的梦魇如潮水般退去,他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乱哄哄的想法,“你可以让我一个人呆着。”抬头盯着对面笑意不散的人,他的眼神几乎可以用冰冷来形容。果然,对面的人笑容僵硬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

      “你知道这样对我无效。”微笑着端起红茶抿了一口,少年秀气的指尖拂过杯沿,没忍住到嘴边的叹息。“唉……允许我问一个问题,就不烦你了。”

      “就算我不允许,你也是要问的吧。”他干脆直接往后一靠,右手肘支着扶手,手掌支着脑袋,闭了眼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我的名字让你那么畏惧么。”

      他知道自己一瞬间蹙紧了眉。但是他没有睁开眼睛。有桌椅碰撞的声响传来,继而是咖啡店玻璃门开合的声音。长舒了一口气,他这才发觉,握成拳的左手心里都是汗。对面空空如也,只余见底的茶杯仍旧冒出袅袅的热气来。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涌上心头。
      人的存在,最邪恶也最脆弱。

      “婪……护。”

      他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幻。也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天气这么好,不如一起去打网球吧?”他拿着手机站在窗前,看到少年在楼下朝他招手,笑容很淡,却让他觉得比太阳还要耀眼。
      “我知道你很无聊。”周末突然出现在他家里的少年这样回应他的质问,笑容完美如同面具,他甚至有那么一瞬想要撕碎那张笑脸,同时对轻易交付家门钥匙的行为自我唾弃无数遍。
      “默孑,我有时候真想就这么跳下去……”两人站在屋顶,喝着西北风,旁边架着的天文望远镜让他颇有点哭笑不得。从来没想过会跟人一起看流星雨啊什么的,对象居然还是个男生。偏偏在这么浪漫的场合下,那个人还一脸笑意的对他说这么煞风景的话。
      “默孑,要迟到了哦……”少年趴在他床沿,锲而不舍地扰他清梦。他每每硬生生忍下拿枕头闷死这人的冲动,嘟嘟囔囔穿衣洗漱叼着吐司被推出家门。
      “默孑,这么简单的东西都想不通么?”被补习了很久,他的文科丝毫没有起色。那人第一次失去笑意,大概仅此一回罢?
      “默孑……”

      默孑。
      默孑。默孑。

      他想不起来自己本名。婪护自作主张这么唤他,他很无所谓地接受了。
      婪护的出现很突兀,却不违和,似乎本该如此。轻易地进入他的班级,轻易地介入他的生活,轻易地,打断了一切又重新拼接。

      曾经自我催眠过,沉默看着就好。然而那双绛红的眼睛如影随形,讥诮的笑声近在耳畔,很冷静,很无辜,很残酷,很确定地告诉他,总有一天都会坏掉。由内,而外。由彼,及此。

      没有人打清晨的骚扰电话,他却异常地早早醒了过来。下了楼,穿过门廊,打开门,笑意还在眼底,抬头的刹那他却没了言语。
      乌墨一般的发色,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中,黑沉的眸子俯视着他,看不出喜怒。

      “呐,别说我没提醒过你。”歧殊站在拱桥石栏边上,踮着脚作势要一跃而下,右手腕猛地一紧,他顺着那力道翻身而下,俯身看滔滔而过的水流,却笑的得意,“舍不得?”

      “无论苍做什么,我都不会否定。”婪护扣紧了歧殊的手腕,笑意如常,“只是无聊罢了。还是说,吾弟吃醋?”

      “去死!”

      嬉笑怒骂,流年一刹。
      原来,走失的那些片段,再怎么拼凑都不过是徒劳的作茧自缚。

      七月的夕阳很灿烂。
      学生几乎都走光了,少年兀自趴在桌上睡觉。热汗顺着他线条流畅的下巴滑落,他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嘴角下拉一副委屈的模样。

      不知何时坐上窗台的少年有一头好看的栗色短发,眸光映着漫天晚照,透着些许冷寂,却淡化不了眼底的笑意。

      “默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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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季风吹来了回忆。
      而你已经。
      不在那里。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承|山有木兮木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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